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關瑜元同行的,自然還有二娃和何潤師。
說來也巧,此時李括正好有空閑。若是再過個片刻,這屋子裏定會擠滿了疏勒軍大大小小的將領。到那時,即便李括想與二娃相見,怕也是沒了機會。
將一行眾人迎入屋內分賓主落座,李括苦笑著搖了搖頭:“二娃,怎麽不在家服侍你阿爺,卻跑來數千裏外的疏勒?”
如果說關瑜元的出現讓少年覺得驚喜,二娃的出現就絕對稱得上驚訝了。長安一別後,少年已漸漸將此事忘於腦後,誰知二娃竟然真的千裏迢迢的追了過來。
二娃早已準備了說辭,自然不怕李括發問。“將軍,我要做一個和你一樣的大英雄!”
二娃的胸脯挺得很直,眼神中滿是希冀的彩光。這次他來疏勒就是要從軍,他已經打定了主意,不混出點名堂絕不回家!李將軍能做到的,他自然也能做到!
“哦,看來我是必須收下你了?”
李括無可奈何的攤了攤手,打趣道。自從第一眼見到二娃,他便很是愛憐這個誌強的少年,如今他真的來疏勒投奔自己,自己當然會收下他。
“願為將軍效死力!”二娃竟是單膝跪下,向李括滿施了一軍禮。
“快起來,快起來!”李括忙將二娃托起道:“如此便留在我軍中吧,我正好缺一個隨扈侍從!”
“將軍,我要......我想上前線!”二娃咽了口吐沫,望向李括的眼神中充滿了祈求。留在將軍身邊固然是好,但隻有在前線才有更多立功的機會。自己初來乍到,若是就待在將軍身邊,難免被人說道。
“真是個傻孩子!”李括如何不知他心中之想,笑著搖了搖頭道:“你就隻管留在我身邊,旁的事不要去管!”
將軍的親兵可要比大頭兵有太多的升遷機會,這個傻孩子連這些都不懂。
“哦...”二娃低下了頭,隱隱有些失望。
“既然二娃已經到了都督府,我便也不多留了。族中還有事情待我回去處理,就此別過!”自從進了都督府,何潤師就沒有開過口,此番主動請辭,李括倒也不好多說些什麽。
這個人,自裏到外透著一股古怪!
“何大哥!”二娃突然轉過頭,抓住何潤師的袍袖。
“嗯?”
何潤師回轉過身,淡淡一笑。
“路上小心!”二娃歎了一聲,將心中的一絲牽掛化成了祝福。
於何潤師,他總覺得摸不清,猜不透。他究竟是誰?
......
......
送走了二娃和何潤師,屋內便隻剩下了關瑜元和李括。
屋子內的氛圍有些壓抑,誰都不願意先開這個口。
李括當然知道關瑜元所來疏勒不是簡簡單單的辦貨行商,卻不願主動觸及那根敏感的神經。
隱士是天子爪牙,作為隱士組織的重要成員,關瑜元的出現自然跟聖意有關。
新煮的茶葉在杯中浮浮沉沉,卻並未定格。關瑜元左手托著茶杯,右手間或著刮著茶末。對話就這麽毫無征兆的開始。
“括兒,有些話我不得不說。你......”
即便已經下定決心,這話要真的說出來,也是如斯艱難。關瑜元歎了口氣,少年才剛到疏勒還沒有歇上幾天,他實在不忍少年麵對這麽冰冷的現實。
“關大哥,你但說無妨。我,我受得住!”李括盡量讓自己表現的輕鬆一些,不讓關瑜元心中有過大的壓力。
“也罷!”關瑜元擺了擺手道:“其實這次來西域,主要是傳達陛下的意思,有些事情,在聖旨中不好明說。”
“西域一代情勢複雜,瞬息萬變。突騎施人反複無常,年年內耗不可所托。拔汗那王對我大唐雖算的上忠心,卻勢單力薄。石國最近動靜不小,仗著大食人的支持,不敬我天朝之威......”
不料簡單的一件事到了關瑜元這裏,都要變成長篇大論,李括微微一愣。
“高仙芝那裏奏請陛下兵伐石國以正國威。但陛下考慮到大唐剛經大戰,需要休養生息,不宜大動兵戈。所以陛下希望你能出使河中諸國,曉之以勢,動之以利,將他們從大食人的陣營中拉出來!”
“什麽?”李括為之一驚,出使河中諸國?為什麽選擇他?這些胡國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且多歸附在東侵的大食人帳中。陛下為何要在此時拉攏這些牆頭草,莫非最近要有大動作?
李括腦中飛快閃過一個個可能,逐條細細分析著。如果說大唐要在西邊起戰事的話,河西和隴右的兵力定然也會有所抽調......
