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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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早春(六)

日頭漸漸西落,空氣中殘存的最後一絲熱氣也被吸了幹,空餘令人筋骨瑟縮的幹冷。

在這赤茫茫的戈壁灘中,晝夜間的溫度竟能差上這許多。清晨的刺冷,正午的炙熱已將大夥兒折磨的痛不欲生,想不到到了晚上更是鑽入骨子裏的徹寒。這種寒冷有別於有別於清晨的刺冷,不貼皮膚,不起風疙瘩,卻偏偏往人的骨窩子裏鑽。

盡管疏勒軍的將士們都穿了厚厚的棉衣,外麵又罩了不同形製的甲胄,卻絲毫蘊留不住暖意。將士們隻得三人一堆,五人一伍,擠在一起相互用身體取暖。

這次奔赴安西,疏勒軍並沒有攜帶大量的輜重。高仙芝隻管陛下要人,可沒說要搭上軍械。北疆正在對契丹人用兵,劍南、隴右又得抽調出兵力防範虎視眈眈的吐蕃人,漠北雖然因為王忠嗣對突厥人犁庭掃穴暫時得了太平,但有道是防患於未然,你怎麽知道看起來和和善善的回鶻人、鐵勒人不會反過來咬你一口?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別看他們現在對我大唐表現的恭順有加,那是我們國力昌盛!若是中原稍有戰亂,他們保準會撲上來扯下一塊肥肉。

大唐疆域廣袤,邊鎮眾多,軍械本就不夠用。安西不是盛產生鐵嗎,陛下即頒了恩旨,允準高仙芝自行鑄造兵刃,但鑄造的數額卻需要定期向朝廷報告。

有監軍邊令成在軍中,諒他高仙芝也不敢有非分之想。

對於這支新籌措整形的疏勒軍,皇帝陛下則是疼愛有加,勒令兵部配備體質最為優良的河西戰馬予疏勒軍,故而全軍上下皆是清一色的騎兵。

此時此刻,疏勒兵馬使李括勒令軍隊駐紮在一連串聳起的土圍子後,戰馬被拴在一起,恰好圍成一個弓型,隻在北側開口的位置留出了十幾步的空當,擺上了戈壁灘上隨處可尋的灌木枝。

簡易的營盤雖然乍一看有些醜陋,卻很是實用。躲在土圍子後,恰好避風,將戰馬拴在一起,又可以形成一堵軟牆,遮住不遠處灌木叢中那數十雙綠油油的的眼睛。這可省去了許多大麻煩,不然大夥看著這些綠色的眼睛,怎麽可能睡得著?

在戈壁灘中,到處都是饑腸轆轆的惡狼。戈壁灘中水資源匱乏,獵物更是稀缺,故而發現獵物後,這些惡狼就會緊緊尾隨,靜待時機。這些狼群大的有上百隻,小的也有幾十隻,專挑大的獵物下手。為了生存,它們一旦選定了獵物,就不會輕易鬆口,定要拚個魚死網破。

對付狼群最好的辦法就是火光,對此,兵馬使大人可是有著豐富的經驗。當年在終南山山坳中對付這些畜生時,他就是用的火光和濃煙。現在地段雖然換成了戈壁灘,但畜生還是一樣的畜生,難不成玉門關外的野狼要比關中的野狼凶狠許多?

為了安全起見,李括還命人在營盤外側撒了好幾層鐵蒺藜,這一招最是管用。別管是饑腸轆轆的狼群,還是無惡不作的沙盜,若是起了賊心不管不顧的衝過來,肯定會被紮的哭爹喊娘。

當然,必要的守衛絕不能少,將軍大人下令,每五十人守夜一個時辰,依次輪轉,直到大軍行抵疏勒城。如此嚴密的防衛措施,別說是沙盜,即便是碰到正規的回鶻狼騎,疏勒軍也不會亂了陣腳。

當然回鶻人遠在漠北放著羊,怎麽會出現在千裏之外的瓜州。他們剛剛接管了突厥人的萬裏牧場,已是忙的不可開交。即便今年草原的春風吹得再暖,肥美的牧草也不會從溫昆水綿長到大澤。(注1)

“這戈壁灘中的土圍子,據說便是一抔抔墳塚!”王小春瑟縮成一團,一字一頓的給大夥兒講起故事解悶。寂靜的長夜沒個邊際,到處都是狼嚎聲,怎麽睡得著?若不聊聊天解解悶,還不得憋悶死?

