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秀才,你不能小些聲……”齊黑子埋怨了一句,忙將稀粥喝了個幹淨,這才捂著耳朵縮成了一團。
“當、當、當——”刀鞘砸在門欄上,一個凶惡的差役怒罵道:“還沒砍頭呢,瞎嚷嚷什麽……”
柳秀才禁不住心頭的怯意,被嚇得一哆嗦,忙抱起了腦袋,佯作聽話的摸樣。
“咚、咚、咚——”一陣急亂的腳步聲過後,院子裏忽然多出四五個持械的差役,為首一人滿臉的橫肉,帶著酒氣啐了一口,罵道:“老規矩,一人十棍!”
死牢的門欄被打開,幾個如狼似虎的差役手持棍棒便竄了進去,衝著裏麵抱著腦袋的三人便打了下去。
“娘啊!打死人啦……哎呀……”死牢內,柳秀才的哭聲淒慘,嚎叫悲慟。聞之,使人心驚膽顫。而童疤瘌與齊黑子則是咬牙慘哼著,強忍著棍棒加身的痛苦。
待差役們鎖了門欄離去後,渾身帶血的三人,躺在地上的蒲草團子裏,兀自低聲呻吟著,還夾雜著拌嘴聲。
“狗日的柳棺材,嚷來了棍子,你不一樣挨揍!”童疤瘌哼哼著,不忘出聲罵人。柳秀才還是一臉的鼻涕淚水,不無自得地說道:“這便叫作士可殺而不可辱!寧可棍棒加身,不讓宵小猖狂,此乃文人之氣節,非爾等草莽之人可以揣度啊!嘿嘿!”他笑的比哭還難看,呲牙咧嘴的樣子形同鬼魅!
童疤瘌咬牙切齒地哼道:“一張尿泡樣的臭嘴,除了放屁,便是哭爹喚娘,這是什麽狗屁的氣節?其實是一肚子壞水,他娘的!”他的罵聲換來附和,感同身受的齊黑子說道:“是啊!我也跟著挨揍,且不冤枉?”
“滾你娘的,這裏誰不冤枉?”一肚子火氣沒處撒的童疤瘌,張口將齊黑子罵了回去。
一個是窮凶極惡,一個是忍氣吞聲;一個歹人,一個愚人!柳秀才抹了把淚水,瞥了一眼兩個難兄難弟,心頭生出莫名的快意來。屁股上的棒傷,使他忍不住咧嘴抽了口涼氣,卻又笑道:“齊黑子不過是進城賣些山貨,卻不肯與巡街的差役好處,被稀裏糊塗抓進來,又懵懵懂懂簽了供狀,這才成了死囚一個。你冤!可你駑鈍愚笨,卻以己度人,遭此陷害,你也不冤!”
見兩個蠻人正眨巴著眼,好似在聽天書一般,柳秀才不屑地搖搖頭,卻又成心賣弄,緩了口氣,繼續指點道:“童疤瘌殺人放火,乃是聞名已久的歹人,無論因何緣被殺頭,都不冤枉……真正含冤之人,正是柳某人啊……”
牽扯到了自家,不由得傷心起來,柳秀才失了方寸,話語聲悲轉,歎道:“我不就是喝了花酒沒帶錢嗎,憑什麽將我一個讀書人視作了歹人呢?縣城內外出現了幾樁蹊蹺的命案,無從察其究竟,縣尉大人便拿我等頂罪,何其荒唐也!隻待郡城的判書下來,便將鋼刀刎頸,惟有死路一條了!冤枉啊!可憐呀!我家中還有老母在堂……”
此時,夜色降臨,寒意濃重。院子裏點起了一堆篝火,將四下裏照的通亮。幾個獄卒湊過去烤火取暖,死牢的門前沒了人看守。柳秀才如泣如訴的模樣,使得童疤瘌心煩起來。他回頭瞥了一眼門外,披散的頭發下,眸子裏閃過一絲冷光。
“你他娘的柳棺材,別動不動便哭天抹淚的。大人們狎妓那叫附庸風雅,你個窮書生也想去那個地方逍遙,便隻能是辱沒道德文章,自甘墮落。更何況,你戲弄的那個青樓女子,正是縣尉大人的禁臠,他不收拾你收拾誰?合該你倒黴啊!不過呢,若是聽老子的話,識趣一些……未必沒有活路……”
童疤瘌的話音低了下來,亦陰沉了許多,好像是意有所指。他話未說完,幹脆鑽入了草團子裏睡了起來。不一會兒,竟是扯起了呼嚕聲。
‘柳棺材’是童疤瘌送的外號,‘柳秀才’是齊黑子給予的尊稱,其實,這就是個落魄的讀書人,靠著祖上的一點福蔭度日。而‘童疤瘌’自然亦是個諢號,這是個殺人放火無惡不作的強人,惡名遠播。此次意外遭擒,其本人對此渾不在意。
許是童疤瘌適才一席話的緣故,柳秀才縮在蒲草裏,眼睛直眨巴。他見齊黑子兀自在發愣,便挪了過去,沒話找話地小聲說道:“黑子,睡不著……?”
