崇政殿內,麵對趙禎、晏殊、杜衍、範仲淹韓琦、富弼歐陽修等人,蘇錦拋出的結論宛如一顆重磅炸彈,將君臣幾人炸的昏頭昏腦。
“皇上,各位大人,根據我的勘查,得出此結論的證據有兩點,第一便是死者頸部的傷痕,五名死者的頸部都有一道細細的傷痕,腫脹瘀血,確實是致命之處,但卻絕非自殺所致。”
杜衍冷聲道:“何以見得,既然頸部有縊傷痕跡,又是致命之傷,你憑什麽能斷定他們是他殺而非自殺?”
蘇錦道:“杜樞密稍安勿燥,我有我的道理,原因便是這傷痕的怪異之處,一道細細的傷痕深入肌理,那確實是致命之處,但在這道傷痕之外,有一道隱隱的血痕,比那致命傷痕之處為寬,我做了比對,外圈的淡淡血痕乃是屍身上的白綾所致,眾所周知,白綾自縊而亡,留下的傷痕寬大且顏色很淡,自縊之人選擇白綾自盡,乃是隻求窒息而亡,死時少受些苦楚,死狀也不甚淒厲;但中間那道細細的血痕絕非白綾所致,乃是麻繩或者是草繩之類的物事用力勒緊所致,兩種不同的傷痕出現在死者頸部,顯然是有人先用麻繩或者草繩勒死死者,再以白綾掛頸造成自縊而亡的假象。”
眾人恍然大悟,蘇錦說的對,白綾自縊傷痕不太明顯,柔軟寬鬆的白綾隻會在頸部留下一道寬大的痕跡,而不會留下一道細細的血痕,這確實是不為人所注意的細節。
“而且,五名死者所用的上吊的白綾均為同一材質,乃是一匹白綾上撕下的五條,這一點更是匪夷所思,這白淩也有出處,我命人查了這白綾的材質,乃是京師鴻運布莊所產的一品白綾,這樣的白綾在京城隻有家道殷實之人才會購買,大多用於喪事之用,銷量也不大;我拿了死者的畫像去讓鴻運布莊的夥計辨認,他們異口同聲的證明並沒見過這五人,可見這白綾不是五人所買。”
杜衍道:“也許他們是差人前去購買,而非本人前往呢。”
蘇錦笑道:“也有這個可能,不過掌櫃的證實事發前一個月內,這種白綾在鴻運布莊沒賣出一尺,難道這些人在來京師之前便相約好了購買同一種這種白綾備用,用來自殺麽?顯然不太可能。”
“另外如果是他們差人前去購買,那麽差遣的是誰呢?必然是他們的隨行人員,而他們的隨行人員卻無一人記得曾幫他們的主人購買過此物;而且他們供述說,臘八當日,幾位死者都接到信件,之後便說前去興國寺禮佛進香,不讓隨從跟隨,然後便徹夜未歸;送信給他們的人是誰?這便是此案的關鍵。”
杜衍不再多言,眼神中一抹陰毒一閃而沒;趙禎等眾人連連點頭,同時也暗暗心驚,看來這件事必然是有幕後指使了,不惜連殺五人製造混亂,此人心腸之歹毒,行事之不擇手段著實教人膽寒。
“若說幕後殺害這五人的凶手前麵的錯誤若不細心查找的話還會蒙混過關的話,那他後麵犯的低級錯誤便實實在在的露出馬腳了,拋卻傷痕不談,拋卻白綾的出處不談,那柳梅村年近六旬,但是他的自縊地點是在南門大街和報慈寺的交接之處的一棵大棗樹上,這棵樹高達七八丈,離地一丈三尺高才有枝杈橫生,低處的枝杈都被剪除以防阻擋道路行人車馬;這位柳梅村白發蒼蒼手無縛雞之力,自掛一丈三尺高的枝杈上,他是如何辦到的?”
趙禎等人恍然大悟,紛紛麵露釋然之色,蘇錦微笑續道:“那棗樹皮光莖滑,慢說是垂垂老者,便是壯年人爬上去也破費周折,更何況要在樹杈上掛上白綾套在脖子上自縊了,此事他絕對辦不到。據現場目擊者所言,早晨看到死者時地上也並沒有高凳扶梯相助,事情便更加的明顯了,有人將柳梅村的屍身運到此處,然後掛在棗樹上,偽造自縊之狀;幕後之人自以為高明,其實蠢的不能再蠢了。”
杜衍麵色如常,跟著幹笑幾聲,後脊梁卻冷汗嗖嗖,其後關於幕後之人的議論他一言不發,直到眾人告退出門,他才急匆匆的趕往朱雀門附近的聲韻齋。
……
“蠢材,蠢材啊。”夏竦大罵,不知道是罵自己還是罵站在麵前的杜衍。
“蘇錦啊蘇錦,一而再再而三的壞老夫大事的就是你,你這個小畜生。”
“夏老弟,別罵了,這可不是蘇錦的事兒,那破綻過於明顯,你的手下辦事也太過馬虎,那不是擺明了讓他們懷疑麽?”杜衍跺腳道。
夏竦道:“放心,我還有後手,此事即便他們得知幕後有人,也沒有證據找到老夫,即便是皇上明白了,百姓們可不會明白內幕,城中的消息繼續散發,要讓百姓們都談論起來,這樣整個大的氛圍便對我等有利,另外第三步我也已經想好了,這一回我要給他們致命的一擊。”
杜衍道:“第三步你打算怎麽做?”
