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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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正邪(十)

火光已經將俱蘭城城西的夜空映照的通紅赤透。

隔著城門還有幾百步張延基便能聽到懾人心神,震及肺腑的廝殺聲。他所料的不錯,城西果然出了問題,這細作便是李懷忠!

他早該想到,他早該想到這廝會投到大食人的懷抱!

“弟兄們,如今括兒哥有難,我們要不要去救他!”

張延基回身望了望跟在自己身後的幾十騎,鏗然問道。這些都是跟著他出生入死的親兵,其中更有不少是自己從府中帶出的家將,自是對自己忠心耿耿。

若是放在平時,以他們和張延基的私人關係,定會極力勸阻少主遠離危險,避開凶處。但此時,他們卻會義無反顧的追隨少主的腳步去城頭拚殺,隻因為他們要救的那個人值得大夥兒舍命相拚。

那是銅武營的都尉,那時疏勒軍的都督,那時安西軍的行營節度副使,那時大夥兒值得托付死生的兄弟!

為了兄弟,當兩肋插刀矣!

“幹,咱幹了!我們去救李都督!少爺,你說吧,你說怎麽幹,大夥兒便怎麽幹!若是有誰推三阻四,就是沒卵蛋的孬種,我第一個饒不了他!”

校尉張東抽出了腰間的橫刀,給大夥兒鼓勁。他本是張府的家將,受了老爺所托入軍中追隨少爺,以護其周全。眼下少爺是鐵了心去救李都督,他不能勸阻所能做的便隻有追隨左右,替其擋刀撥箭了。

“嘿嘿,張東,你以為咱們弟兄中就你一個有血性?都督待我們這般,我們這時候要是隻顧自己那還算人嗎?不用說,咱們去救都督!”

“殺,殺,殺!”

眾親兵紛紛表態,引得張延基感動連連。

“好!”張延基單手挽著韁繩,大喝一聲:“生則同生,死則同死!”

“生則同生,死則同死!”

“生則同生,死則同死!”

......

......

李括望著不住朝馬道湧去的叛兵,冷冷一笑。

“大錘,你夜我們有的一戰了。”

濮大錘抽出那對油汙漆黑的鐵錘道:“嘿嘿,我還剛說殺的不夠痛快便有這麽多人衝上前來送死。也好,都督要戰,大錘便隨都督戰個痛快!”

一旁的李嗣業頓了頓長柄陌刀道:“不過一群跳梁小醜罷了,當是自尋死路。我安西軍豈是這麽好欺負的,今日別管是誰,要想從我李嗣業身邊過去,就得先問問我這口陌刀答不答應!”

他這話說的霸氣十足,一時讓身側的眾唐將都覺得熱血沸騰。

“結陣!”李括抽出了那柄飲過無數鮮血的黑刀,冷冷下令道。

近百名親兵和李嗣業麾下的五十陌刀手結成了一個半圓陣型,毫無畏懼的迎視著來敵。

“殺過去,殺過去,弟兄們殺過去啊!唐人在擊退大食人的進攻後就會把我們悉數處死,以謀奪俱蘭城。”

一個校尉模樣的軍卒大聲嚷著。他該是高仙芝在俱蘭城中征集招募的新兵,因為身材魁梧武藝精湛被封為校尉,以向胡兵作一表率。沒想到此人關鍵時刻竟然反水,帶領著諸多安西新兵朝李括他們殺了過來。

“唐人要殺人奪城哎,與其坐以待斃不如跟他們拚了,放阿布·穆斯林將軍入城!”

那校尉不停揮舞著旗幟,一時一刻都不忘記挑唆。

那些士卒多對情況不甚了解,經由這校尉一番挑唆竟然信以為真,憤怒的朝唐人們衝來。

“唐人真是黑心啊,咱們替他們拚死賣命,到頭來還要做冤死鬼。弟兄們,跟他們拚了,拚了!”說話的是一個臉上長著蚯蚓狀疤痕的胡兵,他見眾多士卒已經被煽動了起來,便與同伴遙相輝映,一番唱喝。

濮大錘聞言氣的直跳腳,恨不得現在衝過去把那些煽動兵卒的胡兵腦袋擰下來。

“謠言,都是謠言,這是有人挑撥離間,弟兄們不要相信!”

周無罪顯然還不想放棄,高聲呼喝爭取著,他相信這些士卒隻是一時受人蠱惑,被人利用,隻要自己解釋清楚,他們便能立止惡行。

“嘿!你還跟他們廢話什麽,依俺老濮看,這些胡兒啊就是一群喂不飽的白眼狼,你指望他們放下屠刀,簡直是癡人說夢。”

濮大錘卻是對周無罪的所為絲毫不看好。這些胡兵當初入伍時無非是為了錢財,根本談不上對安西軍有什麽感情。現下,又被有心之人一番蠱惑,哪裏有回頭的可能?

