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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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亂世(三)

人生際遇,真是一件說不清的怪事,有時就是那麽短短的一瞥或一瞬,就可以影響甚至改變人的一生。

李括如今便走在人生的十字岔口上,向左或是向右,前進亦或者後退都或許會引發許多意想不到的事情。數月之前的洛書訣一事在江都掀起了軒然大波,他與眾好友扮作信徒潛入大乘佛組織內部,順藤摸瓜之下終於在盂蘭盆會中元節時接觸到其中隱秘,但就在他們搜集證據,要使真相大白於天下之時,無戒竟然率先出擊,一手造成了盂蘭盆會慘案。

李括依稀記得清澈的玉帶河中浮滿了血肉模糊的屍首,諸多喪失心神的信徒相互撕咬,裸露出森森白骨。父子相食,兄弟相殘,夫妻反目,直是活脫脫的人間煉獄。

這當然是一場有預謀的陰謀,或許這便是吐蕃佛僧分化打擊大唐的第一步。無數無辜的生命在那夜悵然消逝,懷揣著各式各樣的夢想。

他們有什麽錯,為何要成為無戒等人實現野心的犧牲品?

或許選擇權自始至終都不在他們手中......

好在揚州刺史崔遠山率團練府兵及時趕到,驅散捕殺了不少妖僧,成功的控製了局麵。若當時沒有軍隊介入,後果自是不可設想。他最終拿到了那份文書,那份足以驚動大唐河山的文書!永王,這一切當然是永王策劃的,隻是李括沒想到堂堂的大唐親王會為了一個儲君之位與吐蕃人勾結,不惜出賣大唐的利益。

他本打算攜帶著這份驚天秘密前往長安,奏報予皇帝陛下。他之所以這麽做,當然不是為了太子。事實上,他和太子之間已經沒有任何私誼,除非在大朝上遇到,不然他甚至不會踏進東宮一步。

隻是永王做的實在太過分了。爭權奪位,這在曆朝曆代都屢見不鮮,李括也不是那種奉禮愚忠的人,不會揪住什麽立嫡立長的規矩不放。

在他眼裏,儲君之位事關江山社稷,向來是能者居之。但是謀奪儲君之位的人有一點不能缺乏,那便是寬廣的胸懷和剛直的情懷。

為君者坐擁四海,俯瞰江山,若是是那心胸狹隘的刻薄之輩,豈不是苦了天下蒼生。何況永王為了謀奪儲君之位,不惜與異族結交,將屬於大唐百姓的利益肆意出售給吐蕃人。在他的眼中,也許大唐百姓的性命就賤如蚍蜉,這樣的人若當了皇帝,可有黎民蒼生的活路?

所以,不論永王如何示弱,他都不會將此事放過去。事關原則,他沒有選擇。

無奈就當李括打算啟程動身時,安祿山謀反的消息傳來!這個晴天霹靂極大的打亂了李括的部署,也使得永王一脈有了喘息的機會。

安祿山手握重兵,近日來已連克數城,大有顛倒乾坤的態勢。在如此危難時刻,自己當然沒有再去給皇帝陛下添亂。當然,他不選擇此時返回長安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皇帝陛下本就對他心存忌憚,如今安祿山在範陽起兵造反,若是自己未經朝廷許可擅自帶兵回到長安,怕會挑動皇帝陛下那敏感的神經吧!

他當然沒有不臣之心,但難保朝中沒有小人嚼舌根,將他比作第二個安祿山。現下幽燕烽火燃,皇帝陛下怕是對每個邊鎮節度都存了戒心了吧?

正所謂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繩,更何況這條蛇是皇帝陛下親自豢養的極為恭順的安祿山!

李括的腦海中複又浮現了楊國忠那張始終帶著媚笑的臉,一時惆悵不已。雖然楊國忠與自己結有私怨,但自己仍然佩服楊國忠的某些品質。別的且不說,便是他屢次向皇帝陛下諫言,說安祿山將反一事,就可看出他的魄力。

別的人可曾有勇氣與皇帝陛下最寵幸的邊將撕破臉皮,即便是心中明白的人,怕也在揣著明白裝糊塗吧!不管楊國忠是與安祿山有私人恩怨也好,是他想借機鏟除異己,樹立自己的絕對權威也罷,至少他作出了一個非常重要的選擇。

怪隻怪皇帝陛下太相信安祿山的‘忠心’了,這才弄得現在這般不可收拾。

“唉!”李括沉歎了聲,起身向屋外走去。

天色還早,自己不該吵著阿甜!