重重歎了口氣,齊黑子憂心忡忡地說道:“我婆娘一人在家,她可怎麽過活……”
一同患難了幾日,彼此間的狀況亦略有所知。柳秀才露出一絲猥瑣的神情,笑道:“你身子骨這般的結實,緣何成家至今沒有子嗣?是不是你婆娘的緣故?”誰想齊黑子不愛聽這話,眼睛一瞪,說道:“胡說呢!我婆娘過門晚……”
見對方不懂情趣,柳秀才無奈地翻了白眼,忙道:“知道啦,你沒錢娶妻,歲數大卻成家晚……還不是說說閑話用來解悶嗎!且不知寒夜難熬啊!”他心頭琢磨了一會兒,又問:“事已至此,我等難逃一死啊!你甘願這般……”
歎息過後,死牢裏半天沒有動靜。許久之後,才傳來齊黑子沉悶的嗓音:“官法如爐,我等又能如何,隻怪自己命苦罷了……”
柳秀才暗暗搖了搖頭,沒有應聲,竭力埋入了蒲草的深處。抑製不住的寒冷襲來,瑟瑟發抖之中,他轉動著眼珠子,神色中帶有一絲莫名的祈盼。
……
冬日風冷夜寒,正是淒苦人最難熬的辰光,而濟縣的一所莊院的雅室內,卻是炭火正旺,暖和如春。
那個林一見過的老者,有著四五十歲的模樣,身材中等,卻有著迥別於常人的氣度。隻不過,麵對兩旁婢女的殷勤伺候,他眉目舒展,神色中透著滿足。其對麵坐著一位身著官服的矮胖男子,帶著滿臉諂媚的笑容,舉杯敬酒之後,笑道:“嗬嗬!我那小妾過門數年不見開懷,服用了仙長的丹藥後,卻於次月見喜!不僅如此,在下服用了仙長的丹藥,筋骨愈發強健,延年益壽有望啊!翠紅,斟酒……”
稱之為仙長的老者,頗為矜持地搖搖頭,又理所當然的拈須一笑,說道:“此為小術耳,不足一提!縣尉大人每日裏於百忙之中前來相陪,這個……嗬嗬!”說話間,有婢女在肩頭輕輕拿捏,他舒服的閉上了眼睛,臉上帶著愜意的笑容。
還是這般的日子好啊!想當初苦苦修行,既不得長生,還要麵臨諸多的是非坎坷,最終都不曉得自己會埋骨何處。如今有佳人美酒相伴,快活似神仙,足矣!
“仙長莫說見外的話,將您老人家供奉起來,乃是賈某人天大的福分!”稱之為縣尉的男子忙恭維起來,他又衝另一婢女示意了下,對方乖巧的蹲下去,輕輕在仙長的腿上捶捏著。
見仙長安於享受的模樣,縣尉輕輕鬆了口氣。心忖,能撞見這麽一位真正的仙人,真是天降鴻福啊!將其孝敬好了,長命百歲、加官進爵,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