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遊之亡者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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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普蘿汀

優雅之蘭斯洛特酷愛音樂,即使身非職業樂師,演奏水準也在大陸一線,這是世人皆知的。能和老師鬥琴的人,其身份、地位已經呼之欲出了。是以自由奔放的風格聞名的“四弦半”瑪格拉姆大師?是以超卓想象力聞名的“奇想者”瑟卡布斯庫大師?還是能以諧謔曲登堂入室、在陛下麵前演奏的“蜜酒”加德米爾大師?

不,都不像!

那三位的演奏,奧利弗都曾聽過,哪一個都不與屋內傳出的曲子吻合。雖然自由,卻還不似瑪格拉姆那般脫韁;想象力雖好,但又不比瑟卡布斯庫;在諧謔的表現上沒有加德米爾那麽有生趣。可以說,這位演奏者多方麵都是極好的,卻沒有明顯的優缺點。亞斯坦特什麽時候有了這麽一位人物?

終於,樂曲結束了。

“進來吧,奧利弗。”老師的聲音傳來,奧利弗才抬步進去。他看見那位演奏者,眼睛便失禮地死死盯著對方。

對方是一位普通的中年婦女,一手執著小提琴,一手執著琴弓。她麵容普通,鼻翼兩邊有兩條淡淡的法令紋延向下巴;她淡黃色的長發用褐紅色格子方巾紮著,好似一個在鄉下農場裏的擠奶工;她披著一件厚厚的針織披肩,粗製長裙垂地;她的視線與奧利弗相交,又趕緊撇到一旁,顯得很拘束。真想不到,這個看上去就與樂器不搭調的女士,竟然能演奏出剛才那曲驚豔的《小鞋匠》。

“您好。”婦女微微低頭。

“您好。”奧利弗這才意識到自己唐突了。

在竹簾後,老師笑道:“普蘿汀女士,這位是我的學生奧利弗;奧利弗,這位是以琴弓正麵擊敗了我的普蘿汀大師。”

這介紹說得恰到好處,執琴婦女本來還有些拘束,一聽便笑了起來:“蘭斯洛特大人說笑了,傳出去的話,我會被人騷擾得永無安寧的。”

“您在曲子中注入了不一樣的情感,聽起來時卻不顯得突兀、生硬。您讓曲子有了合乎情理的另一麵,您讓它們擁有喜怒哀樂……換言之,它們活了起來。它們的旋律雖然還和以前沒兩樣,但它們是自由的,是不被人類定性的。在你手裏,《小鞋匠》不是《小鞋匠》,但比《小鞋匠》更動聽!”

奧利弗下意識地把這些評價記在心底。

“謝謝。”普蘿汀女士也不過分矜持,而是反過來稱讚道:“您的演奏真的很不錯,我還以為是某位享譽國際的大師代您演奏呢。”

老師聽了,開懷大笑,奧利弗完全能感受到老師的喜悅。得到其他樂師的肯定,這讓老師很高興。也許,比起學生的進步,自己琴技上的進步會更讓老師高興……奧利弗撚緊了扳指,將讓他不自在的念頭給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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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夜,院子裏隻剩下他與瓊尼兩人。

瓊尼問:“說吧,為什麽你態度忽然變了?是你老師的意思?”

“和我老師無關。”奧利弗右手食指和中指撚著鐵扳指,隨意接話,然後一怔,眼裏多了一抹冷意:“雖然我尊敬我的老師,但我也有自己的判斷力。”

瓊尼死盯著對方的臉,道:“判斷力?我可看不出來。”

“你真惹人討厭,瓊尼。”奧利弗別過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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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利弗?”

老師的聲音打斷了奧利弗的回憶。奧利弗連忙道:“是。”即便在這樣的冬夜,冷汗一下就爬滿他脊背。

“幫普蘿汀女士收拾樂器。”

普蘿汀一聽這話,連連擺手:“我自己來就行了,不必勞煩奧利弗大人。讓一個守護英雄接班人為我收拾,這怎麽行呀。”

守護英雄接班人,這話聽起來很刺耳。奧利弗說著客套話,等他反應過來,他已經為普蘿汀關上琴盒了。三十年來,他就是這樣一個接一個地完成老師的命令,數量之多已無法計算了。也許,大半個人生都是遵循老師的命令而活吧。

“送普蘿汀女士回家吧。”老師又道。

“是。”

“另外,送完後立刻回來,我有些話要對你說。”

冷汗已沁透奧利弗衣衫。他覺得老師已看穿他的心思,這才要專門與他說話。不管那是什麽話,他都不願意聽。三十多年的師生情誼,已經很圓滿、很美好了,為什麽要多出這段對話?是不是當老師一旦說出口,一切就無可挽回?

