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林一不解三皇之說時,身邊有人雀躍而起!
花塵子已抑製不住心頭的興奮,兀自神魂顛倒的樣子,不住擊掌歡呼著:“總以為仙道飄渺而無從尋覓,一場執念不過鏡中月、水中花……誰想典籍所載之玄奧,盡為真實的存在……既有三皇,便有仙人……嘻嘻!這世上真的有仙人嗬……苦修百年、千年,不是逐夢,亦非妄念,而是求仙、成仙……”
暗弱的燈光下,花塵子身姿翩翩,宛若一隻守夜的蝶,舒展那寂寞的雙翅,隻為等候遙遠晨曦的到來!
須臾過後,花影搖曳,花塵子又撲至桌前坐下,急切問道:“大殿之中,還有何物?你之修為可是來至此處……?”
林一把玩著手中的紫金葫蘆,默默打量著這形同癡癲的女子。對方那一雙明眸之中,波光盈動;白皙如玉的雙頰上,欣喜的淚痕尚未隱去。
想不到,這麽一個性情多變且潑皮般的女子,獲悉仙道有望,竟喜極而泣!便如獨行的旅者,終見夜色盡頭的一盞燈火……
林一神色不變,輕聲說道:“大殿中並無他物,隻有當年供奉所留下的酒!我帶回一壇……”說著,他手掌一翻,“奪”的一聲,木桌上多出一個兩尺高的酒壇子。
搖晃的燈光下,簡陋而古樸酒壇好似橫越無數的歲月而來,有難以盡述的遠古氣勢緩緩散出,頗顯不凡。而上麵的泥封陳舊,卻是完好如初。
“我一身的魔修來得蹊蹺,卻是飲過此酒……”林一接著說道。
花塵子驚奇盯著酒壇子,自語道:“這酒來自神殿無疑……”她不由得伸出手去,卻聽對方輕斥道:“你要作甚……?”
“我要嚐嚐這酒……”花塵子眸含熱望,已迫不及待抓住了酒壇子。
林一搖搖頭,好意提醒道:“酒勁迅猛,非常人可以承受,你飲不得……”
玉臂輕挽,花塵子已將酒壇子攬至懷中,衝著林一哼道:“你之修為可飲得,我為何飲不得……”
林一聳聳肩頭,說道:“勿謂言之不預也……”
眸子裏閃過一絲狐疑,花塵子又將酒壇子上下看了。那泥封難以作假,其他未見異常。她不屑地抬起了下巴,衝著林一狠狠瞪了一眼,抬手從牆角的櫥櫃上招來兩隻茶碗置於桌上,說道:“你獨自對影小酌,著實無趣呀!彼此不妨同飲幾杯,如何……”
飲酒可以平添一身的修為?花塵子不信!可這酒來自魔塚,又豈是凡品!何況那小子不情不願不舍得的樣子,我更要嚐一嚐才好!心有計較,她拍開泥封便滿上了兩碗酒,出聲相邀:“請……”
林一苦笑著連連搖頭,嘖嘖歎惜道:“天下之大,此酒僅一壇,絕世罕有啊!你我隻可小呷淺嚐,豈可牛飲?”話是這般說,他卻是忙著放下了紫金葫蘆,雙手小心端起了酒碗,匆匆一飲而盡。
花塵子卻是未急著飲酒,而是細細留意著林一的舉動。對方長出一口酒氣,眉目間洋溢著笑意,又好似饑渴難耐一般,伸手便要搶酒壇子。
這臭小子才是真正的牛飲!任其下去,一壇子酒轉眼便到了他一人的肚子裏。
“住手!”花塵子一把將酒壇子移至一旁,說道:“你怎可這般小氣……”
林一隻得作罷,不舍的眼神還盯著酒壇子,說道:“你一個女子,又怎飲得烈酒、識得酒中美味呢?莫要暴殄天物……”
“哼!休得囉嗦!我這便飲與你看……”花塵子白了對方一眼,伸手端起了酒碗,同樣是一飲而盡。不過,迅猛的酒勁之下,其奈不住嗆了下,小臉頓時升起一抹淡淡的酡紅。
“嗬嗬!酒味如何呀?”林一惡笑了一聲,又不屑地搖搖頭,繼而長身而起,伸手抓出一壇子凡俗間的烈酒來。他不顧花塵子的羞怒,猛地昂起頭,舉著酒壇子便“咕嘟、咕嘟”猛灌了下去。
轉眼間,一壇子見了底。林一尚未盡興,轉而又拿出一壇子酒,再次一飲而盡。當手上出現第三壇子酒時,他竟是朗聲笑道:“莫說仙道無知己,清風冷月一壇酒!”言罷,其看也不看一旁發呆的花塵子,又是狂飲不止,其狀豪邁,其境出塵……
林一飲起酒來,可謂是酣暢淋漓,尤其那揮灑豪爽的氣度,使人血脈賁張。好勝之下,花塵子禁不住起身站立,雙手抱起了酒壇子。清風作伴,冷月相隨,酒為知己!嘻嘻……
一壇子來自洪荒的野粟酒,塵封了無數萬年,終得以流淌而下!
