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靈營地。
白頭鷹雙腳放在地上,左手擺在扶手上,安安分分地坐在扶手椅裏,而兩棵自椅腿旁生出的蔓生植物一左一右地纏在他身上。左邊那棵在扶手上纏了幾個圈,嫩黃色的細絲刺入他的手背,並在皮膚下跳動,就像筋絡;右邊那棵一直長到他臉旁,將芽絲刺入他臉頰,幾根鼓凸的線形讓他的麵容有些猙獰。時不時的,他墨鏡的左邊亮起一點綠光。
這特殊植物名為纏綿草,被稱為“綠色的赫爾墨斯(Hermes,希臘神話的傳信之神)”。它因其緊緊纏繞而得名,與含羞草、跳舞草同屬豆科,不過對外界的敏感程度遠勝這兩草。遇到幹旱、下雨、地震、有野獸徘徊、魔力波動等情況,它都有不同的反應,因此精靈特地將它們種在部落周邊,哨兵隻需觀察它們的反應就能對森林情況了如指掌。當用自然魔法驅使纏綿草時,指揮官會把身體與纏綿草接合,感受能力就能更上一個台階。纏綿草的嫩葉可用於一次性傳信,在勢力道具中是成本最低的。
白頭鷹右手從儲物囊裏抽出一包開過的薯片,開始吃起來,這份淡定真是讓精靈原住民自歎弗如。他忽然道:“搖滾扳機來了。預備隊準備。”
預備隊是作戰部署中作為機動使用的兵力編組,掌握並適時使用預備隊,對於奪取作戰主動權、取得作戰勝利具有重要意義。精靈老人聽了,又驚又喜:這麽快就要出預備隊?畢其功於一役嗎?
蹲在臨時複活點的千上摸摸脖子,一臉心有餘悸:“英雄真不好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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穠麗山莊,城牆上。
斯考爾大咧咧坐在死靈獸背上,手拿煙鬥,卻沒顧著抽,煙鬥便慢慢熄了。他眼裏藍光閃動,正是聚精會神地以靈魂波長掃描戰場,掌握局勢。
雙方兵力消耗比為三比一。雖然死靈生物死得多一些,但是有【二重靈魂】的情況下,這個傷亡比率簡直是有賺,畢竟精靈是不可複活的,死一個就少一個。任白頭鷹怎樣用兵如神,這種消耗也不可避免。
但高傷亡帶來的就是戰局的膠著。白頭鷹以人命為代價,阻止死靈生物的深入,因此戰線推進極為緩慢。白頭鷹很明顯洞悉了死靈的計謀——除了肆意拋灑“卑劣之血”的白癡皇帝外,每個士兵都攜帶了“衰頹激素”,在倒地的一瞬間就會將之遠遠擲出。“卑劣之血”無法改變森林地形,其實是因為精靈們發動大型自然魔法【根深葉茂】,讓森林連接地脈,鞏固主場優勢(這是毒蔦蘿說的)。但“衰頹激素”就不一樣了,它自研發那一天起就是為了有效殺死植物,更能深入地脈與地下水,克製【根深葉茂】,使得此地寸草不生;而且若有精靈原住民能自此戰幸存,他們的後代會有很大的幾率產生畸變。
為了保住主場優勢,所以白頭鷹才不肯退讓。
“報告,敵人預備隊出動,數量很龐大,啊——”
斯考爾敲敲“可調頻對講機”,依舊忙音,不由煩躁。他安排的斥候小隊現已全滅,而此行攜帶的“衰頹激素”也所剩無幾,看來命運女神遲遲未對他展現笑顏。這個該死的婊子!他拿起煙鬥一抽,沒抽出煙味,又罵罵咧咧地掏火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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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
開出一槍【狙擊】,敵人竟然預先擋住了,這讓搖滾扳機有些奇怪。這已經無關反應了,因為短程內子彈比聲音更快,人體的反應速度是跟不上【狙擊】的。但他心裏忽然萌發一種暢快感。呦,這是個小挑戰,沒錯!來這一趟果然沒來錯!