“你不要多想!”關瑜元將茶杯放到了小幾上,朝少年擺了擺手:“陛下會賜你旌節、諭旨,相信那些蕃王在看到陛下的手書後,會加以思量的。”
既然未經過門下省批複,所謂的諭旨肯定不會有任何的效力,不過是一張黃絹罷了。而旌節這種東西,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那些蕃王都是些勢利眼,不給出點實打實的好處,指望他們易主談何容易?
好一句曉之以勢,動之以利!高仙芝如今龜縮在安西四鎮,完全沒有對蔥嶺以西用兵的意思,勢在哪裏?借著一張‘廢紙’出使河中,隻給出一堆空頭承諾,利又在哪裏?
“這件事要不要和高帥商量?”李括長歎了一聲,雖說心中有百般不滿,但那個人畢竟是皇帝陛下,是大唐的天子。除了欣然受領,他還有別的選擇嗎?
高仙芝身為安西都護府最高長官,少年當然不能背著他出使西域。即便手中有著陛下的諭旨,若是他想治自己一個逾權之罪,還是易如反掌。
“高仙芝那裏當然要說!”關瑜元見少年鬆開,也是長出了口氣:“不過他現在在龜茲,一來一往怕是不方便。你需寫份密奏,把其中事情給他說清楚,相信明白了陛下的意思,他不會為難於你。”(注1)
從伊吾城歸來時,李括自然去都護府拜會過高仙芝。本想著因為高秀延的事情,高仙芝不會給自己好臉色,卻沒想到大都護熱情的接待了自己,並設下酒宴為自己和一幹疏勒軍將士洗塵。
高仙芝的態度讓少年有些茫然,自己不是跟他的侄子是不共戴天的仇敵嗎,怎麽到了他這裏就跟什麽事情都沒發生一樣?
也不怪少年心疑,當時,因為李林甫的倒台,他的一眾心腹亦被楊釗清洗,高秀延也不例外。隻是不知走了誰的門路,高秀延雖然被革職查辦,之後的事卻是不了了之。現在看來,十有八九是主審官給了高仙芝麵子,不願意將事情鬧大。
若不是楊釗攔著,高秀延現在怕已是一具死屍了!少年攥緊了拳頭,眸子中滿是慍怒。他總覺得這樣太便宜高秀延了,不要讓自己再遇到他,不要讓自己再遇見他......
關瑜元當然不知道少年心中想的是什麽,隻以為少年懼怕和高仙芝打交道,遂安慰道:“你放心,高仙芝那人雖說有些好大喜功,倒也算得磊落。這事既然是陛下的意思,隻要帶到,他不會為難你的。”
“嗯。”李括沉應了一聲,不置可否。哥舒翰當年何嚐不是待人和善,楊釗當年何嚐不是平和易處?這些人最後不都把匕首抵到了自己的後心,狠狠的捅了一刀?
經曆過這麽多事,少年已經不敢再輕易的相信別人。高仙芝是個怎樣的人?少年不知道,至少現在不敢下定論!
他隻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隻相信事實!
“所有的東西都在這個包裹裏,你自己好好看看。”關瑜元拍了拍李括的臂膀,將一個玄青色的包裹推送了過來。
“關大哥!”李括的詫異的看著關瑜元,疑聲道:“你難道要走?好不容易來了疏勒,還不留下多住幾天?”
關瑜元風塵仆仆遠道而來,好不容易才到了疏勒城。自己身為疏勒都督理應替關瑜元接風洗塵,若他就這般走了,豈不是不念這故友之情?
“傻孩子!你忘了我可是濟源商隊的領隊!我若是留了下來,整隻商隊的行程不都得受了耽擱?我不是個商人嘛,商人怎麽會做虧本買賣?”
關瑜元戲謔的看向李括,搖了搖頭。雖然他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傳達陛下的密旨,但卻不可壞了行程。他明麵上的身份在那擺著,哪有賴在都督府不走的道理?
“關大哥!”聽關瑜元拿這句話來揶揄自己,李括沒好氣的瞪了關瑜元一眼,不再言語。
“放心吧,我也是去康居那邊,若是時間趕得巧,說不準我們還能碰到呢。”關瑜元說完便起身玩外走:“哦,對了,帶我向張小郎君和周小郎君問好!”
“關大哥!一路小心......”
少年目送著關瑜元消失在都督府回廊的轉角,眼眶微微潤濕。
“申生重耳,唯君自擇!”
看來自己已經沒有的選擇的餘地,出使西域,在此刻聽起來為何有些滑稽可笑?
高伯父這句話是情之所至,還是另有深意?
也許這一切都要等他自己去探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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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安西都護府設置在龜茲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