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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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血袍(三)

“括兒哥,這招真的管用嗎?”張延基望著巨型帳篷內臨時築起的石壩,眼珠都要掉了出來。

李括笑了笑道:“夫子不是講過嗎,萬物有其利亦有其弊。靜水如甘露以滋潤萬物,湍水似猛獸乃毀催百靈,你可別小看這河水,若是利用得當,足以當千軍萬馬。”

張延基不以為然的撇了撇嘴道:“是嗎,我看這傖河頂天兒也就十幾丈寬,九曲城地勢也沒有那麽低,這麽些河水灌下去,能不能沒到城頭還是兩說呢。”

李括狡黠的笑了笑:“如若放到平常自是如此,但蘇塔酋長不是說過去歲冬日,九曲一代連著下了好幾個月的大雪嗎?”微頓了頓,少年接道:“正所謂雪能及膝,化成江河。現在已是入夏,山坳間的積雪多半已是融化。山間的冬雪一股腦兒的添到這傖河中,水位還不得漲上許多?我們再稍改番河道將滄河水引到山北頭,到時一番天河洪流傾瀉而下,怕是九曲城的地勢再高,也高不過老天爺吧?”

“嘶。”張小郎君倒吸了一口涼氣,燦燦的笑了笑:“括兒哥你心還真夠狠的,這石壩一掘,定會雞犬不留。”

李括擺了擺手道:“正所謂慈不掌兵,況且我們此行的目的本就不是為了一關一隘!”

“那倒也是!”張延基攤了攤手,算是認同了李括的想法。

皺了皺眉,李括歎道:“不過即便我們掘壩引洪,如若吐蕃人發現及時,也不是沒有反抗的機會。”

“此話怎講?”周無罪踱步而來,疑惑的問道。

“周大天才連這麽簡單的事情都想不明白?”張延基白了周無罪一眼,頗是得意的說道:“吐蕃人又不是傻子,看到洪流從山間傾瀉而下還不會跑嗎?九曲城本就建在一坡原上,城北頭就一座小土山。到時他們隻要棄城逃到山頭,洪流還漫的到?”

周無罪冷哼一聲道:“凡人就是凡人,他們會逃我們就不會設伏攔截嗎?怕就怕吐蕃人做縮頭烏龜不敢出來應戰,隻要他們出了城池,我們三萬大唐男兒還怕一幫喪家之犬?”

“你!”張延基被周無罪擠兌的滿臉通紅,一時無話可說。這個周胖子真是惱人,每次都出言擠兌自己,偏偏他還辯無可辯!

“所以,高帥便將這個任務交給了我們。”李括笑了笑,適時的插入了話頭兒。

“以六百士卒和一千多預備兵阻截數萬吐蕃人?”張延基難以置信的盯著李括,隻希望他老人家是在開玩笑。

周無罪也皺了皺眉道:“高老匹夫是想鬧哪般?我們這些人還不夠給吐蕃人填牙縫呢。”

“你們說的倒也不全對。”李括走到近前,壓低了聲音:“這樣,我們...”

張小郎君聽畢後一拍大腿道:“嘿,這個老匹夫還真狠得下心來!”

“我們隻要拖過那一日,怕是就大功告成了。”

李括望著山腳下的九曲城,低聲歎道。隻是不知道,石堡城那邊能不能撐到那時。

希望天佑大唐!

......

是夜,西方天際傳來了隆隆雷聲,於寂靜深夜中,乍一聽來甚是可怖。

“轟隆隆”

伴著又一聲驚雷,漆色夜空中被扯開了一道亮線。

“隆隆”

驚雷已啟,暴雨緊隨!

唐軍等的便是此時,隻聽果毅都尉李括一聲令下,眾銅武營老兵齊心協力掘起了石壩下的土層。

“一,二”

“一二,三!”

“再加把勁!”

“一,二,三!”

隻聽轟隆一聲悶響,巨石脫離了土層朝山腳滾了下去。失去了石壩的堵截,滄河幻化為一頭猛獸,嘶吼著朝山腳下傾瀉而去。

驚雷滾滾,巨浪迭迭!

“二十六日了,二十六日了,希望赤嶺一線的袍澤能夠撐過今夜。”

李括攥緊了拳頭,毅然的望著遠方。

此時九曲城中已是亂作一團,僅僅過了一個多時辰,山頭的洪流便傾瀉而下,漫到了城腳。巨浪拍打著城牆,發出聲聲悶響。

一向以堅固著稱的九曲城在洪暴麵前顯得那麽羸弱,巨浪打著卷兒越過城頭,鑽過垛口,從一切的縫隙之中擠入城中。

緊鄰城頭兒的民房和街市立時遭了秧。這些平日裏熱鬧非凡的地段瞬時被洪水淹沒,一些吐蕃人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麽就被洪流挾裹著衝向了遠方。夜空之中房屋傾倒的悶響聲,驚雷的隆隆聲,吐蕃人的苦寒叫罵聲瞬時連成一線,直叫人毛骨悚然。

九曲城乃是仿造唐長安建造,坊坊相連,戶戶眥臨。這樣一來固然有助於節省空間,便於官府軍隊管理,但卻也造成了一個極大的安全隱患。

洪水一至,城中定無幸存之戶!

