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撲的速度自然極其迅速,有了鼎翁的指示,上陽知縣自然不會覺得去攔一個三品大員的轎子有何不妥,為了保住頭頂的烏紗帽,隻得照做。
打鐵還需自身硬,鼎翁既然敢將局勢往更加難以收拾的地方帶,自然表麵他和陸家,跟西山錢莊沒有任何利益關係,甚至還飽受其害,作為一家之主,鼎翁想借著這個大好機會,趁機削弱其他勢力,雖然是利用胡定璋身死這件事做文章,但陸逸並不覺得有何不道義之處,畢竟這個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示好。
陸守走了過來,朝他道。“哥,秀姨哭的昏過去了。”
“走,去看看。”陸逸歎息了一口氣,跟著陸守朝那邊走,一邊詢問陸守。“派人去胡家通知人沒?這遺體何時送回大青縣,秀姨剛才說了嗎?”
陸守回答道。“已經派人去通知大青縣胡氏宗族的人了,秀姨什麽都沒說就一直哭,福伯一肚子火氣,我都不敢問他。”
兩兄弟說話間,已經走到了鼎翁安排他們住的宅院前,問過福伯才知道,齊芸秀昏倒之後,現在已經被楊桃伺候著去休息了,胡定璋的遺體清洗幹淨,穿好了壽衣躺在床上,棺材已經備好,還未入殮。
胡綠池伏在床前哭個不止,柳若玉站在門口沉默,陸逸走了進來,望著床上的胡定璋,音容笑貌猶在眼前,也忍不住悲從心起,眼眶裏一陣陣的澀的慌。“綠池,你要節哀。”
“表哥……”胡綠池回頭一望見是陸逸,驀然的站起撲進了陸逸懷中,她兩隻眼睛已經腫的像水蜜.桃一樣了,像關不住的匣子似的一個勁的往外流淚。
陸逸輕輕拍打著她的後背,安慰道。“沒事,還有我在。”
柳若玉怔了怔,扭頭到一邊去裝成沒看到。
三月的細雨淅瀝瀝的下了起來,讓這個清明時節顯得有些慘冷,胡府的人快馬趕到陸家的時候,都被澆得渾身濕透,胡家主脈三兄弟,胡定業體弱老邁,胡定禧流放邊疆,胡定璋則慘死上陽,所來的人都是堂哥堂弟,匆匆下馬什麽都不說,也不脫下身上水淋淋的蓑衣,就闖進了房間,撲到胡定璋的遺體麵前就喊著“七哥”,“七弟”的哭了起來。
柳若玉冷眼退到了一邊,看著他們假惺惺的演戲。這些人平日並無多少親近,怎麽會真正因為胡定璋的死而感到傷悲?胡家如今的主心骨已死,主脈算是完蛋了,正是這些旁支上位的好機會。
身著孝服的齊芸秀連忙把女兒胡綠池往外推,拜托柳若玉道。“柳姑娘,幫我看著綠池,待會無論有什麽事,都不要讓她過來。”
幾人哭了一陣子才停下來,胡斐的父親率先發難,寒著聲音質問齊芸秀。“七弟他究竟是怎麽死的?明知道上陽不太平,你怎能還讓他來!七弟這一走,胡氏地位必然一落千丈,這個責任,你怎麽承擔!”
壓根就不問前因後果,一句話把齊芸秀推到了害死胡定璋的罪魁禍首這個位置上。
平日裏睿智多謀的齊芸秀,此時已經把自己當成了罪人,是老天對不貞潔者的懲罰,這句話可謂是直戳中了她的心窩,不由得流起淚來。“是我的錯,我的錯……”
“姨父剛死,當務之急是商量著處理身後之事,你們不想著這些,反而是先來奪家產,是不是太急了點?”問詢趕來的陸逸一見此景,頓時就沉下了臉。
“陸逸,你不要血口噴人,我等是想為七弟報仇雪恨!”這些堂哥堂弟都急了起來,他們都知道陸逸像個纏上就難脫身的狗皮膏藥,現在又是西山最炙手可熱的官場新貴,自然不敢叫他給反扣一頂帽子。
陸逸訝然道:“哦?沒想你們兄弟情深,那正好啊!初步判斷,潛入陸家的刺客,和西山某些豪門大戶有些牽連,勢力不可謂不大,上陽縣衙都插手不進,不過,我已經與上陽知縣商量好了,在明日按察使陸啟澄回鄉的路上,攔路鳴冤奏明此事,請他肅查!你們報仇心切,可以苦主的身份跪地攔路,遞上血書,必然會引起轟動,加快案子的查破,就這樣說定了……”
“你開什麽玩笑,去攔按察使大人的路?那可是得以冒犯之罪先打幾十大板,才能鳴冤的。”幾個人互相看了看,又驚又怒,誰不知道陸逸跟陸啟澄有仇,竟然把自己這幾人當槍使,怎會不惱火。
