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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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望天(五)

“對,我們反了他,開倉放糧。”

“對,我們都聽魏大哥的。”

這些老兵本是為了軍餉拖欠而心中煩悶,此時經這魏八一鼓吹,竟覺得自己是替天行道,膽子也漸漸壯了起來。

加上烈酒的刺激,這些平時頗為圓滑的老兵竟在魏八的帶領下,拿著兵器從客店衝撞而出,朝留守府的方向呼嘯奔去。

碎葉留守府外的空地早已聚集了近千名士兵,這些兵士大都被拖欠了軍餉,受到自己的長官煽動因而來到留守府。要說反心,這些老兵油子卻是半分沒有的。

此時已是十月,日頭雖落下去不少,士卒們卻仍能感到絲絲寒意。勁風呼嘯著從兵士臉邊劃過,和著長矛遁地的低沉聲讓人竟不由生出一絲淒涼悲壯之感。

就在臨近留守府的一條小巷內,白元光冷眼旁觀著這一切。一路尾隨跟蹤,本欲看看會有什麽事情發生,卻發現自己目睹了一次驚人的兵變。

更讓白元光震驚的是這群叛軍的領頭之人竟是懷化郎將褚真一。這人是天威軍的副將,天威健兒奔赴安西時他和此人有過一麵之緣。當時自己對他雖然無甚好感,卻也生不出厭惡。他真想不到再見麵時,雙方會以這樣一種情態!此時,白元光心中僅存的一絲對褚真一的幻想瞬間破滅,此時他隻想知道這個道貌岸然與大食暗通款曲的偽麵君子還能玩出什麽花招。

褚真一身著一身銀光甲,騎在一匹黃驃馬上於兩列軍士陣前來回巡視。隻見他於留守府的大門前停下,振臂高呼:“老賊淫腐,貪汙軍餉,致使諸位兄弟如今食不果腹。今日竟又克扣賑災的糧食,實在是天理難容。諸位兄弟今日與我一起,替天行道,殺了老賊,還碎葉百姓一個朗朗乾坤!”

不知誰在軍中高呼一聲:“替天行道,誅殺老賊!”隨後便是山呼海嘯般的憤慨聲。

照如今的態勢,碎葉臨時留守吳夫惠的安危已懸於一線。雖然作為碎葉城臨時的最高行政長官,吳夫惠享有節製突騎施可汗吐火吘的特權,必要時還可自行調度軍隊。但此時的他卻完全出不了留守府,何談去碎葉王宮向吐火吘求援?

向來輕賤軍士的他很不得中下層軍官的待見。因此,隻要軍中稍有人煽風點火,態勢便會急轉直下。加上褚真一在天威軍中苦心經營多年,又善於籠絡中下層軍官。因此隻要振臂一呼,這個懷化郎將卻要比這個臨時頂梁的正牌子留守來的硬氣。

盡管留守府外已是波流洶湧,朱漆大門依然緊閉。寂靜的氣氛壓抑的讓人喘不過氣,暴風雨前夕的平靜來的更讓人煩悶。

褚真一見府內毫無動靜,生怕出了差池,忙高聲疾呼:“老賊速速出來受死,莫要等弟兄們殺將進去。那時留守府血流成河,你的罪行便又加一等。”

不知是什麽原因,留守府內始終毫無動靜。

褚真一害怕拖將下去會夜場夢多。要是吳夫惠逃出碎葉,自己便將受到朝廷的絞殺。想及至此,褚真一不禁打了一個冷戰。

下定決心,褚真一隨即高呼道:“弟兄們隨我殺將進去,府內都是叛臣賊子,格殺勿論一個不留!處死吳夫惠者賞金千金”

這些兵士都被仇恨蒙蔽了雙眼,在得到郎將大人的號令後,如同被放出籠網的野獸,朝留守府湧去。

這些兵士大都是底層的軍人,沒有受到特殊的訓練,對機關的敏銳度很低。

先頭搶攻的五十餘人剛來至留守府門前十餘米處便有一陣箭雨射來,隻聽一陣撕心裂肺的喊叫,五十多條人命瞬間便傾逝。

原本憤慨喧鬧的軍列霎時變得鴉雀無聲,沒有人敢再向前踏進一步。

褚真一早已是氣的七竅生煙,隻見他騎著黃驃馬來到軍列前親手斬殺了幾名後退的軍士。“臨陣脫逃著,論罪當斬。你們誰敢再後退一步,格殺勿論!”

