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之城”從來就不是個熱鬧的城市。與白雪城相比,“等待之城”簡直是枯燥乏味,但在此時此刻,這座城市變得非常熱鬧,到處都雞飛狗跳的,而熱鬧氣氛的源頭正是每分每秒都在壯大的憎惡4409。
4409已經吸收了數百個中級以上的死靈生物,乍一看,它就是由各種各樣的屍骸、血肉如樂高積木般堆砌出的怪誕傑作。它太過強大了,任何攻擊都隻能在它身上刮下一些爛肉,卻無法傷及它深埋體內的靈魂;而它又掌握著數百個技能,沒有人能靠近它二十米而不死。它的身體持續潰爛、流膿,看似隨時都要散架,但它卻硬撐著繼續前進,以不斷獵食的手段來抵消身體損耗,也許哪怕“等待之城”所有子民都消散了,它也還頑強地活著呢。
血肉史萊姆被這個“同類”吸引著,不聽從指揮,如飛蛾追隨火光一樣尾隨其後。
耗時一個小時,4409終於來到市中心——遊魂廣場。在近距離感受到世界樹的一瞬間,它上千條腿都開始加速,於是它體表裂開的創口更多、膿血流淌得更為洶湧。它身後拖出一條沾滿肉塊的、紅黃混雜的血路,那就像是並不可口的果醬。
它粗魯地從雲蕈群中擠過去,雲蕈前仰後合,就像是被粗鄙笑話逗樂的觀眾。一接觸樹根,4409就迫不及待地張開幾張大口,啃了上去。它哭嚎著、慘叫著,使勁磨牙,又或是扒動爪子,樹幹卻無動於衷。它不知道隻有法則才能傷害世界樹,但它知道,自己沒辦法咬動這些木頭……它很快改變方針,調整角度,往樹上攀爬。
它的身體太過臃腫,雖然擁有不少手腳,但並不適合爬樹。它的肢體緊緊扣住樹皮,時不時就有一些韌帶被撕裂、有一些肌肉被拉斷、有一些骨骼被碾碎。它的尾部更是掉下三米長的一截,那截失去靈魂之火牽引力的殘肢在半空中就徹底解體,把潔白的雲蕈染得花花綠綠。
可無論多麽困難,4409都堅持攀爬。它眼裏隻有那占據視野的靈魂之火。是的,它極度渴望那些食糧!它自擁有意識的那一刻起持續到現在,所吃的食物數目還不足這裏的千萬分之一!
它快餓瘋了!
靈魂之火在它的體腔深處猛烈燃燒,炙烤得它生不如死;它感到難受,因為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傳來劇痛!每有一塊爛肉掉落,它就感覺稍微舒服了一點,但它知道當肉塊掉光,它就不複存在!它不希望再受折磨,但也不願意去死,所以它把所有欲望都濃縮在一點上——它想吃掉這棵樹,它要吃掉這棵樹!
當身體缺失了一大半後,4409的觸手終於夠住第一根樹枝。它的觸手順著枝葉方向一抹,貪婪地將數十靈魂之火吞入體內。
然後,它身上冒起滾滾炎浪!強大的力量自體內爆發開來,為它所用!它輕鬆地摳住樹身,上半身仰天,向這個操蛋的世界發出第一聲呐喊!在淒厲暴戾的喊聲中,滿樹的靈魂之火搖曳不休,看上去世界樹就像是在顫抖!
“我,是一個憎惡!”
“我,名為4409!”
“但我不要他人賜予我名字,我也不要他人決定我命運!我就是我,我不屬於任何人!”
在4409發出宣言的同時,在它的正對麵——世界樹的另一側,一個攀爬者被叫聲嚇了一跳,手一鬆,又重重摔到一堆枝杈中,足足摔了八米的落差。這位攀爬者沒有喊疼,隻是安靜地爬起,整理碎骨和袍子——他正是臨時離開聯合科研中心的布瑞恩。死靈學者站直了身體,清楚地感受到樹幹另一側傳來的強大波長:4409那顆靈魂之火雖然還不算明亮,卻像是朝陽,蘊含的光和熱會逐漸升溫,直到能照亮蒼空的那一刻。
“既然4409出現在這裏,那麽科研中心就算是安全了。可為什麽要放任動亂分子威脅世界樹?而且還沒人與我聯係?到底那邊發生了什麽變故?”
布瑞恩若有所思。哪怕事態超出了自己的控製,他也非常鎮定,因為他知道這個世界總存在意外,無法用人力杜絕小概率事件,所以他從不自負,不自負的話也就不會在緊急關頭方寸大亂。
於是,他穩穩地打開“可調頻對講機”,呼叫:“施勞德先生,施勞德先生!”
對方回話很快,仿佛早就拿著對講機等著:“這裏是施勞德•布雷,有什麽可以為你服務的嗎?”
“能不能為我們解決一隻憎惡?”
