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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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佛蠱(一)

由於揚州城曾是前隋的江都,其商貿經濟極為發達,成為了大唐帝國境內僅次於西京長安和東都洛陽的第三大城池。

而在眾多商貿中,鹽道這塊肥肉無疑最遭人眼紅。麵對狼多肉少的窘況,如何協調各方的利益便是各大鹽商們需要首要考慮的問題。畢竟對於他們來說,需要的是獨攬鹽運的官方批複,至於那些孝敬打點各級官員的銀錢,在他們看來是理所應當的。

就好比你要考科舉,想中進士。除卻正常的趕考食宿費用,拜謁名臣顯貴所得的文書、引薦信也是必不可少。相較於你科考的絕對成績,一封名臣的引薦信往往能夠起到更大的作用。這是這個帝國的規矩,既然你已經無力改變,那便隻能去適應,鹽道同樣如此。

小小的一個江都刺史府,囊括了各方勢力。不論是以崔遠山崔刺史為代表的太子嫡係,還是以徐潤達徐長史為代表的永王心腹,亦或是大大小小打著各自算盤的地方官吏,都希望能夠分得一杯羹。那麽這杯羹如何分,怎麽分,都需要達成一個協議。

而這個注定隻能在暗中達成的協議並不可能讓所有的人滿意,心生不滿的人注定會用各種的方式攪亂局勢,所謂的一隻老鼠壞掉一鍋湯講的就是這個理。

江都刺史府內,崔遠山正在沉思。

早先他接到線人奏報,說江淮團練使李括獲取了一份事關江淮鹽運的密信,信中有收取鹽商賄賂官員的詳盡名單。江淮之地作為永王經營許久的老巢,理所當然是他的老巢。若說永王不在這份名單上,打死他都不信。一旦讓自己獲取了這封密信並上奏天聽,便可以一舉擊倒永王,為太子殿下搬倒一個勁敵。

自從皇長子慶王李琮病死後,太子殿下便去處了一個勁敵。可誰知前門剛剛驅虎,後門又迎來一條惡狼。永王李磷由於出身寒微本不被太子殿下列為對手,可誰知這幾年他開文學館,編輯古典,討得了一批酸腐文人的支持,勢頭大有壓過太子殿下的趨勢。(注1)

再加上今上有意借永王之力打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的形式更為難處。永王本是太子殿下一手撫養長大,殿下待他有如同母親弟,可誰知此子是個狼心狗肺的家夥,竟然要和殿下爭奪儲君之位,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啊!

國朝自從太宗文皇帝以來,皇太子的位置一直是塊刺田,很少有儲君能夠順利即位,而失敗者的下場隻有身死族滅。作為太子黨堅定的一員,他決不能容許永王有絲毫逆天改命的機會。

這不光關乎到他一個人,而是關乎到崔家一脈。

眼下這麽一個絕佳的機會擺在他的麵前,他如何能夠視而不見?來揚州前,太子殿下便在密會中對他多加叮囑,一定要將江淮的鹽利搞到手。

如果能夠借此機會將永王搬到,就可以順其自然的接管江淮鹽運的利益。眼下最關鍵的便是爭取到李括的支持,從他的手中獲得那份絕密的信箋。

隻是這卻不是個容易的事兒啊。按照常理講,李括本是東宮出身,理當為太子殿下效死力。隻是據說此子在石堡城一戰後曾因某些不足為外人道的事情和太子殿下決裂。後來雖然經過多方修複,雙方關係有所和緩,但肯定無法恢複到最初的狀態。

如此一來,即便此子不對太子殿下構成威脅,也不會主動幫助殿下,要從他那裏搞到文書怕不是容易的事。

哎,殿下還是太沉不住氣了啊,身居儲貳之位,對於這種身居要職的臣將應該竭盡所能的爭取,怎麽會把他逼走呢!

“老爺,李將軍來了!”管家崔福德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崔遠山的近前,低聲提點著。

“嗯,快快有請!”崔遠山整理了一番儀容,沉聲命令道。既然此子還來見自己,這件事便有的商量。畢竟現在陛下年事已高,又沒有精力從新培養儲君,太子殿下的位置已是很穩固,他沒有必要在這個時候和東宮一脈唱反調!

