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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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憑欄(一)

那個呆子,竟然索要自己的一截青絲!

回到客棧後已是深夜,獨自躺在木床上,倪欣久久不能平複潮動的心情。

雖然走南闖北,過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倪欣卻生就了一副小女兒的玲瓏心思。她當然知道青絲於女子的重要性,如若將發絲係起贈予男子,則表示自己對其有傾慕之意。

難道他看出了自己的心思?

不可能!略想了想倪欣別否決了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自己並未表現出對他有絲毫愛慕,反而刻意的拉開了和他的距離。天下豈會有這般男人,越冷著他越向你貼心?

將身子微微翻轉過來,倪欣長歎了口氣。

“是你幫我換的衣服?那麽說你都看到了?”

“是,是我幫你換的衣物。那又如何?若不是我及時替你換去浸滿雨水的衣物,恐怕你現在早已出熱斃命!”

“好,好,好!怎麽都是你家校尉大人占理,合著就是我倪欣蠻不講理,毀了你家校尉清白。”

一想起那夜的畫麵,倪欣便覺得心跳加速,麵頰通紅。

自從那個雨夜,她便對少年萌生了好感,隻是她天生性子要強,開不了這個口......

“百日之聚,終有一別。那夜,我中了迷藥,才昏迷不醒。救命之恩,我銘記在心...那一巴掌,算我欠你的。軍中定有內鬼,望保重!”

她清晰的記得寫給少年信中的每一個字,每寫出一字,她的心都有如刀割。有什麽辦法呢,他畢竟是官身啊!像他這個年紀的小郎君,怕已有妻室了吧?

想到此,倪欣便覺胸中一陣煩悶,為什麽,為什麽要讓自己遇到他,又為什麽要讓她喜歡上那個少年。

“咚,咚,咚。”屋外響起了低沉有力的敲門聲,常年在外行走,倪欣自是警覺異常。還未待那人開口,倪欣已是摸到了鋪頭的寶劍。

“是誰!”

倪欣側著身子,促聲喝了一句。

“客官,您要的荷包幫您買來了!”

原來是小二!倪心長出了一口氣,和緩了番聲音道:“你等一下!”

利落的躍下床鋪,走到近前打開木門,她剛要接過荷包,卻驚詫當場。

“怎麽是你?”

“客官,你要的荷包啊!”李括戲謔的打量著倪心,將一隻繡有鴛鴦圖案的荷包遞了過去。

“哪個要荷包!”倪欣胸口急劇起伏,這廝,分明,分明是在跟蹤自己。

“若是沒有荷包,怎麽裝發絲呢?”

李括跟著倪欣一路而行找到這間客棧,聽到了她與小二的一番對話,自然便越俎代庖買來了這個荷包。

“你...”倪大小姐沒想到對方如此‘無恥’,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我就住在親仁坊,想好了隨時可以來找我!”

......

......

“喂,起床了,起床了!”杜景甜敲著李括床頭的木幾,張牙舞爪著破壞了少年的美夢。

“阿甜,再讓我睡一會,乖...”李括後半夜才回到府中,睡了還不到兩個時辰。阿甜也真是的,竟然忍心現在就把他叫起來。

“喂,人家都把飯菜給你做好了,你還賴床!”杜大小姐不開心了,將手中的木碟墩放到小幾上,大喊道:“日上三竿啦!死七包子啦!快點起床吃煎蛋啦!”

李括實在不能忍受如斯折磨,索性一個挺身坐了起來。“我的小祖宗,這才幾時啊!”

若是昨天他跟兩位小娘一起回府,若是之後獨自散步時沒碰到倪欣,若是最後他沒有跟著她去客棧,現在自己就可以美美睡上一覺!但若是這些都沒發生,他自然不會知道倪大小姐要將發絲包在荷包裏送給自己......

也許這就是所謂的禍福相依?

“喂,死小七,昨天你為什麽那麽晚回來,人家要的禮物呢,有沒有拿來!”

杜大小姐倒是直爽,伸手便向少年要起了禮物。

“那個麵具,那個......”那種情況下李括自然將麵具送還給了倪欣,但他卻忘了杜大小姐也點名道姓的要買猴王麵具。

這可怎麽是好!

“阿甜,我想起來,今天軍營裏還有點事,我得早些過去看看!”情急之下,李括也顧不了許多,穿上鞋子便朝屋外奔去。

“喂,死小七,煎蛋還沒有吃呢,回來!氣死我了,死七包子......”

