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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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取舍(六)

李括與沈麗娘剛剛聊完不久,府中管家便來報,說楊暄楊大人邀請他過府一敘。

對於楊暄的突然相邀,李括顯然沒有心理準備。如果說楊暄上次的設宴相邀是例行客套的話,這次卻是為了何事?

略微思忖了片刻,少年還是決定過府一敘,想來此事必是其父楊釗的授意。兀自苦笑,少年隻覺一陣唏噓,這楊釗做事瞻前顧後,連相邀他共商大事的勇氣都沒有,到頭來還得假借兒子之手。與這樣的人共事,少年頗是無奈。但此時,唯有楊氏一門會與自己結為同盟,少年似乎也沒有什麽更好的選擇。

楊暄的宅子也在親仁坊,離自己購置的新宅並不算遠。在楊府家丁的引領下,少年過府門、穿遊廊、繞假山,不一會的工夫便來到了位於楊府後宅的一間小室外。這間小室便是楊暄的書房,李括向那家丁道了聲謝遂邁開步子進了書房。

屋子並不大,卻布置的頗為雅致。此時,楊暄正在臨帖,見李括進來忙放下紙筆,迎身上前道:“李將軍,許久不見啊。”

李括亦抱了抱拳回了一句客套話。對於楊暄,他並不怎麽喜歡。少年總覺得這個楊暄和其父一般,有著一種很市儈的氣質。倒不是李括自命清高,隻是少年覺得凡事都和利益掛鉤就少了些人情味。其次,楊暄亦很喜歡玩弄權術,偏偏自己對權術隻是一知半解。

這樣的後果,便是玩弄權術者把事情弄得一團糟,無法收場。

如果要少年說出對哪個楊家人尚有好感的話,估計隻有虢國夫人楊花花了。楊花花雖然亦很精明,但卻心地純良,為人和善,與她那些族兄弟相比,怕是可以算作善人了。

隻是既然現在與楊家合作,少年就不得不逼迫改變自己,這是規則,無所謂對錯。

“不知楊大人找我來所謂何事?”李括衝楊暄點了點頭,微微笑道。

“沒事兒就不能找李將軍聊天了嗎,沒事就不能找李將軍喝茶了嗎?”楊暄半眯著眼睛,等待著李括的回答。

見少年竟是愣在當場,楊暄哈哈大笑道:“李將軍,某剛剛隻是給你開個玩笑。實不相瞞,此次請李將軍來,實是有要事相商。”

“哦?”李括目光微斂,沉下聲來。

“啪!”“啪!”楊暄輕拍了兩聲,便有楊府家丁將兩名五花大綁的男子壓了進來。也不待楊暄吩咐,家丁便朝二人膝彎狠狠踢去,那二人吃痛自然而然的向前倒去,沉沉跪在自己麵前。

他們皆是隻穿了一件素色單衣,背上有數條帶血的鞭痕。蓬鬆的頭發直蓋到了肩背,顯得甚為油汙肮髒。二人口中都塞著一團粗麻布,此刻正嗚嗚嚎叫,卻聽不出在說些什麽。

李括向來不以貌取人,但見到二人後亦不免倒了胃口。

楊暄衝李括笑了笑道:“李大人可還記得這二人否?”

李括定睛細細看來,才發現這二人不正是怡仙居吃酒的商人皇甫辰東與賀蘭容夏?

他們二人為何會出現在楊暄府中,又為何會是這般狼狽的模樣?

似乎看出了少年心中的疑惑,楊暄擺了擺手解釋道:“李將軍一定奇怪他們為何在我的府上。實不相瞞,那次酒宴之後,我便派人盯上了他們,查探他們的真實身份。不出三天,府中的下人便來報,稱這二人是匯源貨棧的兩位掌櫃。”(注1)

“噢?”李括大奇。匯源貨棧的大名他如何會沒聽過。作為獲得大唐朝廷認可的為數不多的幾家貨棧,他們的分店遍及大唐各州府。不論是翻越連綿燕山,北上與草原的契丹、奚人交換貨物,還是穿過茫茫大漠,西出陽關到西域牟取暴利,都避免不了中途的休整。

若你是官身,自然可以住在朝廷的驛站,享受極為優質的服務。但對於那些風塵仆仆,心裏隻念想早些將貨物賣個好價錢的行腳客商來說,顯然享受不到朝廷提供給官員的福利。對他們來說,要麽選擇露宿野地,要麽選擇入住貨棧。

但凡有些名號的商隊,大都會選擇入住貨棧。一來,商隊所經之地難免有馬賊出沒,野外宿營並不安全。二來,長途遠行人困馬乏,入住貨棧可以很好的作番休整,有利於接下來的行程。

