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鈞蹙了蹙眉道:“難道不是高、封二帥?”
吳楞子擺了擺手道:“那是實際統帥,真正掛名的正帥可是六皇子榮王李琬殿下!這六殿下可是出了名的太子黨,打小便跟東宮那位交好,陛下這次也不知怎麽回事出了這個昏招。”稍頓了頓,吳楞子接道:“據說啊,這高、封二帥就是因為後勤糧草供應不上,這才不得已退軍的。你想想啊,這行軍最重要的是什麽,那是糧草啊!短了糧草,軍卒們難不成餓著肚子上戰場?”
鄭鈞聽聞此大惑不解道:“這負責後勤補給的官員究竟是誰。如此重要的事情竟然也能出紕漏。”
吳楞子冷哼了一聲道:“還能是誰,咱們大唐的楊大相國唄。他老人家如今兼著戶部尚書的職務,所有的軍糧都得經由他的手,他若是想壓上一壓,誰還能說個不字?”
“可是他為何要這麽做?”鄭鈞越聽越疑,連聲追問。
“我說老鄭你是真傻啊,還是跟我在這裝糊塗啊?這楊國忠和太子翻臉又不是一天兩天了,估計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這榮王是太子的人,楊國忠能眼睜睜的看著榮王立功?榮王立了功不就等於給太子臉上貼金,不就等於打他楊大相國自己的臉嗎?”
吳楞子一時說的無比順溜,吐沫星子直噴了鄭鈞一臉。
“這廝,想不到這廝竟然如此無恥!”經由吳楞子這麽一說,他這才恍然大悟。楊國忠跟太子之間有嫌隙,自然不會看著太子出風頭。隻是他竟然視軍國大事如兒戲,不惜犧牲洛陽城近百萬百姓的性命,隻為了打壓太子一脈!如此心胸狹隘之輩,如何配做大唐朝廷的相國!
“無恥?無恥怎麽了?這世間無恥的人還少嗎?你可別忘了,咱們大唐朝的這位相國,發跡前可就是個整日遊手好閑無所事事的地痞無賴。你指望著他重情重義,以大軍為重?拉倒吧!”
吳楞子白了鄭鈞一眼道:“所以怎麽說投胎是關鍵呢,這楊家出了個貴妃娘娘,一門之子全部飛黃騰達,詳盡人間富貴,手掌無數人死生。而那些洛陽城中的難民呢,是生是死不還得看他老人家的臉色?”
“夠了!”鄭鈞隻覺得心中慍怒不已,胸口因為極度氣憤而起起伏伏,活像一隻充滿了氣的羊皮筏子。
“你看,你看,我這麽一說,你還生了氣了!”吳楞子悻悻然的撇撇嘴道:“聽說這李將軍也是太子的人,我覺得啊咱們跟著他多半得倒黴。不如啊,趁著晚上沒人趕緊逃了吧。反正這年頭兵荒馬亂的,朝廷也不會為了我們兩個大頭兵去搜查!”
“閉嘴!”鄭鈞狠狠的夾了一眼吳楞子,闊聲道:“你若想逃隨時可以挪腿,我絕不會透漏半個字,但請你別拉上我老鄭。咱大唐雖不都是一心為國的仁人誌士,但也絕不會全是你這般的軟骨頭!”
鄭鈞一把推開驚愣當場的吳楞子,揚長而去。
......
......
漆色夜空中,倒懸著一輪孤月。
淒冷的月光下,是茫茫荒野。
斜靠著一塊土圍子,遙遙望著天幕上掛的晦明不定的繁星,李括正就著一堆篝火取暖。
兩個時辰前斥候已經來報,於唐州城外發現叛軍,數量大約是在八千上下。也就是說唐州城現在多半已經陷入敵軍之手了。對他來說,這可算不上什麽好消息,畢竟他原本的打算就是取道唐州,從而進入關中勤王。如今看來,安祿山席卷中原的態勢比他想象中還要迅猛,估計不到來年,整個河南道就會悉數陷入叛軍之手。
唉!
望著那簇劈劈啪啪燃燒作響的篝火,李括沉默了。
如今想不與叛軍作戰便邁入關中已絕無可能,不管是從唐州取道,而是經由許州入商州,都不可避免的會遇到叛軍的阻截。他倒不是怕與叛軍作戰,若是沒有皇命在身他恨不得現在便率軍與叛軍大戰一場,證明大唐男兒的血性。
可是眼下他身負皇命,要入關中以拱衛皇室朝廷,許多事情不得不放下了。
他甚至可以想象周遭郡縣的百姓日日夜夜翹首以盼著,念想朝廷的大軍能夠來解救他們,隻是他不能,他不能......
