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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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社稷(一)

不知李盧氏留下沈麗娘說了些什麽,總之麗娘一回到房中便鎖上了屋門,獨自在屋中低聲抽泣。這些李括當然都不知道,因為他才一出娘親的屋門就接到皇帝陛下的聖旨,宣他即刻進宮。

剛剛新婚的小郎官不知何事讓皇帝陛下如此心急,便使了銀錢予那中使,希望能探聽出些消息。可那宦官卻苦笑著把銀錢推送了回去,言明他並不知情。

與皇帝陛下也打過了幾次交道,少年對這個聖明帝王多少有些了解。在他看來,皇帝陛下固然英明神武,開創了開元盛世。但說句大不敬的話,陛下他老人家有時確是小孩子氣,往往會不顧一切的做些意氣之爭。這次緊急宣他入宮,莫非又發生了什麽大事,惹得陛下他老人家心癢?

在中使的催促下,少年忙換了朝服,與傳旨人一道進了興慶宮。這些時日來,皇帝陛下便終日待在勤政務本樓內。除卻一些必須參加的大朝,陛下已很少上朝臨政。至於日常需要批複的一些奏疏,陛下便悉數交予楊釗,和以往托付給李林甫一樣,不過是換了個人,本質並沒有改變。

楊釗在陛下的刻意扶持下,現在風頭正勁,已隱隱壓過了病相李林甫。不過皇帝陛下一直沒有剝奪李林甫的右相之職,楊釗作為臣子也不好把事情做得太絕。不過許多李林甫的門生故吏倒多是被外放了刺史、別駕一類的官兒,雖是品級得到了提升,到底不如待在長安來的舒坦。

一級級的攀上玄梯,在轉過牡丹屏風的一瞬,李括直是被眼前的景象驚呆。

“廢物,一群廢物。到了朕用你們之時,都成了一群啞巴。朕養你們何用,何用!”

楊釗、陳-希烈、王銲、崔潛等朝廷大員紛紛一字排開跪在地上,承受著皇帝陛下的雷霆暴怒。上好的赤色波斯地毯上散落著一份份奏折,眾人皆是屏息凝氣不敢抬頭。

“陛下,李將軍到了。”那中使衝李隆基躬身一禮,尖聲道。

“微臣李括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萬歲!”李括應聲跪倒,叩首道。

“哦,李愛卿來了,且過來看看這份奏折。”李隆基瞥了一眼禦案下跪著的朝廷股肱大臣,斥了一句:“你們也起來吧,難道還跪上癮了!”

李括走到近前,拾起李隆基所指的那份奏折,翻開來稍作瀏覽。少年越看越驚,及至最後眉毛已經擰了倒懸。

“陛下,這......”少年亦不知該如何作答,為難的望了李隆基一眼。

“看來,並非空穴來風啊。”李隆基歎了一口氣,擺了擺手:“先前相國府下掌櫃私自囤積鐵器兵刃,朕還以為是個例,但你看看這封奏折,大食人分明已經秣馬厲兵,意欲進犯我西域四鎮了!”

皇帝陛下所說確實非虛,從奏疏的內容來看,安西斥候在蔥嶺一代發現大量不明身份的遊騎。雖然還不能確定他們的身份就是大食人,但基本已是八九不離十。何況大食人向呼羅珊一代增兵已非一日兩日,布哈拉更是重兵集結,來往行商皆需驗明路引文書嚴防奸細混入。

縱觀如今天下,番邦中也就大食人能與大唐相抗衡。

“高仙芝向朕訴苦,說安西地廣人稀,兵力嚴重不足,無法做到戍守好每一處堡塞。隻是他可知道,朕也是無可奈何啊。”李隆基搖了搖頭接道:“我大唐剛與吐蕃展開了一場大戰,北麵又得提防著契丹和奚人。哪有多餘的兵力給他高仙芝增補邊防。”

“陛下,以微臣之見,大食人覬覦我安西四鎮久矣,不得不防啊。不如調淮南團練兵入關,隨高將軍增防邊關。”答話的正是現在風頭正勁的大唐左相楊釗,在他看來,中原諸州縣的團練兵並無太大用處,不如調入安西供高仙芝調遣。這樣,高老頭手裏有了足夠的兵,就不會三天兩頭的上折子,發牢騷。他們這些朝廷大員耳根也就落了清靜。

“調團練兵入安西?”李隆基蹙起眉頭,細細忖度著。這倒也是一個法子,隻是這團練兵從沒有上過戰場,可能承受如此巨大的壓力?

“陛下,萬萬不可!王銲搶過話頭,言辭反對楊釗的主張。”王銲剜了楊釗一眼道:“這團練兵僅僅是做州縣防衛之用,其戰力不可與中原禁軍相比,更不可能跟邊軍相提並論。我大唐精銳兵力多出自安西、幽燕兩地。調團練兵入安西,還不平白落了高仙芝笑話,說我大唐無可用之人嗎!”