此刻,飲下的已不是酒水,而是破碎的寂寞,盡化作光陰的激流,一傾入懷,使人難以自持!
“咚——”的一聲,酒壇落地,花塵子搖晃了下身軀,麵色酡紅,眼神迷離!她強自支撐著尋至桌前,踉蹌著坐下,又搖搖頭,詫異道:“這酒……好大的勁頭啊!你……你之前所言不虛,所幸我修為尚可,並無大礙……嘻嘻!”
林一亦丟下了空酒壇,緩緩轉過身來。看著已酒醉的花塵子,其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這萬年的野粟酒,便是元嬰後期的魯牙都消受不起啊!從魔塚脫身之時,他隻得到三壇酒,若非想擺脫這魔女,還真舍不得這遠古的佳釀。不過,這一番‘勸酒’,可真是費盡了心思!
恍惚之中,花塵子還是察覺到了林一的異樣,便想坐直了身子,卻感到極為的疲憊。無力之下,她隻好伏在桌上,秀眸斜睨著,好奇問道:“你是那小子嗎?”其醉態可掬,神情中卻透著一陣陣的迷亂。
林一默不作聲,臉色漸漸沉靜下來。
花塵子掙紮了下,又癱倒在了桌上。她喃喃自語:“我這是醉了嗎?這世間還有醉人的酒……”其無奈地搖搖頭,卻又忽而泣道:“嗚嗚!塵子怎會這般的不堪……”
林一神色一怔,輕輕皺了眉頭。花塵子淚眼滂沱,兀自抽泣不止,仿若彷徨無依的孩子,不知悲的是心傷,還是苦的彷徨,他人無從知曉!
“嗚嗚!醉了便醉了!醉了……便可入夢……夢裏有家,還有爹娘……”不時啜泣著,花塵子於醉眼朦朧之中,衝著林一那已模糊的人影說道:“想家嗎?想爹娘嗎……”
許是觸動了心事,花塵子止住泣聲,卻又痛苦地呻吟了下。她斷斷續續說著話,好像不如此,不足以宣泄心頭多年來的鬱積——
“……我爹娘不在了,隻留下我一人……我爹娘乃是一家族的修士,與天道門並無瓜葛……而我花家的先祖曾與天道門祖師有舊,便是鬆雲散人……後來,因得罪了仙門中人,花家被滅,我爹娘慘死,隻活下我一人……事後為鬆雲散人獲悉,便隨其回至天道門……那一年,我隻有十六歲……祖師體恤我身世可憐,便讓他弟子收我為徒……可我那師父人麵獸心……嗚嗚……”
花塵子伏在桌子上,肩頭聳動著,一時悲咽無聲。那酡紅的麵容盡為淚水浸泡,淒苦的神情變得猙獰起來,竟是咬牙切齒又道:“我那師父元嬰後期化神無望,卻采我元陰煉藥……我不從,他惱怒之下要殺我……還……還道出了滅我花家滿門的實情……於臨死之際,祖師趕來……本以為他老人家可以秉持公道,卻不想他還是放過那個畜生,隻是將其逐出山門……我要報仇,我要修煉……當我閉關三百年出來時,卻聞仇人已耗盡壽元……死了……”
輕輕捶了下桌子,花塵子絕望地說道:“……我恨祖師當年的偏袒,我恨天道門功法的齷蹉,我恨人性的世故與卑鄙,我恨自己修為提升太慢,我恨天道門……可我心頭的恨,卻無人可以訴說……從此以後,仙門上下皆讓著我……我為了報仇才拚命修煉,而仇人卻不在了,我又該如何……即便是修至化神,又能如何……祖師最終亦免不了身隕道消,我修煉又有何用……”
話至此處,花塵子漸漸止住了抽泣。她輕歎了一聲,眸子裏閃動著一絲神往,繼續說道:“……無意中,我於藏經閣的典籍中有所發現,由此猜測魔塚的天道魔塔來自仙域……我要修煉下去,成為超越化神的存在……我要毀了天道門的功法傳承……最終,我要去尋仙域的所在,那兒一定沒有爾虞我詐,一定沒有人麵獸心的畜生……”
沉重的醉意夾雜著不盡的倦意湧來,花塵子又掙紮了下,卻是伏在桌上難以起身。她眼神愈發飄忽起來,兀自說道:“好不易尋到進入魔塚的法子,卻便林一那小子毀了!我恨他……他身上中了我的陀羅香,百年不散……千裏之內,我便能尋到他……林一……壞小子,我要抓住你……”
話語聲漸低漸隱,花塵子慢慢闔上了雙眸。而其嘴巴還蠕動了下,口水流了一桌子,嬌癡的憨態透著純真無邪!她睡著了,去追尋屬於她的夢……
夜風透過花窗襲來,掠起了林一肩後的長發。有暗香隱隱,燈火嫋嫋而滅!
每一片風景的背後,都有自己的故事!即便是孤獨前行,卻又總是於不經意間感受著四季的不同,使人凡心染霜,使人步履沉重……
默然佇立良久,林一還是輕輕搖了搖頭。於客房四周布下幾道禁製之後,他再次看了一眼那熟睡中的女子,悄然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