他當年從吐蕃牧主口中聽到過戈壁灘中的一些事情,便隨之記了下來。每年夏日,一些年輕氣盛的吐蕃馬賊會結伴去陽關一代打秋風,據牧主說,那一代比瓜州還是荒涼,除了戈壁、就是大漠,放眼望去,不見一點綠色。相比較而來,大夥兒走的這條路就要順當許多了。

“當年東-突厥戰敗,一部分殘部歸順我大唐,遷入關內。還有一部分企圖負隅頑抗,捋我大唐天軍的虎須......”微頓了頓,王小春咽了一口吐沫:“可他們怎是我大唐的對手,李衛公隻用了一萬騎兵,就把近三萬名突厥狼騎殺的落花流水。李衛公深諳除惡務盡的道理,一路追殺,把他們趕到了玉門關外。是時,血水都染紅了大澤。因為寒冬將近,李衛公才沒有繼續追擊,放了那些突厥雜種一線生機,逃到了西域的親戚家。”

他這話說的有聲有色,好似這些事情他都親身經曆過一般。一旁的將士紛紛露出得意的笑容,在他們看來,大唐就是戰無不勝的神話,別管是突厥人還是吐蕃人,都得拜服在他們腳下。

隻是此言一出,卑達幹立刻拍股而起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突厥即已歸附我大唐,就是唐人的一份子。你刻意貶低突厥人,安的是什麽居心!”

他阿爺是突厥人,母親是唐人,二者相好生下了他,因此他最忌諱別人談及自己的身份。王小春剛才的話語雖是無心,卻觸及到他心頭的傷處,讓人忍無可忍。

按理說,卑達幹來到疏勒軍比王小春要早,資曆亦在其上。但王小春卻是將身份族血看的比什麽都重,怎能容一個突厥人在那裏叫囂?

“雜種就是雜種,即便歸附了我大唐亦是雜種!”王小春不屑的剜了卑達幹一眼,丟下一句狠話。其實,他與卑達幹的關係還算不錯,他也沒有刻意侮辱突厥人的意思。隻是,既然話頭已經挑起了,便不能服了軟,短了臉麵。

“你...”卑達幹雙目圓瞪,右手探向刀把便欲拔出隨身橫刀。一旁的袍澤見到情勢不對,連忙拉扯住卑達幹的臂膀,大聲呼喊著:“小春,你認個錯,快認個錯!”

王小春啐出一口濃痰道:“讓我給突厥雜種道歉,休想!”

“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別攔著我,都別攔著我!”卑達幹已經急紅了眼,雙臂一用力便推開了拉扯著他的袍澤,揮刀朝王小春砍來。

王小春不曾想他真的要和自己拚命,急欲拔刀相迎。但不知他是太緊張還是刀卡的太緊,橫刀一時竟是拔不出來。

隻覺脖頸劃過一道冷風,王小春下意識的朝身後倒去。借著氣力一個側滾翻,他躲過了卑達幹致命的一擊,但卑達幹也許真的發了怒,竟連番朝王小春身子砍去。

“你瘋了嗎?你這個瘋子,快滾開!”王小春接連翻滾,帶的麵頰一層黃土,卑達幹卻不打算就此收手,定要刀刃見血才肯罷休。

“住手!”

一個威嚴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卑達幹和王小春聞聲都停了下來。

“將...將軍...我...”待看清來人正是自家兵馬使李括後,卑達幹懊喪的低下了頭。這件事他確是有錯,隻是那個王小春實在是欺人太甚。

“啪!”清脆的巴掌聲在寂靜的深夜中分外響亮,卑達幹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麽,臉頰上就多出了一個鮮紅的掌印。

“我疏勒軍的橫刀是砍向袍澤的嗎?我疏勒軍的羽箭是射向自己的兄弟的嗎?我們是袍澤,是過命的兄弟,不論發生了什麽,我們永遠不能對自己的兄弟動手!”

李括的目光很冷,盯的卑達幹打了一個寒戰。

“將軍,我...”卑達幹捂著麵頰,羞恁的不敢直視李括的眼睛。

“小春,你過來!”李括歎了口氣,沉聲命令道。

“將軍,他就是個瘋子,我不過隨口說說,他竟然跟我動刀子,這次你得好好罰罰他...啊!”

王小春見李括當眾掌摑了卑達幹,心中頗為得意,大踏著步子就邁了過來,可誰知這份待遇竟然也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將軍你,你打我?”

驚詫的看著李括,王小春眼眶中此刻已經盈-滿了淚水。

“開個玩笑?這種玩笑是隨便開的嗎?如果有人當著你的麵說振武、雄武營的弟兄是奴隸,你會怎麽想?蠻夷入華夏則華夏之,隻要真心融入我大唐,認同我們的文化,就是唐人!”

李括雄渾的聲音直衝蒼穹,伴著星月飄散開來,傳遍了寂靜冷漠的千裏戈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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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皆為唐朝時河流、湖泊名稱。

ps:這也是我的觀點哈,文化認同感才是最重要的嘛,想李唐不是還有鮮卑人血統嗎,不是也不妨礙成為我們炎黃子孫的驕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