想到此,崔遠山心中稍定,麵上也是露出了一絲笑容。

不久,李括便在管家的帶領下走進了客廳。

“晚生李括拜見崔老前輩!”李括走入正廳便對崔遠山滿施了一記學生之禮,引得崔遠山樂開了花。要知道,若論職位他這個揚州刺史甚至還比江淮團練使底上半級。即便由於文高武低的緣故扯了平,李括也絕沒有向自己行禮的道理。他現在主動以後進晚輩的禮節參拜自己,說明他有意修複與東宮的關係。

“唉,括賢侄快快起身。”崔遠山也是虛扶了一記,給足了李括麵子。“括賢侄來到江淮之地任團練使,我這個揚州刺史怎能不盡一番地主之誼?”

他這話說的便很是虛偽了,要知道他來揚州赴任也沒有幾日,跟李括都可以算新官上任。

李括微微一笑道:“崔伯父言重了,您是前輩,晚輩理當前來拜見。隻不過這些時日一直在忙於練兵脫不開身,這不一聽到您的召見就趕了過來。”

相較於剛入官場時的青澀,此時的李括已經圓潤了不少。隻是他實在搞不懂崔遠山這個時候來找自己是為何意。

“嗬嗬,之前太子殿下常對我說起你,說你是人中龍鳳,英武非凡啊。起初老夫我還不信,現在一見,賢侄果真不同凡響啊。”

崔遠山輕捋著胡須細細打量著李括,想弄清楚這個不過二十餘歲的青年是如何一步步做到如此高位的。

李括心下一沉,沒想到最後還是把話題引向了太子,看來這個崔遠山多半是給李亨做說客的。

崔遠山點了點頭道:“聽說李賢侄天縱風流深得紫陌閣頭牌皇甫雲姑娘的芳心,她不但決定以身相許,還將一個寶貝贈予了你。賢侄啊,不知可有此事?”

他話雖然說得雲淡風輕,李括還是為之一震,他是怎麽知道自己從皇甫雲那裏搞到信箋的,難不成自己府中已經出現了崔遠山安插的線人?

李括腦中一邊飛速運轉一邊答道:“實不相瞞,晚輩卻是與皇甫雲姑娘是朋友。至於禮物嘛,不過是些香茗之類的饋贈。”

“咳咳!”崔遠山輕咳了幾聲,暗道李括這廝狡猾,卻也不以為惱,慢慢試探著:“老夫素聞江淮鹽運有暴利,也在地方衙門裏滋生出不少貪墨者,不知括賢侄是否有興趣在這方麵查探一二?”

李括擺了擺手苦笑道:“伯父說笑了,小侄不過是一介莽夫,隻會耍些拳腳,那些偵案的事情我哪裏插得上手。”

“唉!你這話說的就不對了嘛。正所謂文武雙全是人才,依老夫看,你就是咱大唐不世出的一個文武全才。”

崔遠山毫不吝嗇的將溢美之詞丟給了李括,竟不絲毫臉紅。他現在為了太子殿下,可是什麽事情都豁得出去啊。

李括神色微微一滯道:“不知高伯父可否指點一二?”

見李括竟然變守為攻,崔遠山暗自讚歎這小子有兩下子!

“嗯,這鹽運的案子說簡單也簡單,說複雜也複雜。主要是我們要抓住鹽商的心理。鹽商要獲得販鹽的許可,勢必要買通衙門中的官員,為了保證受益的每個人都不將實情說出去,他們一般都會準備一個小簿子記錄曾經賄賂的官員。”

微頓了頓,崔遠山接道:“這份小簿子他們會命人抄成數份,幾名核心的牽頭人都會持有。因此,隻要我們獲得這份小簿子,便可以將整個利益團體連根拔除。”

崔遠山得意的衝李括點了點頭,將壓力複又丟給了他。

李括沉默了良久笑道:“隻是這份簿子如此重要,定不會讓我們輕易獲得。”

崔遠山見他如此時刻還在裝瘋賣傻不免有些生氣,但為了獲取李括的支持,他還是保持一副慈善長者的姿態勸道:“賢侄啊,人這一生啊有時就像登山,你在爬上時會遇到山道兩旁許多的風景。如果讓你留意身旁的風景,你肯定會說後路還有更好的風景。但是盛極必衰,若是等到走了下山的路,再想看到已往那令人豔羨的風景,就大為不易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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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慶王李琮:天寶十一年(752年)五月,病死,被唐玄宗李隆基追諡為靖德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