陸逸耐心的勸導道:“你們放心,有我和上陽知縣在一旁陳情,絕對不會有事,好了,現在沒了後顧之憂,你們既然是為了給姨父報仇,應當不會再找理由推脫了吧?否則,我說你們是趁著人屍骨未寒就想欺負孤女寡母,也不會冤枉……”
見陸逸一副意味深長的表情,幾人想想他的手段,隻好咬著牙應承下來,原本以為這是個瓜分主脈勢力的好機會,卻疏忽了陸逸這個絕戶小兒的存在,幾人生生吞下了苦水,心中都憋屈的不行。
幾人暫時離開之後,齊芸秀紅著眼眶望著陸逸,鼻子酸酸的又要落淚:“逸兒,謝謝你。”
陸逸笑了笑,異乎尋常的沒有說話,顯得愈發的穩重,叫此時脆弱無助的齊芸秀更加安心。
……
如此部署周當,第二日,陸啟澄毫無意外的遇到了這份難題。
“草民有冤情上秉按察使大人……”不知從何處衝出來幾個人,舉著血紅的絹布跪在了陸啟澄一行人的麵前。按察使回鄉祭祖,本來就吸引了很多人在兩旁的屋簷下避雨圍觀,突然闖來這麽幾個人,更加提起了眾人的興趣。
“大膽,敢攔臬台大人的轎子!”一幹隨從霍然拔出了刀,準備趕人。
“住手!”轎中的陸啟澄連忙喝止,腦袋從側邊的窗口伸了出去,朝後麵厲聲道。“這是怎麽回事?上陽知縣,這樁命案你怎麽沒有處理,叫苦主來這告狀了?”
上陽知縣連忙下了轎子,打著竹骨油紙傘小跑過來,“此事牽扯到馬賊同黨,下官能力有限,不便處理,想待會再將此事告知大人……”
緊跟過來的陸逸沒有打傘,他就這樣垂首站在轎前:“不怪知縣大人,此案發生陸家,刺客殺死的還是我的姨父,大青縣知縣胡定璋,事關重大,無法下手去查。”
陸啟澄坐在轎子裏,轎外的人或跪或立在濛濛的雨中,眼神陰寒的望著不遠處的陸逸,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了。
朝廷命官意外被殺,而且還是守城的有功之臣,苦主又當著這麽多人的麵攔街喊冤,他不可能叫人趕開不去理會。
更令他奇怪的是,上陽知縣不知道腦子抽了什麽瘋,竟也陪著這個絕戶子一起鬧事。陸啟澄知道西山馬賊牽扯了不少人,要是接管此案,不知道要成為多少人的敵人,在等待上命的時候,他不敢輕舉妄動,甚至以回鄉祭祖避開此事,沒想到千躲萬躲,卻在這裏被攔下了。
不敢接狀子又不能驅趕,自己堂堂三品大員就這樣陪著他們在雨中幹耗著?
轎後的幾輛馬車坐的是鼎翁,還有陸啟澄的家眷,陸緒和胡斐也在其中。
陸緒正饒有興致的看著好戲,他是個什麽都不懂的紈絝,看不懂事態的嚴重,隻覺得陸逸淋雨的醜態十分可笑,扭頭朝胡斐道:“這小畜生也有今天,胡斐,那個好像是你父親?”
胡斐看著雨中跪著的父親,真是又惱火又嫌惡,自古隻有兒坑爹,哪像今日爹坑兒?要不是被陸緒認出來了,胡斐真想裝作不認識這個人,他素來以“至孝”包裝自身,真的躲著不出去的話,必然會被人指責,無奈的道:“那人的確是家父,小弟失陪一下……”
陸斐打著傘下車,他不敢學陸逸,充滿怨恨的剜了後者一眼,匆忙走了過來扶父親道:“爹,你這是在做什麽,攔著臬台大人的轎子,影響多壞。”
被陸斐這麽一訓,他父親頓時滿臉羞愧的準備起來。
陸逸隻是看著,也不去製止,他們能做到這步就足夠了,朝陸啟澄拱手道:“望臬台大人嚴查此案,肅清馬賊同黨。”
陸啟澄是騎虎難下,無奈答應道:“狀紙本官接下了,此案諸多不明,但若真有位高權重之人涉案,也無需忌殫,著令寧安推官為主,上陽知縣為輔,肅查此事,若有所獲,就由本官奏明聖上定奪……”
陸逸等人頓時散開,讓隊伍通行,鼎翁頗為讚賞道:“陸逸的厲害,所言不虛……”
見陸啟澄屈服,那些打賭陸逸和陸啟澄會不會掐起來的好事者,都不約而同的發出了一陣噓聲,有些士子甚至笑言道。“我早知道是這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