逃離了杜大小姐的魔爪,李括總算長出了一口氣。他當然不會去軍營,心裏掛記著倪欣,少年不由自主的便朝她昨日居住的客棧走去。

正值新年,她一個姑娘家在客棧待著肯定百無聊賴。對了,不如自己買些禮物帶過去,也算送給她一份新年祝福。

心中有了計較,李括便朝臨近的一家郝記綢緞店走去。與郝亦昊也算打小的朋友,去他們店裏買綢子肯定不會吃虧!女孩子不都愛美嗎,買一匹綢子給她做新衣總不會惹人生厭吧?

剛一進店門,李括便見一名綢緞鋪的夥計正和幾個婦人爭論。那幾個婦人梳著若幹散落的小辮子,穿著黃羊皮做成的套衫,顯然不是中原人。

隻聽那夥計賣力的吆喝著:“這個是蘇綢(注1),是我們中原最優質的緞料,要三十張生皮一匹。”

小夥計才剛說完,卻見一個三十餘歲的婦人埋怨道:“你這家的綢料怎生如此的貴?前邊那家賣得綢緞跟你這質地確也差不了多少,隻要二十張生皮,莫不是你欺我們草原人不識貨,故而抬高價格?”

這婦人一語既出,引得數名婦人附和道。一時間喧喧嚷嚷,隻叫人心意煩亂。

那夥計卻是急的滿額流汗:“這位大姐,你怎麽能拿隔壁賣的魯綢(注2)跟我的比呢。那魯綢在我們中原是最下等的綢緞,富貴人家都是不屑使用的。”

誰知那婦人卻是不以為然:“我看都差不多嗎,再說我們要你們中原那富貴之人的用度幹嘛。塞北苦寒,隻要能耐寒厚實就好。”

綢緞中以蘇綢質地為最,浙綢次之,魯綢最差。但在三者中卻是魯綢最為厚實耐用,因此一些一般的寒門小戶若是有了盈餘,年夜之前都會裁上一匹魯綢,也算是穿上了富豪之人專用的綢緞。

此時這個夥計卻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跟塞北之人解釋綢緞的質地好壞確是與江南之人解釋羊肉優劣無異。

那夥計眼看這批綢緞就要黃在自己手中,不禁大為急火。雖然掌櫃的之前吩咐過,若是實在搞不到皮子,可以高價去匯源貨棧那裏兌,但跟那群吸血鬼打交道,還不被吸了個精幹?一想到匯源貨棧夥計那倨傲的麵孔,他便搖了搖頭,恨聲道:“我就虧這一次,一口吐血價二十五張生皮換一匹綢緞總可以了吧。”

那些婦人見他如此神色戚戚然,不免心下一軟。

領頭討價的婦人便湊過身子,低聲道:“真的隻要二十五張生皮?”仿佛夥計轉首便會反悔一般。

那夥計卻是咬牙道:“對,隻要二十五張生皮,但不能有蟲眼,不能有磨損。不能再低了,再低我便做不了主了!”

那婦人得到保證,便是喜笑顏開道:“好好,我要兩匹這種綢子,給我包好,我好去拿給各位妹妹看看。”

夥計哭喪著臉包好了綢緞,從一個彪形大漢手中接過了生皮。一番清點後,這樁生意便算是成交了。

待那些婦人離去,李括才走到近前跟夥計打起了招呼:“怎麽,郝春你小子跟夷人打起了交道?”

他以前常陪郝亦昊來這家店,自然對店內的夥計分外熟稔。

“哎喲,原來是七爺!”郝春見來人是李括,嘴上立時抹了蜂蜜。若是放在以前,他對少年最多隻會是客套,但現在人家可是從三品的將軍,豈是他一個小小的店鋪夥計惹得起的?

“您有所不知,這些突厥人最是奸猾!”

郝春歎了口氣道:“自從突厥人被咱王忠嗣大將軍滅了國,這些家夥就跟沒了窩的狼崽子似得急紅了眼。有的內遷到邊縣,有的過著散居的日子,還有的索性西遷到了西域。最可恨的便是這些內遷到邊縣的突厥人,每年冬天都會帶著大量低賤的皮子來我們這兒打秋風!”

“哦,這是為何?”李括大為詫異,這買賣在於你情我願,談不來價格不賣就好了,為何還要咬牙便宜了對方?

“七爺您有所不知!每年一開春,京兆府就會要求我們上交一定數額的銀錢。若隻是銀錢也就罷了,偏偏這幾年還要加上幾十張生皮,您說大冬天的我們從哪兒弄生皮去?這些突厥婦人,久和中原人打交道,早就成了油子,專挑年關的時候來長安兌換皮子,一宰一個準兒!若不是我們急著交皮子,怎麽會讓她們得了這般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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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蘇綢:特指蘇州城出產的綢緞,以質地柔軟文明天下。

注2:魯綢:即齊魯之地產的絲綢,質地不如蘇綢柔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