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光明,就有黑暗。光線越熾亮,影子就越濃鬱。光明和黑暗在此消彼長的對峙下,持續了相當長的平衡局麵。但有那麽一天,黑暗以奇跡般的速度膨脹,掩蓋了一切光明。
12月19日。
這就是死靈法師,德弗・布裏(Death Bully)的君臨!
一夜之間,帝國被陰雲和黑風統治,無盡的死靈生物如潮水般淹沒了城鎮,將活人變作它們的同伴!沒有憐憫,沒有慈悲,德弗・布裏就這麽揮動他的權杖,屠殺自己的同胞!
精靈和獸人隻能在屠刀降臨在頭上前疏散國民,而人類付出了幾個省份的代價才把德弗・布萊克的死靈大軍攔截。死者在法師的手上變成士兵,悍不畏死地向人類發起一次又一次的衝鋒。當時的大型非戰鬥性減員,就是因為很多士兵要和死去的親人作戰而精神崩潰。德弗・布萊克帶來的不單純是死亡,還有絕望。人們已經哭得麻木了,眼睛裏再也流不出眼淚,轉而流血。
這就是淚幹之夜的由來。
這個節日沒有慶祝活動。也許有人會哭,也許有人不會哭,也許有人會和我一樣,坐在屋頂,默默看著空曠的星空。
——《哥特大陸風土人情誌・淚幹之夜》
————————————————————————————————————
晚餐時分。
摘下頭盔,清沂打電話叫了一份披薩,然後瀏覽論壇。
“福音”論壇上倒是沒有值得關注的消息,無非是“在大陸南海岸發現幽靈船隊”或者“鐵蹄騎士團來襲”。說到鐵蹄騎士團,那就太有意思了……這些來自“哥特”的外來者將異端(甚至包括玩家)釘在鐵十字架上焚燒,公然與諸多異端為敵。掉級的玩家在複活後與騎士團發生衝突,但再次被打得滿地找牙——騎士團首領似乎是英雄級NPC。
然而“哥特”則真真正正地發生了大事。之前教廷派出一位大主教、打壓血族帝君黯眼,當所有人都以為“灰燼之城”要毀於一旦的時候,一位神秘的死靈法師出手將大主教趕回樞機處。但這件事還沒完,不知黯眼和神秘死靈法師達成了什麽協議,死靈法師竟然為他掀起了一輪死亡狂潮!被死靈魔法召喚出來的骷髏以恐怖的速度四麵進擊,將死亡樂園的疆域不斷擴大、擴大、再擴大,目前教廷正苦苦支撐。經過教廷方麵的證實,那死靈法師其實是一位大巫妖(英雄級),正是曾經發動“淚幹之夜”的德弗・布裏!
這叫什麽?……這叫撞大運!如果有這麽一位大高手陪著自己打仗,別說奧爾奎拉,就連鐵索山脈以南都會成為清沂的國土!
但更逆天的是“華夏”鬼雄、刀兵無忌。據當地死靈玩家透露,刀兵無忌已於前些日子在招魂台召喚出一位英雄級NPC!這和黯眼的情況又有所不同,黯眼可能還要付出代價,或者德弗・布裏不會全心全意地給予幫助;但刀兵無忌可以任意指揮對方!在這新助力出現後,豐都也正以高速往外擴張!
啊哈,這下非常好。戰鬥力比不上黑色鋒銳、指揮能力比不上白頭鷹,現在運氣方麵也是大敗虧輸啦。
不過清沂很快就調整好心態,繼續安靜地翻看網頁。事實上,他除了初看新聞時有過兩三秒的動容外,已不會在臉上泄露任何信息。雖然家裏隻有他一個人,他沒有掩飾的必要,但這是很好的心理暗示。他暗示自己:是的,我很冷靜。這方法不是哈佛教給他的,也不是羅伯特逼著他學的。他隻是在一次又一次痛苦和波折中自然而然地去習慣、去適應。就算一時無法冷靜,隻要控製好麵部肌肉,並通過一定的心理暗示,內心便能很神奇地古井無波。隻要保持冷靜,什麽問題都不再可怕,雖然……依舊會痛苦。
從現在開始,就算眼前出現幻像,他也不能再流露出一絲軟弱。軟弱者是留不住屬下的,唯有強者才能保證無人背叛。
叮咚,叮咚!
門鈴響了。清沂正吃披薩呢,這時也不得不起身開門。門外的是住在樓下的朵拉。朵拉盡量裝作落落大方、實則略有忐忑地問:“嘿,張,我家有聚會,你來不來?”
隻是談幾次話,就有被邀請的資格了?
見清沂不說話,朵拉又趕緊加了一句:“都是年輕人,雖然雜了一些。”
“可我不知道能談些什麽話題啊。我甚至完全不知道該做什麽。”清沂忍不住笑了,解釋道:“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從來沒參加過聚會。”
“那你就更應該去了。我看看……你喜歡什麽?”