所以,他略帶顫抖地說出這句話:“不,老師,我有私事,今晚不回來了。”他第一次沒有執行老師的命令。

“嗯?好吧,一定要保證普蘿汀女士安全到家。”

在說出推托之詞後,奧利弗本已魂飛天外,但沒想到老師根本就不追問。這讓他慶幸,但他又有些心痛。他知道,那圓滿、美好的師生情誼,已經裂開了一個缺口。

兩人離開府邸。普蘿汀女士抱緊琴盒,呼了口白汽:“嗬嗬,還是裏麵暖和。真有些舍不得走呢。”

“您說真的嗎?我倒是很想走——不,沒什麽。”奧利弗隨口道,說到半路卻自己硬生生截斷話頭。他找著話題:“您家裏很冷嗎?沒有備著柴火?”

“最近的木柴挺貴的。”普蘿汀不好意思地笑笑,法令紋特別顯眼。就輪廓而言,她年輕時也頂多算是稍有姿色,不是美人。她沒有氣質,也沒有優雅的談吐,如果不是剛才那首曲子,誰也不會在意她。

不過奧利弗更在意她了。看起來,普蘿汀女士家裏並不寬裕,而且就剛才所見,她那把小提琴也不過是一把奧利弗看都不想看一眼的低檔貨。但她就是把琴盒抱得緊緊的,像抱著一個嗷嗷待哺的嬰兒。為什麽這樣的人會被老師邀請到家裏呢?

“最近因為死靈生物的關係,生意慘淡很多。像瑪格拉姆等大師固然可以出入貴族老爺的府邸,但我就不行了。有時候吹了一整個晚上的冷風,也才賺到十幾枚金幣……”普羅汀絮絮叨叨地道,忽然吃了一驚,很不好意思地瞧奧利弗的臉色:“奧利弗大人,我說這些話,您一定感到很無聊吧?”

“不無聊,請您繼續。”

普蘿汀是個沒受過專業訓練的樂師,說得難聽點,就是一個野路子的吟遊詩人。她不敢在上流場所進行表演,隻出現在街頭。她的技藝固然驚人,但因為她是一個女人(而且是不漂亮的女人),所以同行們既不會挑釁地找她鬥琴,也不會過分稱讚她。亞斯坦特從來沒有女性成為音樂巨匠,因此,普蘿汀的名氣一直都不響亮,也沒人看好她。她隻是日複一日地在街頭演奏,以音樂糊口,甘於平凡。

然而,機緣巧合之下,老師聽見一位仆人在哼唱一段曲子。曲子有好幾處明顯的變奏,顯得更為悅耳。老師來了興致,詢問之下,才知道有普蘿汀這號人物,便邀請她來家中鬥琴。

“蘭斯洛特大人真是大好人,他給了我足足一千金幣,省吃儉用的話我可以熬過這個冬天呢。晚上終於不會冷得睡不著了,嗬嗬。”

這時兩人已走到屋子前。屋子坐落在小巷的盡頭,牆角擺了一盆盆隻剩花枝的花兒,以及一個大大的錫製水壺。普蘿汀摸出鑰匙,借著月光打開房門。油燈點亮後,屋子內部便呈現在奧利弗眼前。空間不大,僅擺了一張床,一張搖椅。壁爐空蕩蕩的,連點灰也沒有,而廚房和廁所都很狹小。地方雖小,卻不妨礙屋子充滿生活情趣:窗戶掛了一串風鈴,地麵鋪著地毯。冷風一吹,淡淡的香氣就飄近奧利弗。

“進來坐一下嗎,奧利弗大人?”

“不了。其實以您的才能,您可以獲得更多的錢。”

“您是指拉琴嗎?不,隻是拉拉琴就能掙到一千金幣,我就已經很高興了。我的琴技不值那麽多錢的。”

“您的心態真好。晚安,女士。”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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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告,今晚優雅之蘭斯洛特與普蘿汀鬥琴。”

史考特•桑瑪斯站在沒點起的壁爐前,扭頭,邪氣流溢的眼瞳盯著探子:“普蘿汀是誰?”

“是一位樂師,不過沒在任何大型舞台出演過,所以隻能算小有名氣。”

“哼,原來是一個蛀蟲。”史考特興致全無,又扭回頭。也許他的瞳孔能將木柴點燃。“退下吧。”

等探子離開,史考特拉過一張椅子,坐下。他不靠著椅背,反而把身子往前探,仿佛脊骨觸碰到支撐物就顯得萬分屈辱似的。他伸手撥弄木柴,就如撥弄積木。

“國家都陷入困境了,你還在吟風弄月、故作風雅,簡直是自取滅亡。但蘭斯洛特啊,你以為擺出這種低姿態,我就會對你放下戒心嗎?你能忍耐五十年,我真有些佩服你啊。”

他那隻黑糊糊的右手一捏,木柴便嗤嗤地冒煙,然後點燃。火光在他的瞳仁中跳躍,仿佛以敵意作為燃料似的,越發旺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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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洛生日快樂!不要滿腦子都是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