嗬嗬,自己從軍入伍不就為了守護家園嗎,為何他的官職越做越大,到頭來卻是顧忌越來越多?
李括不能理解,不能理解為什麽大唐朝廷的利益和百姓的利益存在這麽多的衝突,他不能理解為何皇帝陛下眼中隻有關中之地、東都洛陽的安危,而置河南道、河北道諸郡縣百姓的生死於不顧!
啪!
李括抓起一把浮雪朝火堆撒了下去,火焰受擊瞬時躥的丈高,發出聲聲詭異的怪叫。
他迫不得已下令全軍就地紮營,以考慮下一步的打算。隻是他在這裏想了一夜,卻什麽也沒有想到!
真是該死,真是該死!
“都督,都督?”竇青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了李括的身後。他見李括如此失態,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哦,是竇大哥啊。”李括稍稍調整了番情緒,衝竇青微微一笑。
“都督,你方才......”竇青尷尬的笑了笑,聳了聳肩。
“沒什麽,你說吧。”李括擺了擺手,示意自己並不礙事。
竇青心中雖然有如刀攪,卻不得不奏報道:“都督,有一名叫鄭鈞老兵非要吵著見您,我說將不過,您看?”
李括略想了想歎了聲道:“你喚他進來吧。”
“哎,我這便去。”竇青輕應了聲,躬身退下了。
嘶!
一陣寒風吹過,激的李括打了個寒戰,下意識的抱作一團。
“末將參加都督!”
一個有些陌生的聲音在李括身後響起。
“你叫鄭鈞?”李括坐直了身,沉聲問道。
“是。”
“聽說你要找我?”
“是。”
“所為何事?”
“關於行軍之時,末將有些建議。”鄭鈞稍頓了頓,仍是昂起了頭道:“聽聞都督打算從唐州城取道?”
李括對行軍路線向來不對下屬保密,故而此時鄭鈞說出了大軍的行進路線李括倒也不算驚訝。
“不錯,我本打算繞過許州城,從唐州城繞行,隻是此時看來已是不可能了。”李括緩緩而訴道:“斥候在城外發現了大股叛軍,如今本將有皇命在身......”
“將軍!恕末將直言,如今我唐軍熬到了這個地步,實在是不能再退了啊!”鄭鈞竟是跪倒在地,連連衝李括叩首:“安賊起兵造反,河北道各州縣盡數投敵,河南道的許多州縣也望風而逃。眼下因為楊國忠那廝在背後作亂,使得東都也已經淪陷。東京留守李橙和禦史中丞盧奕大人拒不投降,率領漢家兒郎舍生取義,為了保存我大唐帝國顏麵流幹了最後一滴血......”鄭鈞隱隱啜泣了許久,才算平複了心情:“他們這麽做不就是為了讓安賊知道,我大唐的軍人不都是孬種軟蛋嗎?如今東都已經淪陷,我們若再不打一場硬仗,叛軍的囂張氣焰還不知會長到何處去。眼下我們已經不能再退了啊!”
他這番話說的聲淚俱下,連帶著李括都被感動。
“你先起來說話,這樣子算什麽。”李括虛扶起鄭鈞道:“那你覺得,本將該如何打一場硬仗?”
鄭鈞見李括竟有意聽他之諫大為感動,連忙道:“將軍,末將不是不知天高地厚之人,在江淮府軍這些年也算見識了中原府軍的實力。別人不清曉,我還不清曉自己這些袍澤弟兄的戰力嗎?別說指望著他們跟安祿山麾下的八千曳落河拚殺,就是跟安祿山的嫡係騎兵來上幾個回合,沒準就會被衝的七零八落!”
稍頓了頓,他接道:“不過安賊雖號稱擁兵二十萬,卻不可能皆是精銳。除卻八千曳落河和三萬親軍外,安祿山所倚仗的便是那八萬驍騎。而如今這八萬騎兵中有半數掌握在副將史思明手中,由其鎮守河北老巢。所以安賊手中現在有的精銳不會超過七萬。河南道如此之大,他怎麽可能向每個城池派出精銳?也就是說,像唐州這樣的下州,即便被叛軍攻克,安賊派往駐紮的也應該是些二線軍隊。這些人多是些雇傭軍,戰力和鬥誌相較八萬驍騎都甚遠。”
李括細細聽他說完,半是相信半是不信。信得部分是安祿山兵卒分為幾等,各等實力不一。不信的是,鄭鈞所說的各軍具體人數。
也不怪李括生疑,畢竟這等事情皆是軍中隱秘,鄭鈞怎會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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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大家猜猜李括會如何行軍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