此話一出,一旁持刀而立的巴瑋耳暗暗垂下了頭,臉直是紅到了脖根兒。他不明白,弟兄們為何會在自己與大食人激戰正酣時突然嘩變,他不明白數十日的情誼為何可以被一句謠言瞬間攻破。

“大錘,不要亂講!”李括冷冷夾了濮大錘一眼,示意對方勿要多言。

“嘿,都督,俺老濮,嘿!”濮大錘懊喪的搖了搖頭,長歎一聲。

“殺,殺,殺!”

“殺光唐人,守衛家園!”

“殺光唐人,守衛家園!”

胡兵校尉成功挑撥起了雙方的嫌隙,得意的詭笑一聲,振臂高呼著。隻要過了今夜,自己便會被國王陛下倚為臂膀,便能夠光宗耀祖,富甲一方!而這一切,不過需要自己動一番嘴皮罷了,這個買賣做得何其值矣!

“殺過去,唐人一個不留!”

“殺,殺,殺!”

成群的胡兵向馬道湧去,他們的人數是唐人的數倍,完全可以瞬間將他們碾壓。

這是一場沒有懸念的對決,至少在這些胡兵看來是如此。隻要衝過馬道,他們便能搬開城門前的沙袋,放大食人入城。到了那時他們便是功臣,便是英雄,而這一切的前提是殺光眼前的唐人。

他們是阻攔自己功成名就的障礙,是火神阿胡拉美茲達詛咒的惡魔,他們不可被饒恕!

前排的胡兵已經湧到了唐軍陣前,一些心急的士卒甚至不耐的揮著樸刀朝銅武將士的麵門砍去。可他們不過是訓練了十幾日的新兵犢子,走走陣列,擺擺花架子興許在行,真槍真刀的和銅武將士拚殺起來則完全落於下風。

一名胡兵的刀刃還沒有貼到周無罪的胸口,便被周小將軍抹開了喉嚨,瞪圓了眼睛跌倒在地。他雙手下意識的堵著喉嚨間的傷口,粘稠的血液卻如泉水般湧了出來,染紅了胸口前的大片皮甲。周無罪再不給他機會橫刀向前微微一探便將其破了膛。

濮大錘方將一名不自量力的胡兵砸碎了腦殼,又鼓足氣力反身一揮,將一名企圖從背後偷襲他的胡兵擊倒在地。他能夠清晰的聽清對方肋骨斷裂的聲音,和骨頭刺入脾肺的鈍響。那胡兵痛苦的扭成一團在地上打滾,不多時的工夫便被銅武將士亂刀砍成了肉泥。

李括則不停的翻轉刀刃,急速的收割著生命。他每一次出刀便能斬殺一敵,劈、砍、抽、引,刀法簡單幹脆卻極為有效。不同於江湖刀客那繁複華麗的刀法,少年隻專注於殺人,兩軍陣前,你殺的人越多、越快便越有可能存活下來。

既然非要在你死、我死之間作出一個選擇,自然便是你死了。

橫刀微微一擋,撥開三把削至麵門的樸刀,少年借勢身子向前一探翻轉一輪,揮刀便向前排胡兵的下身砍去。電光火石的工夫,便有數名胡兵身子一軟,痛苦的倒地哀嚎。

少年卻並未停滯,反身一刀將身後的死士戳了個透心涼,順著刀勢一引,便將兩名胡兵破開了肚皮。

“隻誅首惡,從犯不論!”

李括好不容易得以喘上一口氣,大聲用突厥語呼喝著。突厥語是河中諸國通行的語言,這些胡兵雖然歸入了安西軍中,但畢竟時日尚短還不能完全聽懂唐言。用突厥語跟他們交流顯然是最好的選擇,雖然少年也不知道自己的話能否起到作用,但隻要讓對方心中稍起波瀾,於眾人來說便是機會。

銅武眾將皆是追隨李括一道而來的老人兒,當即明曉了李括的想法,紛紛高呼道:“都督有令,隻誅首惡,從犯不論!大家不要被奸人利用,快快放下兵刃!”

“都督有令,隻誅首惡,從犯不論!”

那些胡兵本就覺得那校尉的言論有些詭異,現下聽得銅武將士所言,便起了疑心。見眾人紛紛朝自己望來,胡人校尉忙在一旁高呼道:“不要聽他們胡說。唐人詭計多端,他們是想讓你們束手就擒,引頸就戮!一旦你們放下了刀劍,就是必死無疑啊。唐人是要將我們殺光,他們不僅要將我們殺光,還要奪取我們的家園啊。弟兄們跟他們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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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好陰毒的計謀啊。看七郎如何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