這些兵士攝於褚真一的威勢,本已向後探去的腳躊躇著向前邁去。

一將功成萬骨枯,這些底層的兵士唯一的價值就是用他們的枯骨堆將出將帥的千秋偉業,印襯出王侯的蓋世武功。

什麽馬革裹屍,什麽榮死沙場,這些不過是當權者鼓舞兵士為他們賣命的托辭。半城煙沙半城血,這些底層兵士的生命在當權者眼裏連螻蟻都不如。都道悔教夫婿覓封侯,隻不知這些底層兵士連封侯的機會和權力都沒有。

往後便是舉起的屠刀,向前或許還有一線生機。正是抱著這種想法,這些可憐的軍士用生命的代價讓褚真一距離攻入太守府更進一步。

此時的羽箭從四麵八方射來,直叫人避無可避。無數的兵士中箭倒地。羽箭劃空的呼嘯聲,箭入骨髓的崩裂聲,人之將死的呻吟聲交織到一起,營造出煉獄一般的可怕氛圍。

但正是踩著同伴的屍體,已有少許兵士來到了牆角,暫時獲得了安全。

他們稍喘了口氣便搭起了雲梯。留守府府牆設計的雖不及碎葉城牆高聳堅固,但也足有一般縣城城牆的高度。從下冒著箭雨攀爬而上已是頗為不易,但這些可憐的軍士絕不會想到還會有更可怕的東西等著他們。

留守府的府牆上一切人手都投入到留守府的任務中。他們知道,一旦府破,這些殺紅眼的軍痞是不會放過他們的。對生命的渴望讓他們空前的團結。

男仆上府牆搬運石頭投擲,女人健婦則燒製開水由仆人運上府牆。

成鍋的滾燙開水由高處澆灑下來,澆在軍士的身上,燙出陣陣煙氣。老舊的死皮迅速膨脹起泡,劇烈的疼痛讓本已爬至半空的兵士下意識的鬆開的了雙手,從半空摔下。

無數的兵士被燙死,自己的袍澤砸死,凶惡的軍官處死。血色染紅了府牆,可還有著無數的軍士前仆後繼的湧過來。

褚真一相信憑借軍力的絕對優勢,隻要持續向施壓,再堅固的宅院也能被攻破。他才不在乎攻下這座府邸需要犧牲多少人手,他在乎的隻是攻破府宅處死吳夫惠後得到的好處。

那樣他便可以光明正大的擁享碎葉城的軍政大全,成為這支天威軍的實際掌控者。

想到此處,他的眼中射出兩道精光。

......

......

隻是似乎褚真一的計劃沒有想象中的那麽順利,至少在攻打留守府這一環上就出現了問題。

即便他的兵士已經距離牆頂僅僅一步之遙,即便他知道那些留守府的護衛已是強弩之末,他仍然攻不下這個小小的留守府!

強烈的挫敗感嚴重折磨著這個自命不凡的英年將領,為了尊嚴,他不得不使用那滅絕人性的武器……

巨大的投石車被運送至距離府門五十步的方位,這個猙獰的怪獸正張開了自己的血盆大口,要將眼前的府宅連皮吞下。

“一,二,三”一番號令以後,這個怪獸正式展開了進攻。

碩大的巨石砸落在偏離大門五尺遠的府牆上,生生砸出了一個凹口。見到成效的褚真一忙下令加緊發射石塊。

漫天的石塊飛向留守府,沒過多久,留守府木製的大門早已是千瘡百孔。隨著一聲低沉的聲響,所有人都停了下來。在那一瞬所有人都知道一切都結束了。失去了地形優勢的太守府便如同撲向烈火的飛蛾,等待它的隻有滅亡。

無數的兵士湧向留守府,那些護衛還在拚死做著抗爭。沒有人願意接受死亡,但當你直麵它的時候,也就沒有想象中的恐懼了。

一個個護衛倒在了血泊中,他們死時雙眼透出了太多的東西,不舍,憎恨,解脫。他們就這樣匆匆走過了自己的一生。

一個身著黑甲的將軍就這樣站在逼近的軍士之前,沒有閃避,沒有逃脫,他保持了一軍之將的尊嚴,他用行動在證明死亡並不代表失敗。

此時此刻他才明白,褚真一的叛亂並不是偶然。他分明已經與吐火吘達成了暗中的協議,不然為什麽留守府發生這麽大的動響,突騎施王宮那邊都沒有來援?

隻是一場雙方都有巨大收益的交易,唯一的犧牲品便是他吳夫惠。罷了,罷了,也算是他自作自受,若是他平日裏待下屬軍將能和善幾分,也許他們就不會如此輕易的被褚真一煽動嘩變。

大刀劃過一個美妙的弧線,吳夫惠的頭顱就這樣飛向了藍天。血色繪成一朵淒豔的玫瑰,微笑著俯視著這世間冷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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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碎葉兵變,七郎該如何應對?安西大軍又該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