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見,豹晶環眼,虯須鐵麵。頭上不冠不戴,亂蓬蓬一顆張飛頭。身上著一件大紅色麒麟官袍,腰束紫雲帶,側方懸著一口連鞘龍泉寶劍。前擺及地,微露一對翹頭虎蠻靴。
“呃!”郎飛愣了。感情地府裏當差的家夥一個個都出來了?這眼前的漢子可不正是古書上所繪鍾馗的模樣。
另一邊牛頭馬麵、黑白無常以及一幹鬼卒早已有所準備,待其顯露出真身,忙躬身禮拜。口稱:“鍾大哥!”
鍾馗掃了眼牛頭等“人”,點點頭。“我素知你們不合,不想吃那小子幾句擠兌之言竟要大打出手,哼,一群莽夫!”
“是,是,鍾大哥教訓的是。”黑白無常躬身應是,而牛頭馬麵雖則心中不以為然,可也不敢公然與他作對,無奈之下,也隻好露出一副恭恭敬敬聆聽教誨的摸樣。
這時,鍾馗又轉過頭,掃了眾修士一眼,最後目光落在郎飛身上。“嗬嗬,小子,你倒是牙尖嘴利的很,我還記得最先你說過,要拿我去鎮宅祈福哩。”
卻原來早在眾修士進此大廳,郎飛出言腹誹殿內陳設時,曾喚及鍾馗之名。他便已自沉睡中蘇醒,隻不過沒有及時顯身,乃藏於龍印之中靜觀事態發展,待之後黑白無常、牛頭馬麵先後出現,被郎飛百般挑唆,最後竟不惜大動幹戈時,他這才忍不住現身出來製止雙方。
“鍾大哥,小弟之前的那些話不過是說說而已,當不得數的,萬望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千萬別往心裏去。”古書上對鍾馗的形容是文武雙全,乃閻君座下的不二之才,在這等人物麵前,郎飛自知再逞口舌之利,實為不智之舉。沒奈何,也隻得收起那些心中的那些鬼主意、小算盤,端肅姿態。
其實鍾馗也並未將他那些不敬之言放在心上,本來他就有“賜福鎮宅聖君”這個稱號,還因此受了世人無盡香火。對於鎮宅、避邪一事並無什麽抵觸情緒。他此次之所以現身,除了為製住牛頭馬麵、黑白無常之間的爭執外,還有最為要緊的一件目地,那就是問在場修士一些問題。自打被郎飛喚醒以來,不管他如何努力,卻絲毫感應不到源自陰曹地府的哪怕一丁點兒氣息。這讓他不禁心生疑惑,自大劫起後,自己沉眠了多少時日?陰曹地府如今又在哪裏?閻君大人是否安然渡過了劫難?這些問題無時無刻不再困惑著他,眼下有眾多修士在,觀其年齡,多不過一二百歲左右,正好可以問他們一問。
深深看了郎飛一眼,鍾馗沒有說話,反是轉過頭,對著龍印又喊道:“崔判,你還要睡到什麽時候?”
隨著一股黑煙的聚散,現場忽然又多了一人。細瞧之下,乃是一副文官打扮。生的是唇紅齒白,眉清目秀。端端的風流瀟灑,一表人才。隨著他走下玉階,紅袍輕擺,露出左手的生死薄,右手的判官筆。與古書上一比,當真是惟妙惟肖,不差分毫。
“鍾大哥!”行至鍾馗跟前,崔玨略拱了拱手。鍾馗報以回禮,充其微笑點頭。
轉眼見及廳內諸人,抬頭又瞅得牌匾上“森羅殿”三個字,崔玨眉頭一皺,問道:“拜鍾大哥呼喚,小弟才得以自沉睡中蘇醒,不知此處是何所在?這些人又是什麽來曆?”
鍾馗微微一笑,答道:“不瞞賢弟說,此是何地我也不知,雖上有‘森羅殿’匾額,可你我皆知不過是虛有其表而已,比起真正的森羅殿來差之千裏。此廳屏風之後又有聯通二層之玉梯,不過以我如今的神識強度,實難突破外圍禁製,是故,難曉樓上情況如何。至於外麵,乃是無垠虛空,想來該是一片獨立的空間。綜上,此間到底是何所在,為兄實難判定,之所以喚出賢弟來,正是要問他們幾個問題,望賢弟一同參詳參詳。”
崔玨聽罷,打量四周一眼,歎了口氣。“若能有當年的修為,這等區區禁製,能耐我何?隻不過……唉!”話鋒一轉,這粉麵小生突然冷冷掃過在場眾人。“觀你等身周氣息,半數者血債累累,煞氣衝霄,實為萬惡之輩,當殺!半數者雖亦背負孽債,索性尚淺,可問個鞭撻、杖責之罪。”
當他看著魔門之人說出“當殺”兩字時,血煞、妖閻、風冥三人隻覺一股刺骨冰寒的氣息順著脊梁骨由頂門直貫腳趾蓋兒。崔玨氣息之恐怖,實為眾人平生僅見,即便是以往有幸見識過的煉氣境修士比之都多有不如。若是真要以境界衡量的話,怕不是有著幾近古書上所描繪的地仙之輩的威勢。
“賢弟,我知你一向嫉惡如仇,隻不過懲戒這些人事小,弄清楚此間真相才是首要之事。”說完,鍾馗對郎飛問道:“小子,我且問你,如今距離大劫起時已過了多少個年頭?”
