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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成子不提林一身上的東西,不提餘行子及幾個弟子的身亡,更不提過往的恩怨,隻是邀請對方拜入山門。其言之諄諄,意之切切,可謂用心良苦,彰顯長者的仁道與賢者的風範。
不過,這個時候的樂成子,與林一往日所認識的那個樂成子有了些不同。尤其是方才的一番話,在他聽來分明多了不容置疑的訓誡,多了讓人不得不接受的一種恩賜,並為之去感恩戴德,去涕零,去惶恐。
林一的身前,明亮的天空下,是波濤起伏的汪洋,還有三位咄咄逼人的元嬰高手。他的背後,昏黃而茫茫的一片,沉寂而不見邊際,那是鴻羽可沉的無定海。
“林一,身為修道之人,不負天地,更莫要負了自己啊……”語重心長的樂成子,袖袍輕擺,伸出手來遙指著大海示意了下,接著說道:“一片水,清濁分明,擔著兩般的天地;一條路,進退迥然,禍福自有不同!往回一步,海闊天空;轉身而去,危崖臨淵……”
“嗬嗬!”林一忽而揚眉輕笑了聲,淡淡翹起了嘴角,反問道:“我林一自凡俗道觀一路走來,處處與人為善,腳下依然是危橋連連;從不與人為惡,卻時時遭人暗算。如今被你等逼到了如此境地,與危崖臨淵何異?”言到此處,他斜睨著樂成子,昂然又道:“我心頭自有一片清明,這水的清濁,與我何幹?這天若無情,這地若無義,我便將它砸爛了、碾碎了,扔在一旁。而絕路又能如何……?”
手臂向天一指,林一帶著無畏的神情,激昂說道:“這登天的路,步步驚心,步步生死,莫不是一條絕路?絕路,它也是路……!”
這決然的話語聲,在海麵上徐徐遠去。
樂成子輕歎了一聲,拈須說道:“不一而行,與道參差……你又何苦如此呢?”他為林一指出了一條明路,可對方卻如此的偏執。既為修道之人,當知有容乃大啊!
晏起沒有說話,而是遠遠注視著林一,神有所思。與這個年輕人亦算是相識了多年,時至今日,他方從對方的身上看到了另一番風景。那是一種淩峰絕頂的氣度,那是一種舍我其誰的氣概,那是勇者無畏的張揚……那一切好像是如此的熟悉,卻是離自己愈來愈遠。他忽而長舒一口氣,呼——!我這是怎麽了……
公冶幹目光陰沉,高聲罵道:“臭小子,莫要裝模作樣了!大話,誰都會說;絕路,卻未必有人走得。今日,你便與本宗走一個瞧瞧……”
“公冶老兒,莫要聒噪!今日一切,拜爾等所賜……”林一衝著公冶幹輕叱了一句,又淡淡瞥過樂成子與晏起。其伸手舉起腰間的紫金葫蘆,神態自若地灌了一口酒,又輕籲了下,嘴角露出一抹冷笑。這才眉梢輕挑,帶著嘲諷的口吻又說道:“幾位大夏的高人,敢不敢隨我走一趟絕路……哈哈!”
話音未落,林一昂首大笑了一聲。轉身之際隨手捏碎了‘風遁符’。一道光芒迅即裹著他的身影遠去,直奔那昏黃的茫茫深處……
這小子真的衝向了無定海!
愕然之中,餘下的三人忙往遠處看去。神識難以穿透那霧氣氤氳的海麵,目力所及處,哪裏還有半個人影。
公冶幹的神色急遽變幻了下,忙左右看了看另外的兩人。見對方尚在遲疑,他不禁冷哼了一聲。林一,莫以為自尋絕路便萬事皆休。本宗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想到此處,公冶幹袖袍一甩,身上煞氣橫生,竟是陡然而起,直上雲端。無定海兀自茫茫不見邊際,莫測難辨。他手扶黑髯,眸中閃過一絲戾色,傲然四顧。稍作停頓,其身形一動,直奔林一所去的方向飛去,於墜落之際,已一頭紮入到了那片未知的天地中……
公冶幹為人狠辣且多謀,行事果斷。而這人絕非莽撞之輩……忖思中,晏起回首看向樂成子,對方則是麵向無定海,怔然出神。他轉而看向前方,又回顧身後,一時不知該往何處去了。
“敢於絕路走生天!此子不凡啊……”樂成子幽幽歎了一聲,又自語道:“本以為……卻不料……莫非老夫便不如你一個小輩……”他又思量一番,轉身飛往晏起。
“晏道友,不知你意下如何……?”尚未臨近,樂成子便是嗬嗬一笑。
不言自明,樂成子想去無定海。晏起沉吟了下,反問道:“道友此去,可有成算?”
