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李子固的身影漸漸遠去,少年不能自抑邁開方步便追了上去。隻是他每邁出一步,與對方的距離就拉大了一分,絲毫不能趕及上李子固的腳步。
“三哥!”伴隨著少年聲嘶力竭的呐喊,李子固最終消失在氤氳飄渺的流雲之中。
少年猛地驚起,隻覺一股黑暗向自己席卷而來。抬首望了望頭頂的漆色蒼穹,少年無奈的搖了搖頭,原來這一切不過是一場夢!
阿甜是虛幻的、娘親是虛幻的,三哥也是虛幻的。自己突然同時想到了他們,怕真是因為心中起了怯懦吧?自己在怯懦什麽?究竟在懼怕麵對什麽?在夢中,三哥怕是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吧。即便自己不去承認,即便自己刻意的去回避,也改變不了已經發生的事實!
我們為什麽要跌倒,因為要學會站起來!倘若跌倒後就一蹶不振,甚至連嚐試站起的勇氣都沒有,那才真真正正是個怯懦之輩!
李括心中的症結得以解開,心情自是豁然開朗,嘴角也隱隱帶上了笑容。
“括兒哥,括兒哥,你怎麽一個人在這!”不遠處,張延基正帶著幾名親兵跑將過來,看那模樣倒是急切的很。
“你從明月閣出來時也不跟大夥說一聲,我們把俱蘭城翻了個遍也沒找到你。這下倒好,你一個人坐在軍營外賞起了月,叫大夥兒一通揪心著急!”
張延基雖是李括的至信心腹,在安西軍中的資曆去不足以讓他進入明月閣二層樓。隨李括赴宴後,他便與周無罪等一幹銅武營將領待在了一層大廳內。故而在李括從側門負氣而出後,他們根本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麽。直到酒足飯飽後,他們才意識到李括並不在明月閣中,這才征集全軍人馬滿城的找了起來。
聽到此處,李括也是羞愧萬分。他沒想到因為自己一時意氣用事,竟然驚動了整個天威軍。當時他實是被憤怒衝昏了頭腦,現在想想確是萬分不該。
“這次是我不好,有些事情我看的太淺了。”李括搖了搖頭道:“高帥那裏怎麽樣了,可還在生我的氣?”雖然心中對高仙芝很失望,但少年還是不由自主的為他擔心起來。自己這麽一走了之,李懷忠那裏肯定不會善罷甘休,高帥是那麽個要麵子的人,如何下的來台?
唉,隻怪自己一時氣湧!
“你還擔心他?”張延基聞言輕嗤了聲,挑了挑眉道:“你真以為咱們在他眼中有多重要,你走了之後人家與俱蘭國主推杯換盞,通宵達旦,壓根沒有受到半點影響。你還關心他,我看你最好關心關心自己吧。”
張延基最受不了的就是李括的性情。說的好聽了,那叫與人為善。說的不好聽了,那便是婦人之仁。他誠心待人,別人可曾領情?
要他來說,這個高仙芝真不是個東西。若不是他們不舍晝夜,不畏死生從千裏迢迢的碎葉城趕過來,他高仙芝能安然的入駐俱蘭城?就憑借他手中的兩千餘潰兵就想讓俱蘭國主李懷忠這條老狐狸鬆口,做夢!
括兒哥救了他的命,救了數千弟兄的命,可他非但沒有感恩,還擺出一份高高在上盛氣淩人的模樣。是安西大都護又怎樣,若不是括兒哥及時趕到,他現在怕已經成了一具枯骨。
李括無奈的擺了擺手:“罷了,高帥估計也是心中壓抑的太久了,發泄一番而已。我們就不要太過計較了。”
張延基卻是得理不饒人:“憑什麽他就可以不分青紅皂白的發泄,我們予他有恩,他理當報恩。隻是連黃口小兒都明曉的道理,他身為安西大都護難道就不明白?括兒哥,要我說,我們直接帶著弟兄們回安西,讓他自己在俱蘭城和李懷忠那廝鬼魂。我們啊眼不見,心不煩!”
他早就得知高仙芝那廝因為李懷忠進獻美女一事與括兒哥爭吵,括兒哥這事兒做的有什麽錯?如今大夥兒打了敗仗,士氣低迷。他非但不及時收攏、整編潰兵反而沉溺酒色。大食人早就對安西四鎮虎視眈眈,隨時有可能率鐵騎打過來,到了那時大夥兒靠什麽抵禦大食鐵騎?難道靠那些身著素紗的貌美胡姬嗎?