“什麽?你不是開玩笑吧!”對方哈哈大笑:“我說——沙沙——你——沙沙——六月陽——沙沙——”
樹幹另一側傳來的波長越來越強,就像破曉時劃爛天幕的曙光。誠然,靈魂力場強到一定地步是可以幹擾通訊,但“可調頻對講機”本就有抗幹擾功能,死靈王者以外的死靈生物沒辦法進行幹擾。所以,要麽是4409強大得足以和死靈王者比肩,要麽則是施勞德•布雷用小手段幹擾了頻道。
布瑞恩依然很鎮定。他收好對講機,十指扣住樹皮,繼續攀爬。在事態失控的現在,他隻能做好屬於自己的那一份工作。哪怕海軍、空軍全軍覆沒,哪怕娑兒公主不幸身死,哪怕整個科研中心毀於一旦,哪怕他自己會被4409吸收……他也要做好屬於自己的那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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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骨海洋,戰場邊緣。
當騎士冥土現身時,娑兒雖然有些失望,但還是喜出望外:“叔叔!您之前都去哪裏了?”
“本來隻是在艾辛格轉轉,誰知道一回來就發生這麽大的變故。幸虧我來得及時,要不然你就交待在那艘船上了。”冥土將小船靠過來,語帶責備,眼裏卻有著外人難以察覺的慈愛:“你啊!叫我說你什麽才好!好了,跟我回去。”
“不行啊叔叔,魯迪還等著我呢!”娑兒指著遠方,然後雙手按壓著船舷,想要起身。
“等什麽等!你是個女孩子,戰鬥的事情少攙和!”
“可是,以前薩拉門羅的那位公主也是女孩子——”
冥土毫不客氣地打斷話頭:“她的確是很強,但強大總要付出代價!沒聽你爸爸說過嗎?那女人過度索取魔力,導致容貌衰老、身體畸變,難道你也想像她那樣變成醜八怪?!”
“沒關係!”迷幻藥的效力減退,娑兒勉強站起來(雖然依然隻能仰視冥土),梗著脖子:“就算變成醜八怪也沒關係!”
“你傻了吧你!說話一點兒都不知道輕重!我告訴你,這個世界是很殘酷的!當你走出‘等待之城’、走出白骨海洋,你會發現到處都是你的敵人,他們不希望你活到下一分鍾!弱小的人說再多的天真話,也比不上強者的一拳!你根本就不適合外麵的世界,所以,給我回去!”
“我不回去!我知道這個世界很殘酷,我知道的!羅伯特爺爺死了,烏母阿姨死了,還有那個我不認識的珀爾斯叔叔也死了,所以我是知道的!”被冥土一吼,娑兒的眼淚就在眼眶裏打轉。她抽噎著,用力瞪大眼睛,用看似很仇恨的目光瞪著冥土:“我也做好了走進殘酷世界的準備,可為什麽你們就是不讓!爸爸是這樣,爺爺是這樣,叔叔是這樣……你,你也是這樣!你們為什麽不給我自由選擇的權利!”
“自由?你想要自由?!”
冥土咆哮著,赫然轉變為原型。他的骷髏臉上每個孔竅都往外激射火焰,嚇得娑兒和“萵苣姑娘”退開一步,然而船上就這麽點兒地方,又能躲去哪裏呢?過了一會兒,死靈騎士才將怒火壓下,冷酷地道:“你要的不是自由,你隻是任性而已。越是禁止你做的事情,你越要去做,這才顯得你長大了、能為自己行為負責?”
娑兒用手背擦擦鼻子,繼續用仇恨、倔強的眼神瞪著冥土。
“的確,是我們禁止你踏足殘酷世界,是我們剝奪你的自由。強大需要付出代價,而我們每個人……”冥土扭過臉去:“都不希望是你付出代價。我們,舍不得。”
聽了這句話,娑兒再也沒辦法壓製淚水,嗚哇一聲便撲到冥土身上。她哭了幾聲,淚眼朦朧地抬頭:“可是魯迪,可是魯迪,他……”
“說你傻就是傻!”
帶著泥土氣息的掌骨摁在娑兒頭頂,狠狠揉了揉,把她頭發都弄亂了,但娑兒卻感覺很幸福。冥土叔叔道:“不需要我去救場,因為我們還有援軍!”
“援軍?”娑兒似懂非懂,但她很快就懂了。
一艘艘絕非帝國海軍製式的木船從後方駛來,約有數十艘,看樣子是要趕赴那片爭鬥中的海域。它們應該是人力船,因為船身兩側排著十幾支長槳。在幽暗的海麵上,槳聲就一下下扣在人心弦上。
每艘船上都有人叢船舷上探出身子,朝娑兒揮手:“小妹妹,我來救你啦!”“小妹妹,快回家去!”“別哭了,等回去了我給你買棒棒糖!”
因為太過不敢置信,所以娑兒完全沒反應過來,無法像一個公主那樣得體地對答。那些朝她露出笑顏、揮手叫喊的人,全是“恐怖蠟像館”的冒險者。而在最大的那艘船的船頭,會長傍水依山持劍站著,看也不看娑兒,什麽也沒有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