他倒不是真的認為團練兵的戰力有多麽不堪,隻是凡是楊釗支持的觀點他就要反對。老相李林甫的離奇病倒讓朝中勢力突然失衡。一向低調的楊釗突然發難,接連把許多李相爺的嫡係外放到偏遠州縣,這種明升暗降,鈍刀子割肉的手法實在高明。若是不做抵抗,不出幾年,朝中李相爺的門生故吏還不得被姓楊的清洗了個遍?

他王銲身為李林甫的左膀右臂,李黨的股肱,自是與李林甫唇亡齒寒。在這個生死關頭,如何能不鬥,如何能不爭?憑什麽他楊釗可以一步登天梯,難道就因為他死皮賴臉攀上關係的遠房族妹在宮中做貴妃?

“王大人此言差矣!”楊釗可不是好惹的主,既然他王銲亮了劍,自己就不會掛免戰牌!不就是一個上不了台麵的京兆尹嗎,下一步收拾的就是你!

“楊某認為,戰力在將不在兵!老話講的好,千軍易覓,一將難求。憑借高仙芝將軍的手段,什麽樣的兵都能發揮最大的作用。何況,精兵也是練出來的。中原州縣的團練兵之所以戰力稍差,就是因為沒有殺過敵,沒有見過血。這次派團練兵入安西,就是要用實戰曆練他們,隻有如此,我大唐的兵力才能夠保持實力均衡。”

王銲亦是不甘示弱,揚了揚脖子道:“楊大人好一番書生氣!戰場非兒戲,讓團練兵對著大食人的長槍曆練?讓團練兵對著大食人的彎刀曆練?都是我大唐子民,陛下怎麽忍心他們去送死!”

“夠了!”見二人越吵越過分,李隆基憤恨的重拍了一記桌子。這些他的左膀右臂,這些他的股肱重臣,腦子裏顧慮的盡是自己那一畝三分地。若是放在平時也就罷了,畢竟他是天子,富有四海,不會在意那一點恩惠。至於以公謀私,隻要不太過分,不觸及自己的底線他都不會太過追究。

但現在是什麽時候?大食人正打著安西四鎮的注意,這些股肱重臣還有心思在這裏勾心鬥角,思量著怎麽算計對方!

“團練兵一事暫且不提,李愛卿你有什麽想法,說出來聽聽!”李隆基衝李括點了點頭,吩咐道。

“臣遵命!”李括拱手行了一記軍禮,思量了片刻道:“以臣愚見,與其舍近求遠調團練使入安西,不如再次於關中募集長征健兒!”

在李括看來,楊釗所提的建議很不可行。一來,除卻團練兵被人詬病的戰力問題,缺額問題也很嚴重。實際編製一千人的軍營,真正能拿起兵戈的恐怕連七八百都不到。二來,團練兵雖然戰力不強,但畢竟也是編製在體製內。若是征調其入安西,那空下的位置由誰來補?

而如果募集長征健兒的話,雖然戰力也很弱,卻不存在上述兩種問題。何況,長征健兒算是募兵,朝廷允許他們終身免除課役,其裝備給養全部由國家供應。最為重要的是,他們可以攜家帶口,並分配到田地房屋,這樣一來就意味著身份可以世傳,父傳子,兄傳弟,世代為兵。

這樣的恩賜絕對可以讓士兵產生歸屬感,會為大唐效死命!

李隆基聽到這個方案,眸子中閃過一絲精光。若真說起這長征健兒來,還是他李隆基的首創。從開元二年起,他就募集長征健兒去往邊鎮,怎麽自己就沒有想到呢!

“李愛卿,你說的有些道理。隻是這關中之地多望族,有多少人願意前往西域呢?”

李隆基皺起眉頭,提出了一絲疑問。以往長征健兒,多是從將要複原的軍人中征集,再不濟者也是從邊郡募集。安西地廣人稀,顯然不具備征集健兒的能力。這麽算來,也就是人口繁密的關隴距離安西較近了。

“這個簡單,隻要陛下將此事交予微臣去辦,微臣保證可以為陛下募集一支精銳之師!”

“哦?”李隆基眼睛微微眯起,細細打量著眼前這個少年。他越來越看不透這個意氣風發的少年,不知為何,他竟然隱約在他身上看到自己年輕時的影子。初生牛犢,血氣方剛!這個少年不同於一般的世家公子,早年坎坷的經曆讓他很早的成熟。由於早早被家族遺棄,這個倔強的少年亦不會從家族的角度出發考慮問題。

他是在為自己謀,為大唐謀,為他李隆基謀!

想及此,皇帝陛下麵上如雲的愁容終於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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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小七要幹什麽?接下來會發生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