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東至,天氣漸漸寒了下來。
江都城街道上的行人大都套上了各式棉衣、戴上了厚厚的氈帽以抵禦突然臨至的寒流。一場秋雨一場寒,何況這廂來的還是冬雨。
不過揚州城畢竟地處江南,氣候自是比北地的城池柔暖了許多。
秋處露秋寒霜降,小雪時節不落雪,說的大概便是此理。
“已是十一月了,不知今歲我們能不能回到長安城過個好年。”李括在團練使府邸的書房內負手而立,隔著窗欞遙遙向西北望去。
那是長安的方向,那是他今生夢開始的地方。不論自己在那個城池中有過多少不歡喜的過往,每當自己遭遇坎坷時還是會沒來由的想起那個城池,想起那個寄托無數唐人夢想的地方。
愛之深,責之切,責之愈切,愛之愈深矣!
可如今,自己還有則切它的機會?
舉目見日,不見長安!他此前一直不明白為什麽晉元帝為何會生出此言,現在經曆這一番,受的傷痛多了,他才真是體會到其中的辛酸。
“十一月八日,三鎮節度使安祿山反,半月不至盡占河北之地......”
朝廷傳來的邸報上隻有寥寥數語,卻深深的刺痛了李括的內心。他早就懷疑安祿山有不臣之心,卻沒想到這廝會反的這麽早。
更讓他感到痛心的是,河北道的各州縣立即望風瓦解,當地縣令或逃或降,無一抵抗。雖說河北道是安祿山的起家之地,大唐內地各州府又由於長久刀槍入庫馬放南山,民疏於戰,戰力急劇下滑。但這並不能成為他們盡數投敵的借口啊!
他們是大唐皇帝陛下冊封的朝廷命官,他們受著百姓的供奉,他們吃著朝廷的俸祿,他們享受著萬千苦哈哈莊戶漢想都不敢想的福利,可臨到了需要他們盡忠守節的時候卻一個個的變節投敵!
好一個齊家、治國、平天下!
他們千裏做官,怕是隻為了吃穿吧?
“括兒哥,你別這樣啊,好歹吃些東西,你這兩天沒吃東西了,這麽下去怎麽了得?”張延基望著沉然默立的李括,心中隻覺陣陣刺痛。
身為一個軍人,最心痛的事情莫過於不能上陣殺敵、保家衛國。河北道的那些軟骨頭連一隻羽箭都沒有放,就拱手將城池獻給了安祿山,以至那奸賊現在率領二十萬鐵騎肆意馳騁燒殺,竟是將大唐北地弄得滿目瘡痍,焦土遍野。
“照這麽下去,怕是東都也危險了。”李括擺了擺手,示意自己並不想吃東西。“三日前發來的邸報說,安祿山派遣先鋒田承嗣抵達洛陽城郊外紮營,算算時日大軍怕是也跟上了。若讓二十萬大軍圍城洛陽,以洛陽守軍的實力估計支持不了多少時日,就得被安祿山破了城。”
由於久未進水米,李括的嗓子極為幹澀,聲音也沙啞了不少,這番說來竟是連咳了幾聲。
“括兒哥,你這又是何苦呢,皇帝陛下不征調你回長安自然有他老人家的道理,你沒必要這麽和自己的身子過不去啊。”張延基見李括如此作踐自己的身子,眼圈一紅不由分說的將一碗熱氣騰騰的燴麵端到了李括的麵前,苦心勸道。
“這可是嫂子親自下廚做的麵,裏麵還配送了一枚煎蛋。你便是看著他辛辛苦苦頂著大肚子下廚的份上,也得給我把這碗麵吃了。”微頓了頓,張延基接道:“隻有吃下了麵,才有了氣力。隻有攢足了氣力,才能率著大唐的大好兒郎和安祿山那胖子一較高下!”
李括聽張延基提到了阿甜,心下一酸,長歎了一聲。
“這個孩子來到不是時候啊!”