城中的民舍瞬時變成了‘有巢氏’,一些吐蕃人哭喊著爬上了自家屋舍房頂,卻不知道被湍流衝擊刷洗的老舊房屋能夠撐過幾時。他們呆呆的望著腳下的湍流,口中默默念著。

“青海龍王發怒了,青海龍王發怒了...”

更多的人卻是在睡夢中被湍流夾裹出了屋舍,在大雨怒浪中拚命掙紮著。他們隨著湍流飄著,哭著,叫著,嚷著,卻並未放棄生的希望。

他們或把著一塊老舊的門板,或拽著一根脫了線的麻繩,生生浮在水麵,隻是一個巨浪打來,好不容易冒出的腦袋轉瞬又被沒於怒濤之下。

慘叫連連,呼聲陣陣,這一切在寂靜的夜聽來是那麽的可怖。風雨飄搖中的九曲城,無數房屋被洪水衝垮,已然成了汪洋一片。

城池之中的行宮中,一個年約四十,麵容精晰的男子正焦急的踱著步子。他一身衣物奢華無比,上衣扣子乃是七顆璀璨的寶石製成,衣領處亦是翻著金邊兒,便連腰間的刀鞘都是純金打造。

他便是吐蕃讚普赤德祖讚。他本想前往前線激勵軍隊士氣,卻被統帥達紮路恭以戰場危險為由斷然拒絕。

注意安危,注意安危,躲在九曲城中倒是不用擔心流矢飛石了,卻偏偏遇到了洪流!

哼,這個達紮路恭,到時自己一定要重重的處罰他!

他對這個權臣一直不滿,早想將其拿下,卻苦於沒有好的理由。這番正好借著水淹九曲一事,用雷霆手段將他投入牢獄。

正如是想著,卻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

“讚普,讚普!”一個三短身材,蓄著濃密胡須的吐蕃人衝了進來拽住赤德祖讚的胳膊就往外拉。

他便是吐蕃內相囊協達讚,正是他的彈劾使達紮路恭丟掉了吐蕃內相的職位,故而他們可算得上死敵。此次讚普遇險,他自會狠狠跟達紮路恭算算這筆賬,隻是這一切都得等到逃出去再說!

“讚普,快走吧。我已經備好了馬,城北還沒有被淹,我們快從北門逃走吧!”城北地勢明顯高於城南,湍流一時還沒有危及王宮,隻是若再拖下去,可說不準了!

赤德祖讚被囊協達讚拖拽著隻覺分外羞辱,他一把甩開了衣袖怒斥道:“我乃吐蕃讚普,怎可棄全城百姓於不顧?”

囊協達讚見他此時還顧著這些虛名,苦苦一笑道:“讚普乃天神所賜,身係萬民安危。讚普安則萬民福,讚普危則萬民哀。失了這一座九曲城,自有英勇的吐蕃勇士再將它搶回來,可若是您有個什麽閃失,那對吐蕃而言,可真是天崩地裂啊。”

赤德祖讚見他主動給自己搭了台階,也就順勢走了下去。

“嗯,你說的有些道理,方才是本王莽撞了。快調集親兵,護衛我突圍!”

一出王宮,赤德祖讚便被眼前的景象驚得目瞪口呆。城北此時的洪水也已漫的齊膝高,正吞噬著一切活物。隻是這相較於城南的汪洋而言根本不算什麽。處在高出,遠遠望去,低窪的城南到處是漂浮的朽木、雜草、房梁、浮屍......

王宮外側泥濘的校場上,近萬士卒正泡在齊膝的水中,呆呆的望著慘淡的家園。一並親隨皆是默不作聲,將頭別了過去。這景象太過慘烈,他們實在不忍多看上一眼。

赤德祖讚攥緊了拳頭高聲道:“唐寇毀我家園,辱我吐蕃男兒。這份仇我們且記著,到時讓他們血債血償!”

“報仇,報仇!”

“血債血償,血債血償!”

吐蕃士兵已是被仇恨衝昏了頭腦,眼中布滿了血絲。

大雨瓢潑,驚雷滾滾,當是幾家歡喜,幾家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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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有巢氏:中國上古傳說人物、氏族,亦稱“大巢氏”。傳說中華初民穴居野處,受野獸侵害,有巢氏教民構木為巢,以避野獸,從此人民才由穴居到巢居。此處之意乃是說房屋都變成了‘築’的巢,並無一處建於地表的存在。

ps:我是堅決反戰的,戰爭給民眾帶來的傷害是無法言說的。兩國交戰,為了爭奪疆土,受苦的還不是老百姓?所以,不讚成主動挑起戰爭,但涉及民族底線確是不能忍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