“我喜歡玩《幹坤》。”清沂不假思索。他雖然沒有其他愛好,但他短暫停頓後,道:“我去吧。”
“真的?”朵拉明顯也沒猜到這種答複。她反複確認過清沂的神色,才由衷地笑道:“太好了,那現在就下來?”
清沂做了個“拜托”的手勢:“我的披薩還沒吃完呢。”
五分鍾後,清沂來到朵拉的屋子,被鄭重其事地介紹一番。這次開場也非常順利,因為這兒竟然沒有歧視華人的家夥。大家都很樂意和這個中國人談話,然後問有關中國的事情。沒錯,清沂雖然不能談籃球、談時尚焦點、談電影,但他可以談中國;在場的人沒有誰比他更了解中國,但又好奇地不停詢問中國之事。他時而傾聽,時而微笑,時而娓娓道來,成為聚會中的小焦點,但誰又知道這個男生其實不擅長與人交往呢?
朵拉完全不敢相信眼前景象。隻會拒人千裏之外的張已經死了,此處的是一個風度翩翩、在社交場合進退自如的張。當然,這也許和她把小狗關在房間裏有關。
“嘿,那是你的男朋友?很有眼光嘛!”一個女伴與她耳語,揶揄之色溢於言表。
“隻是鄰居而已。”朵拉嗔怪地道,但又忍不住多望清沂兩眼。她很快補充一句,更像是自言自語:“他真的很好嗎?以前不是這樣的啊……”
“真不是男朋友?那我可就試試嘍?”女伴大喜過望。
朵拉無奈道:“去吧去吧,聽說他是廣東人,他要吃兔子或蛇的時候你可別埋怨。”
整個聚會在和樂融融的氣氛下結束。在漸小的搖滾樂中,年輕人三三兩兩地出門,有幾個女孩子則依依不舍地離開(她們臨行時和清沂交換了MSN與郵箱地址)。清沂留到最後,倒是有些對聚會意猶未盡的意思。
“我幫你收拾東西吧。”
“謝謝。”
關掉音響後,這間屋子也不是那麽糟,甚至有些可愛了。清沂俯身撿起食品包裝袋,將之塞入垃圾桶。
朵拉忽然說話了:“今晚辛苦你了,張。”
清沂扭頭看她。她也看著清沂,一雙眼睛清清亮亮,仿佛不會沾染塵埃。清沂便笑了:“能參加這個聚會,我很開心。”
“真的嗎?”朵拉又看了他一會兒,才歎道:“我不知道你怎麽想的。也許你真的很開心吧。”
“我也需要朋友啊,所以我來參加聚會。”清沂走過去,誠摯地望著朵拉:“以後記得叫上我哦。”
“嗯,好!糟糕,家裏的垃圾袋不夠!”
“我去買吧。”清沂不容她分說便拉開門,走下樓去。
“哎!”朵拉跑出門,才發現對方消失於樓道中。她嘟噥著關上門:“你回家拿不就行了嘛……”
直到腳踏在人行道時,清沂才鬆了口氣。
自己真的開心嗎?開心!當然開心了。能和眾人談笑、交換聯係方式、成為朋友,真的非常開心!但總覺得欠了些什麽。
清沂在路燈下走過,晚風呼呼地吹在他臉上、手上,想奪取他的體溫。他注意力完全沒集中在前麵,很明顯是在思索、算計、總結。
人際交往就是這麽一回事兒,根本不難。
第一次見麵的印象是很重要的。相貌不錯、談吐高雅、氣質非凡的人都能給人留下美好印象,能更容易和他人交流;但身體殘缺、精神萎靡、素質低下的人就很容易建立起惡劣印象。因此,《幹坤》中選了死靈族的玩家都不大受待見,等二轉過後(能變為人形)情況才有所緩和。
當然,因容易先入為主的特性,人們總會有看走眼的時候。麵貌俊美的人可能心如蛇蠍,平庸者也能有金子般的心地,若隻憑第一印象就做出選擇絕對大錯特錯。某人是否值得深交得在日久天長的接觸中才能確定,“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正是這個意思。
黑色鋒銳就挺不錯的,雖然一開始讓人很想扁他。清沂想道。他開始分析身邊出現的人:致命毒刺、超級漢堡王、不明不白都值得信賴;傍水依山起初隻是個沒主見的少年,但其實也有堅定的一麵,隻可惜他選擇堅定地與自己撇清關係。
想到這兒,清沂忍不住皺眉,然後再強製自己保持漠然。他瞪大眼睛,硬生生將皺下去的眉毛拉平,這讓他的眼神非常可怕。沒有眼皮阻擋,他那雙與別不同的黑色瞳孔散發著寒意,就像兩顆有放射性的石頭,被看上幾眼的人都會死。
那有沒有自己看走眼的人?
