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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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妙筆(四)

阿倫驂動心了!

人之一世,有多少選擇是迫於巨大的壓力作出的?

許州勢危,極有可能威脅到洛陽的安全,身為安祿山的義子,他對這個義父的脾氣秉性頗為了解。安祿山生性多疑,也許是因為個人經曆,他最忌手握兵權的將領,這一點對所謂的義子自然也不例外。

若是自己再許州被圍時不派兵援救,很有可能讓安祿山心中結下疙瘩,那可便真是大大的不妙啊。

顏氏父子的反叛他也有所耳聞,這顏杲卿和顏真卿同是顏師古五代孫,祖上也算是聲名顯赫。他父親顏元孫任濠州刺史,曾是安祿山的部下。如此說來,他們兄弟二人該是安祿山的嫡係才對。

想不到就是這樣兩個人,竟然在安祿山率軍南下直逼關中時在常山起兵,狠狠的捅了大軍一刀!

嘿嘿,後院著火,這可向來不好對付啊!

“如今河北道的情況如何了?”阿倫驂心中還存最後一絲的疑慮,能夠讓安祿山止住兵戈,不惜派大將史思明返回河北道平叛,這把火該是燒的夠烈啊。

“回稟將軍,顏杲卿與其子顏季明於常山舉起反旗,那時李欽湊將軍正在常山郡駐軍。二十二日夜那廝派使者、參軍、縣尉等人攜酒食伶人前往‘慰勞’,李將軍不疑有詐會飲既醉時被那廝斬殺。設計殺害了李欽湊將軍後,那廝還不滿足意圖盡數生擒幽州軍將佐。高邈、何千年將軍察覺出異常,正欲星夜疾奔卻被顏氏父子生擒,囚於地牢中。不日前顏杲卿那廝已經派使者送李將軍首級和高、何兩位將軍前往長安,獻給那昏君。”

信使說的聲淚俱下,簡直如喪考妣,連帶一向冷若寒冰的阿倫驂都為之動容。

想不到區區一文弱書生,竟然有如此魄力,在舉國皆醉之時毅然果決的斬殺安帥的臂膀,牽製了安帥的推進。若是拋去雙方的身份立場,阿倫驂都不禁想為他拊掌一讚。

聽到此消息,阿倫驂卻沒有絲毫的憤怒,反之,他反而有絲絲竊喜。這李欽湊也算是安帥的一名義子,以其勇武果敢頗得安帥的賞識。可他偏偏生著一副臭脾氣,眼裏絲毫容不得沙子,和自己一直不對付。這次他酒醉被斬就是咎由自取,自己非但不會替他抱不平,反而覺得大快人心!

也許是沉浸在李欽湊被斬殺的歡喜之中,阿倫驂一時腦熱完全沒有去想如此多的細節密文區區一個信使是如何會得知的。

人有時候一旦走入了死胡同,便會毫不猶豫的走到盡頭,撞了南牆也不回頭。

“史思明將軍已經率軍進入了河北道,但由於河北道全境有十七郡響應顏賊,史將軍一時不能克敵。”

信使不疾不徐的訴說著,不時抬頭向阿倫驂瞅去。

聽到此處,阿倫驂已經完全不再懷疑,揮了揮手道:“好了,本將軍都知道了!傳我將令,立刻在城中校場點兵,本將軍要遣兵前往許州解圍!”

......

......

人生有時就像登山,不到最後一刻永遠也不知道自己最終會去到哪裏。

阡陌縱橫的山道是那麽繁複,山霧一起,回顧四麵盡是茵茵碧草,重重林木,模糊氤氳氣息不由的讓人大口喘息著,享受著。

誘惑多了,責任多了,選擇多了......

李括遙望著那倒葫蘆型的山穀,幽幽一歎。

對他來說走出這條路並不容易,私自領兵奪取被叛軍攻陷的城池雖稱不上抗旨不尊,但至少沾染上了汙點,若經有心人挑唆,難保皇帝陛下不會起疑心。

人心這種東西,是最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有些事情你明明沒有做,別人卻會認為你做了,過多的解釋反而會讓對方疑心更重,倒不如索性順其自然。

說一千,道一萬,促使李括最終決定奪城的理由隻有一個--高仙芝、封常青退居潼關。

洛陽城之戰徹底摧毀了大唐朝廷的信心,六萬洛陽雇傭軍並五萬邊軍竟然被安祿山不費吹灰之力一舉擊潰,大唐軍製的脆弱不堪被無限度的放大。最重要的是,如今叛軍勢頭正盛,兵鋒直指潼關。