樂成子搖搖頭,自嘲笑道:“前有林一膽大,後有公冶幹大膽,豈容我退後半步!”見對方遲疑不決,他臉上笑意淡去,話語沉重了許多,又說道:“不瞞道友,有關無定海的一切,來自於同門師長的口中,而止限於典籍……”
看著那片昏黃的海麵,樂成子接著說道:“我與你聯手逼得林一來至此處,有兩個原由。隨其身後,可以尋到去往九州的途徑,此為其一;另一個,便是以無定海相阻,迫使那小子屈從。而人算不如天算,誰能料想他竟然如此決絕……”
一路東來,每次到了要追上林一的時候,對方便使出遁術猛竄百裏遠。一種遁符而已,可誰曉得那小子的身上還有多少這種東西。迫不得已之下,樂成子與晏起商定,追至十裏遠時便不再迫近,直至無定海……
心頭釋然,晏起聽對方繼續說話。
“此去無定海,凶險莫測啊!我師兄曾於此處耗去了百多年的光陰,一無所得。而如今去往九州的唯一指望便在林一的身上……”話未說盡,樂成子搖頭苦笑起來。壽元無多,修為止步不前,還有九州那片更為廣闊的天地。等等原由,盡是苦衷!無須說盡,亦無須道明。這邊風光獨好,豈不知個中的滋味濃!
默然良久,晏起這才衝著樂成子拱了拱手,鄭重說道:“願道友前途坦蕩……”
樂成子打量著對方,隨即了然一笑,道了聲,走也!如同公冶幹離去時的那般,他扶搖直上,繼而衝下雲端,轉瞬間便於空中失去了身影。
海麵上,隻餘下晏起一人。他緩緩轉過身來望著來路,心緒隨著那海波輕輕起伏不定。身為修士,怎會不為九州那個地方而心馳神往呢!而自己這是離不開那山,還是離不開那人……
……
這風,寒冽逼人;這海,深淺不明。
一頭紮入了無定海的霧氣中,風遁不過二、三十裏遠,尚不及看清眼前的情形,有昏黃的風從四麵八方湧來,凜冽的寒意使得林一打了個寒顫。愕然之下,他忙收起了飛劍,順手扯出了玄金鐵棒,便如個鐵秤砣一般墜落下去。
“撲通——”這是落水的聲響。
匆忙之中,林一施展‘避水咒’,無用;他心頭一驚,欲驅使玄天盾護體,沒動靜;催使龍甲,還是如此……
一切不過是轉念之間,林一尚未想出應變的法子,便直往海底墜去。不得已,他屏住氣息,轉而用神識四下看去……神識無法離體!
情急之下,林一的眸中閃動著赤芒。‘幻瞳’之中,混沌的海水這才變得清晰起來。而他還在繼續下沉,四周愈發陰暗而寒冷。
直下三千丈,林一雙腳落地,隱隱聽到‘奪’的一聲悶響,四周卻是波瀾不見,泥塵不起。詫然中,不待他挪動腳步,竟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玄金鐵棒脫手而去。霎時間,無上的重負塌天而來,好似千鈞、萬均的力道落在了身上。顧不得許多,他忙盤膝坐好,運力與之相抗,並帶著小心往四下看去。
這是一片海底的礁石,並無淤泥與水草等雜物,倒還平坦潔淨。不過,這暗無天日的地方太過沉寂,不見魚蝦,沒有生機,隻有無盡的寒意與莫名的重負襲來,使人心生懼意。
神識與靈力皆不能離體,更不能喘息,林一隻得運轉《玄天心法》使體內自成天地,更是將自身的力道用於四肢,支撐著不讓自己趴下去。
本想著一遁百裏,卻因禁製所限,隻是前行二、三十裏遠,無定海的天地禁製便如此的驚人。置身其中,莫說是離去,便是往前行走幾步亦是艱難。還好,自身的筋骨非比常人,功法尚能運轉。
無定海,果真是一處絕地!莫說是凡人了,便是等閑的修士墜落於此,肉體不堪承受重負之下,最終的情形可想而知。
一時無虞,林一的心頭鬆了口氣,卻感到倦意難奈。既然可以行功,不若於此絕地吐納調息,將養一下體力。可隨即他臉色發苦,無奈地搖了搖頭。暗忖,忙而出亂,還是難免出了紕漏!
跌落海中的時候,已感到四周的異樣,林一便收起了金龍劍而拿出了玄金鐵棒。他自以為憑借著銅筋鐵骨與一把子蠻力,足以自保。可倉促應變,卻是忘了天地禁製的威力。如今,神識難以離體,使得乾坤戒裏的靈石看的見,卻是拿不出來。
沒了靈石,無論是吐納行功,還是找補體力,皆事倍功半!
而置身此處得以性命無憂,患得患失又有何益?隻待冬季來臨的時候,再趁機離去便是。若不然,歇息兩日後一步一步走回去,總有脫身的法子。
自我勸慰了一番,林一運轉‘幻瞳’於四下又看了看,未見異常。天地禁製,一切為其所製。這死氣沉沉的地方,倒不怕冒出來個什麽怪物來。他雙手結印,剛想嚐試著於這海底入定行功,卻神色一動,轉首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