“瞧你說的那番氣話,哪裏有半分軍將的風度。”李括知道張延基是替自己抱不平,也不過於苛責。雖然他對高帥的行為也很失望,但無論如何,像張延基所說的帶兵提前東返安西的做法他是絕對做不出的。
如果說高帥的行為已經將這支安西軍逼到了懸崖邊,若自己再不顧大局帶兵東返,便會徹底將大軍擠下懸崖。不論高仙芝如何對他,都是私人之間的事情,決不能因為個人的情感影響到整支軍隊。
我們為什麽要跌倒,因為要學會站起來!他相信隻要稍過一段時日,高帥便能重新振作起來。到了那時,安西軍上下一心,至少能夠保證四鎮不失!
“眼下是安西軍最艱難的時刻,我們需要做的是消除隔閡,重新站起來。若是在這個時候誰再想著窩裏反,那可真是安西軍的罪人了。”
無論發生了什麽,少年心中的那份執念自始至終未曾易變。
......
......
距離高仙芝率領潰兵入駐俱蘭城已是五日有餘,城中的氛圍便如同河中的天氣一般不慍不火。
高仙芝將收攏、整編潰兵的任務交給了心腹大將李嗣業,而先前一直負責處理此事的疏勒都督李括卻被排除在了圈子之外。這讓一眾銅武營心腹大為不滿,明眼人都可以看出,高仙芝正對李括漸漸疏遠。這倒是無可厚非,畢竟李括不是高仙芝的嫡係,不會贏得他完全的信任。但凡是都有個度,整編潰軍之事本就是李括發起的,現在做到一半卻要經手給李嗣業,讓人如何能夠心服?
倒不是銅武營眾將領將名利看得有多重,隻是高仙芝如此明顯的區別對待很讓人寒心。當然,銅武營將領的抗議收不到任何效果,一切還是按照安西大都護的意誌行事。作為此次事件的主角,李括倒是表現的頗為平靜。反正整編潰兵的事情遲早都要進行,既然高帥另選了旁人,自己便可以騰出時間對戰局作出更多的分析,提出更多的應對方案。當然這些方案最終選擇與否,還是取決於高仙芝。
這些時日來,不時有斥候來報,言及大食人的動向。阿布·穆斯林是軍事大師,不會打沒用把握的仗。在他看來,安西唐軍雖然潰敗,卻並不會一蹶不振。因此長驅直入直襲四鎮的做法很不可取,一旦唐人狠下心來堅壁清野,大食軍隊很有可能無功而返。何況時已近冬,若不能在第一場雪前攻下四鎮,大食人將麵臨饑寒交迫的窘境。長途奔襲曆來考驗軍隊的糧草輸運、補給,這一點同樣是阿布·穆斯林需要擔心的。
所以他並沒有立刻派兵追擊,而是悉數調動聯軍分三路向安西四鎮推進,同時征集呼羅珊、河中一代五十歲以下,十六歲以上的青壯民夫運送物資、糧草。隻是這樣一來,大食人的推進速度不可避免的慢了下來,也就給了高仙芝更多的應對時間。
感受到了壓力的高仙芝自然而然的將精力放在了安西四鎮的防禦上,一方麵他遣派信使返回安西,告知龜茲留守徐懷仁立刻操練預備民夫,另一方麵則命李嗣業將途經俱蘭城一線的安西潰兵悉數吸收整編。這幾日來,從西邊而來-經過俱蘭城的士卒絡繹不絕,一番整編後也勉強湊夠了五千人,算上李括所帶的五千天威健兒,高仙芝手頭能夠調度的兵力也達到了逾萬人。
隻是這樣的兵力顯然不夠對抗強大的大食騎兵,高仙芝急需擴大自己的實力!安西四鎮那邊能夠征召的民夫都被悉數征集,剩下的皆是些上不了戰場的老弱傷殘。故而,高仙芝便將目光投到了俱蘭城一線。
俱蘭城地處東西交接要衝,是東西往來行商必經之地,國內極為繁榮。僅僅俱蘭國一國,就有近十萬的國民,而其中便有兩萬餘名適齡青壯,即便不能悉數將其收編,隻要能夠取其半數,予這支千瘡百孔的安西軍也是極大的補強。
至於新征收雇傭兵的忠誠度問題則不需太過擔心。不似怛羅斯之戰,現下雙方身份易變,安西軍需要做的不過是些輕鬆的守城工作。沒有了戰敗被俘殺的風險,這樣穩賺不賠的買賣有哪個人會拒絕?
.................................................................................
ps:關於征兵一事確實不可避免,不過貌似高仙芝有些操之過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