夏竦嘿嘿冷笑道:“正麵不行咱們便迂回,最近不少人借著範仲淹等人得勢之際跳了出來,咱們便從他們入手開刀。”
杜衍道:“夏老弟,說的明白些,弄得我糊裏糊塗的,我也使不上勁。”
夏竦道:“自然要杜樞密全部得知,此事需要你在朝中全力斡旋,但有一樣我需要告知你,這一次是魚死網破,如果咱們扳不倒範仲淹他們,我們兩便完了,如果這一次能夠成功,範仲淹韓琦富弼等人便永無翻身之日。”
杜衍咬牙道:“我今雖為樞密使,但已經被架空日久,早已退無可退,自然是全力一搏,夏老弟大可放心。”
夏竦道:“那是最好,這第三條計策不僅要扳倒範仲淹等人,我還要晏殊老兒讓出相位,到時候你任宰相,我任樞密使,咱們兩人揚眉吐氣的時候便到了。”
杜衍喜道:“什麽妙計如此有功效?”
夏竦笑道:“國子監直講石介最近似乎比較活躍是麽?”
杜衍啐了一口道:“那個老東西,抱著範希文的大腿猛拍馬屁,四諫官將宰相副宰相以及夏老弟彈劾罷官之後,他寫了首詩叫什麽《慶曆聖德詩》大拍馬屁,說什麽‘昆蟲蹢躅,妖怪藏滅。同明道初,天地嘉吉。’還說什麽‘皇帝明聖,忠邪辨別。舉擢俊良,掃除妖魃。眾賢之進,如茅斯撥。大奸之去,如距斯脫。’這不是說夏老弟你就是妖怪,就是昆蟲,是大奸麽?後麵還有一大堆對範仲淹富弼韓琦等人點名道姓的吹捧,令人肉麻之極。”
夏竦冷笑道:“老夫便拿他開刀,他不是喜歡和富弼等人書來信往相互吹捧麽?老夫便讓他禍從口出。”
杜衍低聲道:“夏老弟的意思是指?”
夏竦探頭看看書房外邊,輕輕從書案的暗格中取出一張信箋來交給杜衍道:“你瞧瞧這是誰的字。”
杜衍仔細一看,嚇了一跳道:“怎麽,你和石介竟然有暗中書信往來?”
夏竦嘿嘿一笑道:“我豈會和他有交往?你瞧這字可是他的字麽?”
杜衍細細看來道:“確實是他的字,他一向自詡其字有羲之行雲流水之功,瞧他這個‘之’字,點如冠蓋,尾如走蛇,寬頭胖身,厚墨濃筆,這就是他的字啊。你從何處得來他的書信?”
夏竦微笑道:“你看看內容再說。”
杜衍皺眉重新將信的內容細細的看了一遍,嚇得渾身一哆嗦,白了臉道:“這……這是要……?”
夏竦不屑的看了杜衍一眼道:“怎麽,怕了?”
杜衍抹著額頭上的汗珠道:“不不,我不是怕,這事能讓人相信麽?”
夏竦嗤笑道:“你當了這麽多年的官兒,怎地連聖意都揣摩不出來,身為皇上,最忌諱之事便是此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這封信一旦曝光,必會引起皇上的猜忌之心,到時候便有好戲看了。”
杜衍低聲道:“這信果真是石介所書?”
夏竦道:“這是我的一個喜歡臨摹的丫鬟寫的,幾可亂真,那丫鬟已經被我處理了,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剩下來要做的便是,買通石介的送信小廝,令其持此信告密於你,你再拿此信呈交皇上,之後便坐等好消息了。”
杜衍喃喃道:“太冒險了,太冒險了,萬一查出是偽造之信,你我可都要抄家滅族了。”
夏竦瞠目低喝道:“你以為你的好日子還能持續多久?用不了幾個月,四諫官便會將你從樞密使的位子上拉下來,然後你我都將被刨根查底,直至死無葬身之地。”
杜衍臉上青白交替肌肉糾結,半晌之後終於咬牙道:“幹了,魚死網破,就此一遭。”
夏竦大笑,拍著他的肩膀道:“放心吧,有我在,必然萬事順利;在此之前,還有件事要處理,先讓皇上心中再添上一塊大石頭再說。”
杜衍道:“什麽事?”
“禦史台諫官梁堅昨日來我府中小聚,他提出要彈劾一個人。”
“誰?”
“涇州知府藤子京,他是範仲淹的同科進士,兩人關係甚篤,此人在涇州濫用公款,證據確鑿;若彈劾此人成功,便等於告訴皇上,範仲淹等人並非如他們所言之立身持正,他們的親朋故舊並未按照新政所言的遵紀守法,借以影射範仲淹包庇容忍好友處事不公,皇上一定會對他們不滿,咱們再趁機丟上這封信,必然會收到奇效。”
“高明,實在是高明!明日早朝我便要梁堅上奏彈劾藤子京,好戲就要開鑼了。”杜衍眉開眼笑,臉上的胖肉蕩開層層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