安祿山為了最大程度的挑釁大唐朝廷,更是派出崔乾佑領兩萬騎兵臨至潼關以作先鋒軍。

這一招看似漫不經心實則狠辣至極。

崔乾佑所領皆是騎兵要想攻下潼關幾乎是不可能的,但他們的存在卻生生卡住了通往長安的咽喉,入京勤王的軍隊隻能望關興歎。

換句話說,隻要崔乾佑所部待在潼關外,即便是一箭不發也可以起到很好的戰略效果。有這麽一支虎狼之師守在潼關外,高封二人是無論如何不敢開城門迎入勤王軍隊的。

各地勤王的軍隊若想進入潼關則必須擊敗崔乾佑的軍隊。而各地勤王軍隊互不統屬,很難有一致的號令,更別提戰場上令行合一,共擊胡兵了。

再者說,勤王的軍隊多是各地的團練府軍其戰力很是一般,而崔乾佑的軍隊雖不是安祿山的王牌主力,卻也是久經戰陣的老兵。

正所謂老兵一人頂新兵一伍,這話雖然說的有些誇張卻也不是沒有道理。

若是各領命唐將弄巧成拙被崔乾佑一舉擊潰勤王聯軍,那不是丟人丟到家了?

這便是李括不選擇進入潼關的原因,非是不敢,而是不能。

有時候,事情的變化永遠比你的計劃快。戰時更是如此。

世人皆知潼關的重要地位,潼關一破,長安門戶大開,大唐朝廷將無險可守。而封常青在收攏殘兵後與募集了飛騎數萬的高仙芝屯兵於陝,作著最後防線的布置。這倒也罷了,偏偏皇帝陛下聽信了楊國忠那廝進的讒言,派宦官邊令誠前往潼關充作監軍,以督其戰。

督戰!嗬嗬,一個宦官去督戰?說白了,便是皇帝陛下對高、封二人心存疑慮,放不下心吧!安祿山的叛亂讓他徹底對邊將失望,便是高、封兩名忠心耿耿的將領陛下也不敢輕言信之。

若是放在平常也就罷了,可如今卻是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潼關一失則王朝傾覆矣,這種時候君將不睦,如何能打出漂亮仗?

那個邊令誠便不必說了,在安西時李括就與他打過交道,這廝表麵上看來溫和恭謹,卻是個口蜜腹劍,殺人於無形之中的真小人。

作為皇帝陛下的喉舌耳目,他對皇室的忠誠是毋庸置疑的,但因此也可能會草木皆兵,限製高、封二人的正常發揮。

如今,自己能做的隻是盡量從叛軍手中奪取一些城池,為朝廷王師的反撲做一些力量支撐。河北有顏杲卿,山東有顏真卿,他們不都是這麽做的嗎?

非常之時有非常之法。雖然這樣做有擁兵自立的嫌疑,但既然選擇了,他便會義無反顧的做下去,無視他人的置喙。

“李將軍,等到叛軍行到此處,請讓我去打頭陣!”林二郎指著不遠處的山穀口,毅然抱拳道。那一夜,全村的婦孺老少盡數死在胡狗手中,這份大仇不共戴天。血仇隻需血來償,他要實現自己的承諾,一個男人的承諾。

李括揮了揮手道:“二郎不要焦急,某自有安排,到時你隻需遵軍令行事便可。”他並沒有直接拒絕林二郎,而是給了他一個希望。對於這些勵誌以身報國的漢子,李括曆來很是尊重。但要投身報國,隻有一腔熱血顯然是不夠的,隻有善謀善度才能走的更遠。

“嗯。”林二郎雖然心中不喜,但李括予他有救命之恩,又在自己走投無路時收留了他,自己實在不宜多說什麽。

“天要黑了!”李括抬首望了望漸漸暗下來的天色,幽幽一歎。

冬日的夜來的是那麽的早,是那麽的長。

烏雲壓城,黑夜將至。

天空中又開始飄起了雪花,晦暗的日光折射在斑斑地點上,灑出斑駁琉璃世界。

天真的要黑了嗎?

......

......

匆匆點齊了三千餘騎,阿倫驂便急不可耐的出城,率軍朝許州的方向馳去。

從日出到遲暮,這支騎兵馬不停蹄,未有一刻停歇。許州距離唐州並不算遠,直線距離也就一百五十餘裏,阿倫驂打算星夜兼程趕到許州城外再做休憩,故而即便入夜也沒有命令士卒紮營。

好在這支軍隊皆是騎兵,便是在夜中行軍也不算太過難熬。不過崎嶇的山路可並不好走,阿倫驂已命士卒點燃了火把於夜間照明。這些胡兵皆是馬背上長大的,騎術甚為高超,單手控韁毫無壓力。

一人一支火把,在狹窄阡陌的山道中疾馳的這支軍隊宛如一隻火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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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天要黑了,大戲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