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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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始亂(四)

秋風颯冷,孤月高懸。

拜會過範陽地界的二當家史思明後,他便回到了住處休憩。隻是這次交際並沒有讓他心安,寬衣解帶後,盧嵇便仰臥在床鋪上思量著自己來到範陽城後發生的一切。

這一切,詭譎非常!

時至如今,已是過了十一月,再這麽下去,可要拖到年根兒了啊!

他身為皇帝陛下派來的欽差大臣,理應受到範陽節度使安祿山的熱情接待。而安祿山自從派心腹將他引到住處後,就徹底的將他晾了起來,完全不給自己宣旨的機會。

若是自己這次來範陽是為私事也就罷了,可他偏偏背負有皇命。安祿山那廝恁的如此囂張,竟然敢拒不接旨!天下隻有兩種人敢如此麵對世俗世界權利最大的人,一種是瘋子,一種便是有恃無恐的人。

安祿山當然不是瘋子,那便隻能是後者了。

莫非他真的起了反心?若是如此,自己還是找個機會逃離範陽為妙。大不了回到長安把一切罪責推給安祿山,想必皇帝陛下也不會深究......

盧嵇越想越惱,徑直將被席拽了來蒙住了頭,翻了個身呼呼睡去。

這一夜,自是無話。

......

......

翌日清晨,天剛蒙蒙亮,護院兒盧釗便打好了洗漱用的熱水,喚起了自家老爺。

盧嵇心懷重事,如何能睡得好,此刻擦著惺忪睡眼勉強坐起身來,隻覺頭痛眼花,渾身筋骨酸乏。

“幾時了?”盧嵇一把拽過用溫水浸潤了的布巾,醒了一把臉,輕聲問道。

對自家老爺,盧釗自是恭敬萬分。隻見他拱了拱手,身子微微下垂道:“回稟老爺,現在已經是辰時了。”

盧嵇聞言蹙起了眉,麵露不愉道:“辰時了?你怎麽不早些叫我,不是你卯時叫我的嗎?”

盧釗聞言一驚跪倒在地道:“老爺,我看您身子困乏的緊,不忍叫您。都是我的錯,您要罰就狠狠的罰我吧。”

盧嵇也不是真心要拿盧釗出氣,隻擺了擺手道:“罷了,我睡時可有人來找過我?”

護院兒盧釗想了想道:“有道是有,跟您交好的田將軍大約寅時來了一刻,不過許是見我滅了燈,沒有進門。後來快到卯時的時候,又有一個不知名姓的將軍來扣了門。”

盧嵇聞言大惑道:“你沒有將他們請進來?”

盧釗道:“老爺,您又不是不知道,他們都是四五品朝上的將軍,我不過是個護院,哪裏能搭得上話。”

“嗯,倒也是有幾分道理。”輕應了聲,盧嵇接道:“不過他們為何在這個時景來找我?”

倒也不怪盧嵇多疑,畢竟在這個時候,在這幽燕大地估計沒有人要冒著被安祿山懷疑的風險主動和他這個朝廷欽差結交。

正當盧嵇猶疑不定是,門忽然響了。

“咚咚咚,咚咚咚!”

盧嵇的心一下子懸到了嗓子眼,在護院兒盧釗的攙扶下一步一拐的走至門前。

“吱呀!”伴著一聲輕響,雕花木門應聲開啟,一個陌生的麵孔映現到盧嵇的麵前。

“您可是朝廷欽差,禮部侍郎盧大人?”對方衝盧嵇抱了抱拳,眉宇間卻是沒有一絲一毫的敬意。

若是放在往常,遇到這種不知禮儀的人,盧嵇早已一通老拳砸了出去。可如今他偏偏得看安祿山的眼色,如何敢再囂張強勢?

“嗬嗬,某便是盧嵇,不知這位壯士尊姓大名?”盧嵇輕捋了捋胡須,沉沉笑道。

“哎,當不得!”那人推了推手道:“我是安大帥的親兵隊正,來這兒是通知您,咱家大帥要來見您。”

他這話說的倨傲無比,完全沒有給盧嵇一絲一毫選擇的機會,盧嵇卻是不以為意道:“哦,安大帥要來見我?不知在何時,何地?某稍稍梳洗完畢便隨壯士前去。”

“不必了!咱家大帥又不是叫你去當兔爺兒接客,打扮的再齊整又有什麽用。現在便隨我來!”(注1)

說完,那親兵竟是不顧盧嵇的感受,狠狠一拽將堂堂欽差大人拖出了堂室。

......

......

膀闊腰圓,滿麵胡須,一雙丹鳳眼,兩口招風耳,這便是盧嵇對平盧、範陽、河東三鎮節度使安祿山的第一印象。

坦誠來說,這樣的形象往往會給人一種忠厚老實的感覺,可就是這麽個看上去忠厚老實的人,現在鬧得大唐朝廷風雨不寧!

就連一向對安祿山寵幸無比的皇帝陛下都對他起了疑心,急著要召他回京‘述職’。

事情鬧到如今的地步,當然與安祿山的樹大招風不無關係,但更多的卻是他不知收斂,以公謀私。

當然,這些話盧嵇是絕不敢對安祿山說的。事實上,自打進了安祿山的書房,他便一直屏息凝神,等著安祿山先開口。多少也是混跡官場多年的老油子,一些基本的交際本領盧嵇還是有的。在官場中,有些事情往往直著行不通,看似複雜無比的問題隻需稍稍一繞便能迎刃而解。

曲線救國,大體說的便是此理。

當你越想辦成一件事的時候,越要表露出無所謂的態度,這樣才能占據到最大的主動。

果不其然,先開口的是安祿山。

“欽差大人久等了,小王實在是軍務繁忙抽不開身,不然也不敢如此怠慢欽差大人啊!”安祿山嘴角微微一挑,又擠出了他那招牌式的笑容,隻是他麵頰上滿是橫肉,這般一笑要多虛偽有多虛偽。

盧嵇微微一愣道:“郡王爺哪裏的話,郡王爺軍務繁忙是天底下人都知道的事情,某等等倒是無妨。”

他實在沒想到安祿山會拿出自己郡王的身份來壓自己,這樣一來他這個欽差的分量便要小了不少。這種心理戰在官場之中屢見不鮮,不過用在欽差身上,也足以見安祿山的膽魄了。

“盧大人不愧是從長安城走出來的欽差,這度量,本王實是佩服!”

安祿山微微頜首,輕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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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兔爺兒:古時說法,即男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