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狼族之於唐朝就如同遊魚之於滄海,鮮花之於泥土,飛鳥之於蒼穹。
失去了大海的庇護,遊魚再也不可能盡情的遊弋;失去了泥土的滋潤,鮮花絕不會開出豔麗繽紛的色彩;失去了蒼穹的映襯,飛鳥再難體會到暢快翱翔的快感。
同樣,失去了唐朝庇護的白狼族,同樣變得一文不值。
蘇塔曾經以為,唐朝的援助隻是一個契機,而一旦他抓住了這個契機,之後白狼族將變得強大不已,再也不需要看別人的顏色。
但是他錯了,他錯的徹徹底底,錯的一塌糊塗。
白狼族雖然得到了大非川、九曲一線的廣大土地,卻並沒有足夠的兵力和實力去統治這塊區域。雖然在唐朝的威勢下,吐蕃人不然貿然撕毀條約,但自己卻可以清楚的感受到他們眼中的恨意。
現在唐朝邊軍從隴右撤離,吐蕃人再也沒有顧忌大舉向這一線的草場進軍。
自己該怎麽辦?
自從受到唐廷的封號,自己便驕傲自大的起來,非但周邊小族再難入他的眼,便連吐穀渾、羌人這樣在大非川舉足輕重的大族,自己也是愛答不理。
現在吐蕃人大軍壓境,竟然沒有一個族落願意和自己結盟以抵禦強大的吐蕃人。
若吐蕃人隻是想要從自己的手中討要回大非川、九曲一代的草場倒也罷了,大不了自己再帶著部落族人回到石堡城之戰錢的草場。可吐蕃人是要秋後算賬的啊。
自己當初暗中幫助唐人的事情他們心知肚明,若是他們把這陳年往事翻出來......
嘶!
蘇塔倒吸了一個涼氣,渾身毛發豎立了起來。
他太清楚吐蕃人的性情,這是一個睚眥必報的民族,若是由著他們攻了過來,定會將自己族中的男人全部殺死,族中的女人和牛羊悉數擄掠而走,真要是那樣,白狼族可就要亡族滅種了啊!
他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絕對不能!
“葉護,艾娜塔克來了!”
小婢女卓瑪掀開了帷幔,小心翼翼的提醒道。
蘇塔先是一怔,隨即恢複到了往日那威嚴無比的樣子。
“嗯,叫她進來吧!”
艾娜,也許,這便是白狼族最後的機會了吧。
......
......
沉默,氈帳內寂靜無聲,艾娜與蘇塔就這麽對坐著,誰都不願意先出言。
就這麽過了半個時辰,蘇塔終是開了口:“你,最近這段過的可好?”
“葉護問我什麽?過的可好?”艾娜譏誚一笑:“我過的當然好,整日羔羊肉青稞酒的供奉著,就盼著能將我賣出一個好價錢,我能過的不好嗎?”
見愛女竟然變得和自己形同陌路人,蘇塔長歎了一聲:“我對不住你,可是,你也要為族人考慮考慮啊。”
艾娜聽到這兒大怒道:“為族人考慮?可有人考慮過我的感受?李括是我今生的摯愛,我早說過,我艾娜非他不嫁!”
蘇塔搖了搖頭道:“可是他不會來了,已經六七年過去了,他卻連個音信都沒有傳回來......”
“我不怕,我可以等,別說是六七年,就是六七十年我也等得!”艾娜的胸脯挺了挺,聲音裏已經帶了哭腔。
蘇塔嘴唇微微扯了扯:“你這又是何苦呢,他不就是個唐人將軍嗎,如何比得上吐蕃王子?你隻要嫁給了他,以後便是王妃,之後便是可敦,一輩子的榮華富貴享用不盡......”
“你當我是為了錢財?”艾娜又氣又笑:“若是為了錢財數年前我早就嫁給了那吐穀渾的塔克,又何須等到現在?難道在葉護的心中我就是一個可供人隨意挑選的貨物,您打算由人競價而出?”
聽艾娜說的如此不堪,蘇塔麵上有些掛不住了,隻揮了揮手道:“休要胡言!這件事關乎到白狼族的族運,由不得你胡鬧!”
“我胡鬧?為什麽我選擇自己的心愛之人都是胡鬧?長生天啊,你的仁慈體現在何處?”
艾娜搖了搖頭道:“莫非隻有嫁給吐蕃王子才不是胡鬧,才是順應天意?”
蘇塔長歎了一聲:“這一切都是命......若大唐沒有發生內亂,為父也不會逼你出嫁。”
“這麽說,我是沒有選擇了?”艾娜眉毛一挑質問道。
“可以這麽說。”蘇塔輕咳了一聲,聲音愈顯沙啞和滄桑。
“那你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艾娜緊緊咬住嘴唇,一字一頓:“把這個交給他!”
......
......
日頭漸落,卻是暮色十分。
血色的殘陽將天邊的流雲燒的通紅,微分拂過,帶起齊膝高的牧草。
在一片雪白的氈包外,立著三百騎兵和一架做工精良,刻有繁複紋飾的馬車。
艾娜深深吸了一口氣,最後一次回首望了眼這片她無比熟悉的草場。
這兒的每一處草窩,每一隻牛羊,每一片流雲她都無比熟悉,而今天確是到了說再見的時候了。
“塔克,塔克!”
雖然內心十分猶豫,臨了,小婢女卓瑪還是趕了來,緊緊抱著艾娜不放。
“傻丫頭,又怎麽了?”艾娜強自擠出一抹笑容道:“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你哭什麽?”
“塔克,今後,今後卓瑪是不是再也見不到你了?”小婢女一邊抽泣一邊道:“你要嫁到邏些城去,聽說那兒的,那兒的男人都很野蠻。塔克,你,你要保重啊。”
“你真傻!”艾娜在卓瑪的鼻頭刮了一刮道:“再野蠻的人也不敢欺負我,不然我要他好看!倒是你,早些尋個人嫁了吧,莫像我......”
說完,艾娜便轉身朝馬車走去。
“塔克!”
艾娜駐足,靜待小婢女作最後的訣別。
“若是李括將軍最後捉齊了那一百隻螢火蟲呢?”
艾娜神色一滯卻是再不回頭:“那......那便叫他都放了吧。告訴他不要再等我了,我們終歸是不同路的。”
艾娜縱身跳上了馬車。
決然,坦然。
人生有時就像是大夢一場,夢醒來卻發現迢迢年華老去,來者早已不可追。
馬夫狠狠抽了一記皮鞭,木車緩緩開動。
“咯吱!”“咯吱!”
簾外有山,山外有河,河畔卻無斯人,這風景終歸是有缺憾的。
夕陽暈紅了天穹,一山一水一支騎隊悄然入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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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很淒涼啊。哎呀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