“鍾大哥所說可是那場禍及諸天萬界的大劫難?”待見及鍾馗點了點頭,郎飛掐指計數片刻,答道:“已有一十二萬載。”
“已經過了這麽久了!”鍾馗心中一驚,繼續問道:“那你可知如今的地府何在?”
郎飛想了想,長歎一口氣,答道:“不瞞你們說,現如今哪還有什麽地府、天庭!據古書記載,大劫以後諸天破滅,萬界崩塌。相較於諸大仙、聖佛的私有小界,天地人三界算是受損最輕的了。可即便如此,天庭也早已淪為過眼雲煙,如今不知有多少天界神物隕落各處,隨著歲月的侵蝕,靈氣的消散,而泯滅為曆史的微塵。至於地界,仙山靈川崩毀,仙神隕落無數,至於地府陰曹也是同樣的結果。而人界雖說得天道眷顧,處境略好一些,卻仍是山河破碎,四大部洲離析。即使偶有大塊陸地存留,也遠在無數星年之外,實非我等一般修士所能企及的……”
“竟是這樣!難怪我感受不到地府的存在!”鍾馗喃喃自語一般低聲說了一句,便不再出言。反倒是崔玨眉毛挑了挑,說道:“若依此子所言,即便地府崩毀,當也該有些遺跡或者幽冥之地留下,不如……不如……我們去尋上一尋,若能重建地府,恢複我等昔日榮光,豈不是絕好的一件事?”
他的一番話說完,不單是鍾馗,連閃過一旁的牛頭馬麵、黑白無常臉上都露出一副懊惱的表情。見此,崔玨不解道:“怎麽?難道我適才所言有什麽不當之處?”
牛頭吭哧了半天沒敢說話,最終還是鍾馗搖了搖頭,道:“賢弟所言甚好,隻不過……唉,賢弟,你細細感受一下自己身體,看是否有些不妥。”
崔玨聞言一愣,細查之下果然發現神魂深處好像多一些若有若無的禁斷之力。再感受其源頭,赫然正是那仍舊懸於半空的龍印。
“怎麽會這樣?這……這是……莫不是我們成了……成了……”
“對!就是器靈!隻不過,是依附這方龍印而生的一種另類器靈。”鍾馗一語驚人。不但將崔玨唬住了,更將包括郎飛在內的正道所有修士都唬住了。什麽?他們這些陰神不過是器靈般的存在?比如那崔玨,可是有著幾近化神修士之能啊,可以困住他,並將之奴役的物品又該是何等寶貝?此時此刻,眾修士腦海中幾乎閃過同一個念頭。“!仙器?”
“我們上當了?那人將我們都騙了?”崔玨臉上忽然一陣青一陣白,至後來,臉色陰沉的直似能夠滴下水來。“枉我還以為他是什麽好人,卻不想竟是這等卑鄙小人!”
相較崔玨而言,鍾馗還算沉穩老練一些,伸手拍了拍崔玨的肩膀。開解道:“也不能那麽說,認真說起來,我們還真是被他所救。至於將我們做為器靈寄托在這枚龍印之中,恐怕也是他不得已而為之!崔玨賢弟,你可還記得當時我們的處境?”
崔玨身為陰司鬼判,自然不是傻子,聽了鍾馗的話後立刻冷靜下來,略帶疑惑的道:“鍾大哥,你是說……”
“不錯!”鍾馗點了點頭,說道:“依這小子方才所言,當時天地大破滅,天人五衰之下漫天仙佛尚且自身難保,何況你我?想當初我們都是絕頂地仙的修為境界,若放在人界,或因天道開眼,尚堪苟活一時,可當時我們卻是位於地界陰司,本該同諸陰神一般死於陰陽五衰之下,萬幸恰逢那位大人經過,那時節你我十成修為已僅餘不足半成,眼看著即將性命不保,是他將你我救起,又一同帶離了陰司。”
“對,對,我兄弟二人也是一般經曆。”牛頭忽然在一旁插嘴道。
鍾馗沒理他,又說道:“這小子方才還說人界當時處境略好,尚有一些地仙得以保全身家性命,想必那位大人離開陰司後,定然是輾轉到了人間。否則,仙佛都不能幸免的劫難,大人也絕無可能平安無事。至於來到人間後又經曆了何事,我們不得而知。不過借由你我被煉做龍印器靈的結果來推斷,大人之所以這樣做,必然是因為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方法可以延續我們的壽元。剛才那小子也說了,大劫之後天道規則生變,修士的壽元急劇縮減,即便是那等地仙之輩也不過區區千年左右的壽命,更別說你我這等大傷元氣的陰神了。正是因為棲身在這龍印之內,化身為器靈般的存在,我們才得意苟活至今。而今想來,大人於我等而言,實有著活命之情,再造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