他一蹬樹幹(樹身塌陷一個足印),高速來到五米外另一棵樹前,眼看就要將樹撞斷,他指尖已貼上樹皮,然後是指腹,隨即到掌心、腕部、手臂……左臂十八個關節完美配合,行雲流水地完成緩衝動作,使他整個人無聲無息地靠在樹上,而樹身僅僅輕晃一下而已。這種身體協調程度,別的近戰職業大神也不會做得比他更好了吧?
他已單手抬起狙擊槍,子彈早在換位過程中上好。他再次麵無表情,一抬槍口,稍加瞄準,【狙擊】。
接著他滑落在地,落地即向後翻滾,滾了一身的草屑和泥土。他蹲定時,狙擊槍上竟然仍幹幹淨淨的,和他呈現鮮明對比。他嘴裏不知什麽時候已咬了一顆子彈,左手閃電一抹,子彈就轉移進了槍膛,跟【瞬移】似的。任何一個牛仔玩家都達不到這樣的手速!
【狙擊】。
【狙擊】。
【狙擊】。
盡管沒有人來追殺自己,搖滾扳機仍有板有眼地打一槍換一個地方,這既算是一種鍛煉,又算是一種保險手段。他可不記得有多少次在剛射擊完就看見斷的拳頭了,所以他明白,小心總不會吃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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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使用吧,宿主!”薛多熱切非常。
“還不到時候!”清沂咬牙。
在神乎其技的【狙擊】下,死靈生物的先銳一個個被擊倒,原地消散,就連內置的“靈魂寶石”也被打得粉碎,無法發動【二重靈魂】。這些直觀的傷害還是次要的,重要的是有大神支援,精靈玩家士氣大振,立刻一波技能壓來,搶奪優勢。死神化身(仿)和法蘭吉知道【狙擊】的威力,根本不敢停留,隻是借著樹木遮擋身形,顧不上反壓製。
再這樣下去,犧牲那麽多士兵所換來的優勢將蕩然無存!
“死就死吧!薛多,交給你了!”清沂一咬牙,道。
白骨暴君摘下王冠,除掉披風,連權杖都收起了。這位陛下活動肩膀和大腿,歎道:“雖然還沒真正獲得自由,但本大爺感覺很不錯!”
沒錯,這不是白骨暴君模板的六月陽光,而是帶菌者模板的六月陽光!清沂把身體主導權完全交給薛多,那感覺就像是坐在寬屏電影院裏看著第一人稱視角的紀錄片。
【墨汁護甲】發動,但又和以往不大一樣。陰影爬滿骷髏周身,然後織成一件黑色休閑西裝,完全襯托出他的修長身形。扯了扯領帶,骷髏很是愜意地長出一口氣,然後雙手插兜,很隨意地漫步。“王座守衛者”無事可做,隻好跟在他身後。
換了個角度來看世界,清沂立刻感覺到不一般。他沒開【靈魂力場】,卻能“看清”陰影裏的一切。他甚至看見陰影聯通的一個全新的空間,雖然這個空間隻有影魔才能進入,但他感覺自己的波長也能探測進去。他也這麽做了。這個空間的入口極小,但卻是廣袤無比,沒有一絲光,沒有一點聲音,一種無形阻力很快就把清沂的波長消磨殆盡。
薛多幾乎是在接手的那一刻就適應了新軀體,行走速度既不快又不慢,恰好是身體能隨時發力又不至於消耗過多能量的那種步速。然而清沂希望薛多動作快一點兒,因為當薛多接管身體後,進入“階段3”的進度條便開始走動。一旦進度條走完,“階段3”就會到來,那時的清沂永遠也不能奪回身體控製權,也即毒蔦蘿所說的“失去自由靈魂”。他唯一的出路就是創建一個小號,從頭練起,或者等待某個勇士的到來,將薛多給連根拔起。
某種意義上,《乾坤》比現實世界公平得多,就算能開外掛,也不見得就是百分百的好事。
薛多和他一體,也知道他的心思,嘿嘿笑道:“宿主別怕,我當然會盡心盡力哦!你看著來吧!”