......

......

他才出門走了沒幾步,便撞到了跌跌撞撞趕來的好友張延基。

“括兒哥,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張延基大口喘著粗氣,一邊撐著腰一邊疾呼道。

“怎麽了,你慢些說,別著急!”李括微微皺眉,緩聲道。

“是宦官,咱府上來了個宦官......”張延基一句三喘,費了好大的氣力才將話說完:“從長安來了個忠使,說是領了陛下的聖旨,點名道姓的讓你前去接旨!”

“哦?這也不是什麽大事,瞧把你急的。”李括還以為是什麽大事,聽後隻苦苦一笑,整了整衣襟便邁步要向前院去。

“哎,哎,括兒哥,你先等等,先等等!”張延基一把拽住了李括道:“你也不想想為何咱府上會突然冒出個忠使,這長安城離著江都少說也得有上千裏!”

經由張延基這麽一說,李括也隱隱覺察出些異樣,壓低了聲音道:“你是說,此事與永王李磷有關?”

“你還不算太傻!”張延基白了李括一眼道:“前些時日你為了查探江淮鹽運一事已是與永王結下了梁子,前些時日又在大乘佛一事上不顧一切的和永王撕破了臉皮,我若是那永王,想必也不會輕易放過你。

張延基這話所說不差,永王雖然兼領著荊州大都督的職務,卻一直居住在長安城。李括在揚州一帶鬧出了這麽大的動響,永王肯定有所察覺,若是他在皇帝陛下麵前進幾句讒言,說不準大唐天子真有可能降罪下來!

“如今安祿山謀反,陛下的經曆應該大都放在平叛上,怎麽會有閑心思處置我。”李括倒是處變不驚,微微笑了笑,安慰起了好友。“再者說了,我這些時日來一直潛心練兵,連揚州城都沒離開過,他永王便是想進讒言又該起報個什麽罪名?”

張延基聳了聳肩道:“哎,括兒哥你真是太天真了,這皇家的人一個比一個心狠,殺人從來不用刀子。若是你在陛下心中失了分,讓他認定有罪,便是沒罪也能給你說成罪大惡極,十惡不赦。但若是陛下看好你,便是旁人說爛了嘴巴,也奈何不了你分毫!”

“這個永王能在朝中擁有如斯多的擁泵,想必也不簡單。咱們這次觸碰他們的根本利益,他們勢必不會善罷甘休。安祿山剛剛造反,皇帝陛下正在氣頭上,萬一在這個時候被小人蠱惑作出些沒理由的決定,括兒你該如何是好?”

李括稍稍沉默了一會,苦笑道:“隻是如今,我還能有什麽更好的辦法?難道不去接旨?”

張延基略思忖了片刻道:“不如,我便說你染了重病,不宜見人把他打發走?”

“你啊!”李括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道:“你以為這理由什麽都能推?這可是聖旨到了,便是你還剩下一口氣都得爬著去扣頭謝恩!即便這個中官為人圓滑不急著召我即刻接旨,那也是躲得過一時躲不過一世。該來的總要來的!”

“可,可,萬一,萬一那永王下了狠......”張延基麵頰一時憋得通紅,不知該如何是好。此刻他忽然想起許多民間流唱的段子--昏君聽信讒言,派太監前往邊將府邸,宣旨處死之。若是皇帝陛下真的犯了糊塗,下了這麽一道聖旨,括兒哥可該如何是好?

“倒不如,倒不如先派個人去探探口風?”張延基還不死心,在一旁低聲道。

“你啊,就別操這份心了!”李括擺了擺手道:“皇帝陛下豈會如此昏庸,再者說,我這團練使府是這麽隨進隨出的?”

這句話終於讓張延基心中稍定,張大公子思忖了片刻道:“這樣,我去前廳安排三百刀斧手潛藏在屏風後麵,若是那太監真動了殺機,我便帶人衝出去跟他們拚個魚死網破!”

張延基攥緊了拳頭,一字一頓。

李括無奈之下隻得點了點頭道:“這事就暫且依你,不過我有言在先,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能衝動。”

張延基點了點頭道:“括兒哥,你便放心吧。我什麽性情你還不清曉?那可是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隻要不把我逼急了,咱絕不做那‘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的虧本買賣!”(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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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前句出自《中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