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等高峰完全消失在黑暗之中,時間繼續過了差不多十分鍾之後,陳老根虛脫的坐到了地上,看著吐著舌頭瞪眼的月曇益發愣。
剛剛脫離極度危險的感覺還沒有過去,他又得麵對生死不知的月曇益,讓他的心就像坐上了過山車。
九玄的各種懲罰在腦中一晃而過,讓他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他可以不回去,但這勢必會讓他老死在貧瘠的荒野中,對於享受慣了的庇護者來說,這才是最大的懲罰,他的生活,他的人脈,還有他的圈子都在絕望堡壘的另外一邊。
“千萬,千萬,千萬不要……。”
陳老根強迫自己不要去想最後的結局,伸出顫抖的右手按在月曇益的心口上,前三秒讓他心頭驟然發冷,在第四秒的時候,他突然感受到微微的跳動,這種不易覺察的跳動讓他打了強心劑一樣鮮活起來。
灌水,灌藥,用出一切能想到的辦法,終於將月曇益從彌留狀態中救了回來,但他看到額頭破裂,胸骨坍塌,雙腿焦炭的月曇益,突然想要哭,就算月曇益活著,這個樣子送回去,未必比死好多少。
“也許,隻要有這個東西,九玄大小姐就會放過我吧……。”
陳老根坐在月曇益的身邊,摸著月曇益鼓囊的褲襠,自我催眠一樣的說道。
高峰醒來的是第三天的早上,但他自己並不知道,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睡的這麽熟?當他睜開眼睛的第一時間,驟然做起身向四周眺望,尋找徘徊在周圍的月曇益,但他並沒看到月曇益,被身上的刺痛徹底驚醒。
這時才發現,全身上下再沒有一塊好皮,大片大片的皮膚上傷口橫交錯,還有無數燙灼的氣泡上灌著膿液,散發著惡臭,他甚至不能動彈,移動全身就像無數針尖在穿刺。
高峰回想著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但每每想到那天晚上,大腦就像要炸開似的,一蹦一蹦的痛楚,那晚發生的一切在他腦中都是空白。
不能想就不想,轉過頭打量身邊的一切,想要搞清楚自己在那兒,卻看到滾滾濃煙從山的另一邊衝天而起,將整個天空都染成黑色,不時從那邊湧來熱空氣,吹拂在高峰身上,刺疼著傷口。
折磨高峰的不是疼痛,而是幹渴,連續三天都在睡覺,嗓子眼就像嵌入了燒紅的鐵釺,烙燙著喉管,嘴皮子更是失去知覺,伸出舌頭就像舔在幹枯的老樹皮上,粗糲不堪。
身上再無長物,隻有一條沾滿黑色膠質的三角褲,除此之外,身上全被血漿幹涸形成的外殼包裹,當他坐起身,這層外殼紛紛破碎,灑落粉塵一樣的碎片,在身邊散開。
不明白為什麽在這裏,不明白自己為什麽受傷,也不明白月曇益為什麽不出現,高峰艱難的從地上爬起來,步履艱難地向升起濃煙的方向走去,一股股夾著焦灼惡臭的氣流在他身前回蕩,高峰強忍著掉頭而去的衝動,向山那邊走去。
當他站在山峰的最高處,頓時被下麵燃燒的大火驚訝的目瞪口呆,方圓數公裏的瀝青湖完全被點燃,猶如巨大的火盆,滾滾的濃煙在山穀之內回蕩,將大片大片的地域籠罩。
嫋繞黑煙如群魔狂舞,高峰並不能分清楚這裏是哪兒,好一會兒,他才想起來,自己是想要將月曇益引到甜水井,用瀝青湖來殺死月曇益的,眼前燃燒的東西高無疑問就是瀝青湖,但為什麽會點燃?他不知道。
看到瀝青湖,高峰心中湧出一種強烈的衝動,對於水的衝動,這裏正有他迫切需要的清水。
高峰大致辨明了方向,朝那邊小步挪動,每一次挪動,身上的傷口就會被撕裂,撕裂的痛楚壓製不了高峰對水的渴望,但看似不到幾公裏的距離,在他心中是如此漫長,每次挪動,都讓他感覺到,離目標更加遙遠的想法。
喉嚨裏的焦灼讓他堅持了下去,一步步走在落滿黑灰的地麵上,踏出一個個深深地腳印向那邊走去。
當日杆子撤離的時候,沒想將清水便宜別人,帶著親奴在山坡上挖出一條暗溝,將滾滾的清水引進了瀝青湖中,當高峰終於到了那塊山坡,卻發現,自己找不到水管的具體位置。
山坡上生長的植物被下方燃燒的火焰熱浪給烤焦,又被厚厚的黑灰給掩埋,所有地貌都是一個樣子,讓他無從下手。
近在咫尺,卻不能得到,對於高峰是世間最殘酷的責罰,他的心焦躁不安,蛻皮的雙手一次次在地麵上挖掘,但怎麽也找不到那條水脈。
越是焦急,嘴裏就越幹,身下的熱浪一波一波的向他侵襲,每一秒鍾都帶走他僅剩的體力,若是再想不出辦法,自己就會渴死,累死在水源之上。
虛弱的高峰在也沒有力氣,慢慢地跪在厚厚的黑灰上,雙手撐住地麵,發出絕望的哀嚎。
他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就這麽死去,默默無聞的死在這個地獄一樣的地方,幹涸的嗓子發出嘶啞的呐喊,但他的聲音卻微不可聞。
高峰一次次的發出呐喊,聲音越來越低,身子不斷下降,眼看雙臂就要支持不住自己的身子,倒在塵埃之中,若就這麽倒下去,他一定會死在這裏。
這時的凶險更強過他被月曇益堵在瀝青湖上的危險,這輩子,他都沒有離死亡這麽近過,死神的鐮刀就架在喉嚨上,鋒利刀刃已經嵌入他的皮膚,隻差最後一點力道,便會被收走靈魂,成為一具失去軀體的空殼。
高峰呆滯的望著焦黑的地麵,腦中不由地回放他到這個世界的點點滴滴,黑爪,豁牙,紅沙,杆子,部落勇士,荒人戰士,還有一場場殺戮,無數的屍體,想到這裏,高峰的心突然平靜了。
他感覺,自己其實死了也沒什麽不甘心,自從他來到這個世界,就伴隨著一場場殺戮,鮮血和屍體一直圍繞在身邊徘徊不去,不管是在荒野還是翠柳城,都不曾見過沒有殺戮和鮮血的世界。
這讓他有了災星的自嘲,他可不就是個災星?仰仗前世的記憶和經驗,將天爪部落的殺戮手段提高到現有條件的極致,而他卻從沒有想過,怎麽讓部眾過上更好的生活,讓他們遠離殺戮,不用擔心自己的父親,孩子,丈夫被人殺死,也不用擔心自己的家人因為自己戰死,而衣食無著。
想得越多,心裏越平靜,除開對死亡本身的恐懼,其實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已經到了最後的關頭,他幹脆不再去想死亡,而是回想自己做下的一切,尋找自己不曾在這個世界出現一場的功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