這一點,李括自然是深有體會。曾奉命押送軍械至河西,少年與濟源商隊的老少爺們也有過一段不長不短的接觸。這些操著南腔北調的客商走一趟長線就要花去半年的工夫,旅途的勞累可以想象。

所以,貨棧便理所當然的應運而生,成了漫漫商途上,行腳商人最依賴的一處紐帶。與客棧不同,貨棧隻接收商隊,不接收散客。比較有名的貨棧,甚至隻認一些有名氣的商號,譬如關大哥領頭兒的濟源商隊。

匯源貨棧顯然便屬於這種。

隻是,他們既是貨棧的掌櫃,楊暄為何將他們綁來,施以私刑?他為何要和兩個商賈過不去?楊家在京城的勢力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可以肆意綁架百姓?

冷哼了一聲,楊暄不屑的嗤笑道:“他們確是商賈不假,偏偏腦後生有了反骨。李將軍可知他們匯源貨棧近來大肆收下鐵器囤積起來,意欲借機高價賣給大食人。”

“什麽?”李括驚呼出了聲。大唐朝廷嚴禁販運鐵器,貨棧雖可以存放、代銷貨物,卻絕不準許私自囤積鐵器。對於鐵器這樣的重要物資,一旦被敵國得到,後果不堪設想。

略想了想,李括皺起了眉頭。那個賀蘭容夏且不說,皇甫辰東給他留下的印象頗為深刻。不論是言行還是姿態,他都更像一個立誌報國的青年,怎麽會主動囤積鐵器賣予大食人?

“楊大人,能否把他二人口中麻布抽出?”

“嗯。”楊暄點了點頭,自有楊府家丁上前將二人嘴中的麻布抽出。

“我呸!”皇甫辰東啐出一口濃痰,直射到楊暄腳旁。他雖渾身被綁縛,卻是沒有絲毫屈服之意。

“你個狗官,紅口白牙,恁地誣陷於人!”

楊暄先是一驚,隨即怒道:“大膽刁民,竟敢對朝廷命官不敬,來人,給我掌嘴!”

兩個彪形大漢擠了過來,輪番向皇甫辰東扇去。寂靜的室內,劈啪的巴掌聲甚為刺耳。待得楊暄喊停時,皇甫辰東的嘴角已溢出了血絲。

“狗官,狗官...”皇甫辰東盯著楊暄,一陣冷笑,似乎沒有被楊暄的暴力嚇到。

“你,給我繼續打,拖出去拿板子打!這樣的刁民,打死了事!”楊暄大怒,便欲叫人將皇甫辰東拖出去杖斃。

“且慢!”李括連忙推手阻止。“以我之見,恐怕此事另有隱情,若是楊大人這樣把人打死了,豈不是冤及無辜。況且,即便其二人有罪,也應交予京兆府審理,不宜擅用私刑啊。”

楊暄雖惱李括多事,細細想來卻也是這番道理,遂揮了揮手瞪了皇甫辰東一眼道:“本官便容你說,看你狗嘴裏能吐出來什麽!”

“多謝李將軍!”皇甫辰東舔去嘴角血絲,衝李括微微頜首致謝。

“這個狗官在那次宴會後便派人跟蹤我們。我和賀蘭大哥雖已發現,但想著不要招惹是非,便沒有報官。誰知,這個狗官竟然喪心病狂,派人將我們擄了來......我和賀蘭大哥那天出去辦貨,走到一處小巷時突然衝出十幾個家丁,將我二人擊暈。等我醒來時,便在這狗官的宅子中了。”

“楊大人,可是如此?”李括轉過頭來,朗聲問道。

“李將軍,你別聽他們瞎說,我手中已經有了充足的證據,他們私囤鐵器,意欲圖謀不軌!”楊暄擺了擺手,高聲解釋道。

“我問是與不是。”李括的聲調已經變寒,又重複了一遍。

“李將軍,我下令的時候已經確信...”楊暄卻似沒有聽到少年所說之話,為自己辯解著。

“我說最後一遍,是與不是?”

“嗨,是,是!就是我下令的,成不?”楊暄攤開雙手,輕嗤一聲。在他看來,自己命人上街綁幾個嫌犯回來有何不可?這個李將軍,管的真是太寬了。

李括搖了搖頭,想不到律法在楊家眼中恍若擺設。想不到,他們的權勢已經到了可以為所欲為的地步!

“皇甫辰東,你再把事情的經過說一遍。”

歎了口氣,少年盯著滿麵毅然的皇甫辰東,緩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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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這裏的貨棧專指唐朝時給客商提供住宿,存放和推銷貨物的店鋪。相當於後世的‘牙行’。

ps:楊暄綁來二人是為了幹什麽?二人有沒有將鐵器賣給大食人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