有。
初見施勞德・布雷,隻以為對方是個普通的奸商,但他不是。他能舍得蠅頭小利,隻為清沂一個承諾;他不需要主動出擊,隻需坐等清沂求助。單憑以上兩點他就能在幕後掌控黃昏帝國。清沂完全不知道施勞德的底牌是什麽,也不知道施勞德的算計是什麽,他隻知道施勞德有著比他更大的野心。施勞德・布雷用“奸商”偽裝自己凶狠、瘋狂的一麵,甚至還偽裝了自己的過往。
而在生活中,哈利亦然。一開始清沂以為哈利是個再正常不過的員工,但隨著事態發展,哈利慢慢變成了一個唯利是圖、心懷不軌的人。清沂先是懷疑陶德,然後懷疑愛德華,最後才懷疑到哈利頭上,可見哈利隱藏得相當深。
想著想著,清沂差點撞在電線杆上。他這才注意到旁邊就是7—11。雖然沒在此買過垃圾袋,但不妨進去看一下,反正家裏可樂也喝光了,可以采辦。
進去後,清沂挑了一支大可樂,想了想還是把它放好。他腸胃不大好,要是在這種天氣喝冰鎮汽水,保不定會腹瀉。他來到薯片貨架。正這時,櫃台傳來一聲暴喝:“快把所有的錢交出來!快!”
清沂扭頭,看清麵前這個男人。他實在是下意識地說出“哈利”這個名字,而且說完後才反應過來,對方正拿著一支黑漆漆的手槍。
哈利愣了一下,然後對清沂開了一槍。這槍打在貨架上,幾包薯片爆炸似地被打穿。當薯片碎屑撒在清沂身上時,他仍沒反應過來。他隻聽見砰的一聲,那聲音很小,小得甚至讓人忽略。槍口飄出一道淡淡白煙,仿佛隻是變了個小魔術。
瞬間,極大的恐懼感便讓清沂的腿發抖。他不得不向後靠著貨架,慢慢蹲下,否則發軟的雙足會讓他摔倒。子彈曾離他那麽近!
“張,你不該出現在這兒。”哈利咧嘴笑了,牙齒很白。
一張血盆大口在眼前閃現,要將自己完全吞噬。汗珠不停地自清沂皮膚滲出,這樣的天氣帶來一種讓他不適的寒冷感。他覺得胃部開始翻騰,舌下也在分泌大量唾液。不,不行,不能嘔吐。
砰。
清沂感覺什麽東西從手臂鑽過去了,然後手臂就是火辣辣的疼。中彈了……但,我很冷靜。他抬起臉,注視黑洞洞的槍口,感覺靈魂要從背後毛孔疾射、逃離即將死亡的軀殼。他強迫自己看著哈利,哪怕自己目眩、頭暈以及流著虛汗。
“你毀了我的工作。我什麽手藝都沒有,我失業了。如果不是你,我不會這樣。”哈利的手也在顫抖,每一秒內扳機都可能被摁下,這讓他手上的槍非常危險。他的臉色也非常差:“都是因為你!!!”
瞥見售貨員正撥打電話,清沂相信警察很快會來。他知道自己必須說各種好話來穩住哈利,一定要拖到哈利就擒為止。這是一次危險的交談,其他場合若交談不如人意,隻不過損失一次搭訕的機會,但此刻一旦說錯某句話,自己立刻就死。
這兒不是《幹坤》。
清沂想辦法讓自己微笑:“哈利,事情本不必這樣的——”
砰。
肩膀和脖子之間又是火辣辣的痛,甚至能感覺有液體因壓力關係射出。但清沂笑得更自然了:“你聽我說,放下槍。你現在還沒鬧出人命,為時不晚。一旦殺了我,等待你的會是終生監禁。但你媽媽怎麽辦?”
聽到“媽媽”這個詞,哈利整個人都震了一下。
與哈利相處的一點一滴都在清沂腦海裏匯聚,以供他神經飛速分析。他甚至可以看見哈利的前半生:從小就沒有爸爸,媽媽靠著一間雜貨鋪才能養家糊口;自己在貧窮和困苦中長大,飽受歧視,高中便輟學不讀,也對那些高等院校的學生嫉恨交加;錢總是用得很快,隻好提高小費,但新來的主管處處刁難,唯有接近他再做打算;自己顏麵掃地,但不敢和媽媽說自己失業的事情,唯有來偏僻地方搶雜貨鋪、撞撞運氣,誰知在這兒碰見仇人……
電光火石的一瞬間,清沂已經抓住重點。他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在說出這句話後不會中彈:“你想想你的媽媽。如果你因殺人而入獄,她一定會很傷心的。你一輩子都見不到她。聽我的,放下槍,你還有機會。”
“不,一切都太遲了。”
哈利顫巍巍舉起槍。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