他早已過了那個將心思情感掛在嘴邊臉上的時代,如今的他更為沉默,總想著如何處理好朝廷和家庭的關係。以前是個愣頭小子倒不覺得什麽,可這人一旦做到了高位,害怕的東西就多了起來,手腳難免就有些放不開。
也許,這便是所謂的責任。
他李括雖不是那種被責任所累所困的人,卻也不會輕易拋下那份屬於自己的責任。
“你這話我可不認!”張延基撇了撇嘴道:“你和嫂子成婚少說也有了六七年了,總是聚少離多,倆人待在一起的日子掰著手指頭都能數出來。如今好不容易皇帝陛下開了恩,讓你把家滕悉數接到揚州,你恁的還不好好珍惜?這人嘛,有時候活的不僅僅是為了自己,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怎麽著你也得給自己留下一脈香火不是?嫂子跟了你這麽些年,受過多少苦,你比我清楚!”
這世間怕也隻有延基敢這麽跟自己說話了!
李括心中苦笑一聲,微微一笑道:“我說不過你,我來吃麵!”說完他也不管張延基,一把搶過海碗,伴著筷箸將燴麵悉數吸入口中。
“你慢些,府中又不差這一頓麵錢!”
張延基沒好氣的瞪了李括一眼,心中滿是心疼。括兒哥是那種喜歡把什麽事情都攬到自己肩上的人,卻也因此平白給自己找了這許多麻煩。
“如今局勢也沒你想象的那麽糟糕,陛下不是已經派命封瘸子兼了範陽、平盧節度使的職位前往東都參與防衛了嗎?還有高帥,他不是被陛下拜為副元帥東征了嗎?噢!對了,我差些忘了,這東征大軍是六殿下榮王李琬補的元帥,這下你放心了吧。六殿下可是在諸位皇子中最擅騎射的,聽說他又精通兵法,其下有高帥、封瘸子輔佐,應該不出一旬便能擊潰安胖子,盡數收複失地!”
張延基攥緊了拳頭,鏗然給李括打氣。
在他看來,安祿山不過是鑽了中原兵防的空子。畢竟大唐州郡除了邊鎮,幾乎升平了近百年。這些將軍縣官依紅偎翠的本事不少,但若讓他們布防將兵實在是有些強人所難。
而反觀安祿山,他統率的二十萬鐵騎盡是在刀口上舔血的鐵血軍卒,幾乎個個身懷絕技。各有甚者,安祿山還收錄了契丹、奚人的八千壯士,悉心培養,可謂每人皆是精銳。
以如此一隻虎狼之師突然發難,盡數破掉河北沿襲諸城倒也不難理解。
但正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再怎麽說大唐朝廷還掌握著包括江淮、劍南、關中、隴右、安西在內的絕大多數河山。即便憑借強大的後勤補給跟安祿山耗下去,也絕對能把安祿山耗死!
要知道,練兵容易養兵難,別看安祿山手中掌握著二十萬鐵騎,若是沒了朝廷的支持,緊靠河北道自給自足,怕是不出半年他的虎狼之師就得自己土崩瓦解。
“你想的太簡單了。若是耗下去,我大唐自然勝算極大,但以陛下的性子,你覺得他忍得了嗎?”李括沉歎了口氣,搖了搖頭。
當今皇帝陛下好大喜功,總希望能將大唐的疆土恢複到太宗文皇帝的時代。這些年來大唐軍將上下一心,確也鮮有敗績。不過怛羅斯的慘敗多少在他老人家的心下留有了陰影,正當他急於增兵安西以圖報仇雪恨時,安祿山卻在範陽反了!
這無疑徹底擊潰了皇帝陛下的信心!他最信賴的胡將在他信心膨脹到極點的時候反了,這一反便是帶走二十萬精銳騎兵,這一反便是盡數奪得河北郡縣,這讓聖明天子李三郎的臉往哪裏放?
所以他決不能等,他要用最快的時間擊潰安祿山,反敗為勝!隻是以如今大唐的軍力,若不抽調其餘邊鎮的軍卒,可能有實力與安祿山正麵對決?
“封帥和高帥雖是百戰名將,但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他們這次奔赴洛陽,完全沒有帶安西的老兵。唯一的三萬兵力還是在關中臨時招募的。你我都是將練過兵的人,沒見過血殺過人的新兵犢子戰力如何你又不是不知道!指望他們倚靠地利堅守城池或許還成,你指望他們擊敗安祿山的精銳,怕是不太現實吧。”
李括輕呷了口茶,悵然道:“如今最好的情形便是等到各地勤王,集中優勢兵力與安祿山決戰。隻怕皇帝陛下等不到那個時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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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終於還是寫到安史之亂了,嗯,希望寫出點不一樣的東西。加油,大家還在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