下一刻,清沂驚呆了。
很久以前,薛多就是個不說話就沒有存在感的家夥,有時清沂甚至忘了這貨的存在;但現在讓它掌握身體後,清沂才明白什麽才是真正的“沒有存在感”!就這麽行走在陰影中,西裝骷髏就像是一個幻影,沒有一絲一毫氣息外泄!這種“沒有存在感”不止對外,也對內,清沂感覺自己連一丁點的靈魂波長都無法泄露!難怪說影魔是異界生物中的暗殺高手,這消除自身存在的本事真是諸位麵罕見!
一個精靈女玩家驚疑不定,然後又很快做出應對,大聲喊道:“不用鎖定氣息,直接用肉眼定位!”話音剛落,箭便稀稀拉拉地射向西裝骷髏。西裝骷髏左閃右躲,始終中了一箭,然後散架。
可惜,那隻是一個頂著頭骨前進的【影子分身】罷了。那頭骨明顯是剛從某個死人身上摘來的,都還沒倒幹淨的腦漿子此刻奪眶而出,就像乳黃色的淚。
【陰影跳躍】。
西裝骷髏一步來到精靈女玩家身邊,上半身微微前傾,左手悄無聲息地攬過她的頭,少許強硬卻又不失溫柔地吻在她唇上——用他那冰冷且沒有唇舌的嘴。女玩家驚恐得兩眼圓睜,根本沒辦法抗拒,然後她身體猛然一抽搐,因為一根尖銳的黑色棱刺從她後腦勺捅出,截斷了她的脊髓,也宣告了她的死亡。
【陰影跳躍】。
黑色飄帶在西裝骷髏身邊旋轉而出,一發即收,宛如眼鏡蛇探頭,又似變色龍吐舌;看似縱橫亂擊,實則精準異常,每一擊都重創一個敵人,更有幾人反應不及,或被斬去頭顱,或立時肚破腸流。有幾個不知死活的戰士撲上來,還沒挨到那西裝的邊,就被大卸八塊。西裝骷髏溫文有禮地對這些死者逐一頷首微笑,如果他以人型出現,說不定能讓人如沐春風呢。
【陰影跳躍】。
剛閃現,西裝骷髏就輕呼一聲,微微偏頭。搖滾扳機的【狙擊】落空。西裝骷髏再走幾步,又是做作地輕呼,身子一側,再度閃過【狙擊】。他就這麽迎著槍火向前走,動作幅度小得讓人以為他是懶鬼,連多偏離幾厘米都嫌麻煩。他的雙手依然插在兜裏,上下顎哢哢響著,就像是在嘲笑。
搖滾扳機眼神灼熱起來。他明明使用了法則“抽象”,將視野裏一切事物都數據化,每一槍與預定位置的誤差都不會超過零點零零零幾厘米,已經達到世界上最精準的極限了,然而西裝骷髏卻能以毫厘之差閃過,就算是在陰影環境加成下辦到的,這份反應也足以讓人高看一眼!
呦,毫無疑問,這是一個異界的先鋒!實在太夠分量了!
“切歌,Rhapsody的《Holythunderforce》。”偷獵專家冷靜下來,失去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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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看《褻瀆》,感慨萬千)
(沒有陰險卑鄙的羅格,可能就沒有偏執冷酷的清沂;沒有風月與死亡世界的七位君王,可能就沒有白骨暴君和諸多死靈王者;沒有煙雨江南的情節安排,就沒有我現在所謂的“虐心”)
(《亡者》寫到現在也一百六十萬字了,很高興,沒有書友覺得《亡者》和《褻瀆》雷同。至此,《亡者》也算走出自己的道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