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聽到此處微微一怔,良久才反應過來高力士說的這話是什麽意思。
“元一,你剛才說,說什麽?長安,長安收複了?”
李隆基難以置信的盯著高力士,沉沉發問道。
“哎,哎,前些時日郭子儀大將軍領著朝廷大軍一舉擊潰了崔乾佑部叛軍,長安城收複了!”高力士顯然也是十分激動,連連應著:“陛下,如今長安收複,新皇要接您回長安呢,這真是天大的喜事啊!”
李隆基聽到此處,臉色一下子變得陰沉了下來。
“朕不願意回去,朕不願意見到那個逆子!”他兀自背過身去大口喘著粗氣,因為極度憤怒連帶著麵頰上的胡須都顫抖了起來。
若不是因為那個逆子,玉環也不會死,磷兒也不會死,太多的人都不會死。就是因為,因為這個畜生作出這般天理難容的事情,才害死了這麽多的人!
“陛下,您看,您看......”高力士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沉歎了口氣,良久才擠出一句話來:“便是平常百姓家,好講究父子相距呢。這長安城可是您的家啊,如今長安被官軍收複,您怎麽能不回家呢?”
李隆基冷哼了一聲,一揮衣袖道:“家?那兒如今是那個逆子的家,不是朕的家!迎接朕回去?怕是那個逆子見朕獨自在蜀中住著,心中不安吧?”
高力士才一出口他便猜出了李亨心中的打算,自己的兒子是什麽心思唯有自己清楚,如今那小子登了帝位卻心中發虛怕朝中有人說他得位不正,這才要把自己接回長安好生拘管著!
“陛下,看您說的,新皇,新皇再怎麽也是您的兒子啊。這天底下,哪裏有兒子對老子不孝敬的道理?”高力士被李隆基這一將逼了急,一時拿出了尋常百姓的土話跟太上皇講起了道理。
“更何況,您來蜀中本就是巡幸,既然是巡幸就總要回去啊。如今長安城已經收複,您若是不回去,史書上又該如何記載?”
李隆基不以為意的擺了擺手:“朕不在乎!現在是那個逆子掌權,史書寫的如何又與朕何幹?”
高力士歎了口氣道:“陛下,便是為了永王爺的一家妻兒,您也得回長安啊。新皇那邊已經是網開一麵了,若是您執意不回,恐怕......”
李隆基聞言蹙起了眉:“你的意思是,朕能落得這般下場還要感謝那個逆子?哼!磷兒的妻兒有朕護著,朕看誰敢動!咳咳,咳咳.......”
李隆基一時氣血上湧,憋得麵紅耳赤大聲咳嗽了起來,嚇得高力士忙俯身上前替李隆基捶起了背。
“陛下,您看您這又是何苦呢?您回到長安,小王爺和王妃得以安享天年,這不是頂兒天的好事嗎?您要以大局為重啊!”
“朕偏不!朕倒要看看那個逆子還能幹出什麽勾當!難不成他還要學煬帝親手弑殺父君?”
李隆基執拗起來也不是常人能夠說動的,此番來了氣看來是要與李亨抬杠抬到底。
正所謂一山不容二虎,一國難存二君。自從新皇在靈武登基以來,蜀中這邊兒的政令便沒什麽人聽了。喪失了權利最直接的後果便體現在說話的分量上。由於不能再直接封賞官員,李隆基明顯感覺到劍南道官員對待自己的態度發生了很大改變,雖然礙於君臣之禮有些話不好說到明麵上,但在供物的規製上確是下降了不少。
想他李隆基執掌大唐江山四十餘載,什麽樣的人沒見過,什麽樣的臣子沒駕馭過?這般的小心思,如何能逃得過他的眼睛?
“看您說的,看您說的!新皇要是存了這樣的心思,那便是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誅之!便是老奴,老奴也要替您討要個公道!”
知道李隆基正在氣頭上,多說別的非但沒有益處反而會起到不好的效果,高力士隻得向李隆基遞上一疊軟話。
“哼,這還差不多!”李隆基聽李亨被高力士罵的狗血噴頭,隻覺得心中稍稍舒暢了些。心情平複了下來,他便開始認真考慮高力士所說的話。不回長安是絕對不可能的,首先自己那個寶貝兒子絕對不會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總會千方百計的把自己‘迎回去’。其次,自己在蜀中待得也並不愉快,長安畢竟是帝都,在那邊住著對自己的身體是有益無弊。隻是凡事都得講個條件,此事自然也不例外。自己那寶貝兒子想接自己回長安“盡孝”當然可以,但要拿出一些誠意來!
“要朕回去也可以,不過他得保證不能加害磷兒的妻兒!若是他不回去,朕便是拚將了這副老骨頭,也要向天下人討要一個說法!”
李隆基說的激動,徑直挺起了身,連帶著輕咳了幾聲。
“咳咳,咳咳......”
“陛下,這點您就放心吧。永王爺雖然被奪了王爵,但不是沒有波及到小王爺和王妃嗎?日後雖然小王爺不能承襲爵位了,但依著前朝慣例封個州別駕還是可以的。”
高力士說的不錯,國朝屢有父子相殘,逼宮奪權的事情發生,可以借鑒的例子確實不少。便拿太宗文皇帝來說,他的首位太子承乾謀反未遂後被貶為庶人,徙往黔州。太子的爵位被剝奪後,他的兩個兒子自然也就成了庶人。但畢竟是皇家的孩子,太宗文皇帝心中生憐,便分予兩子一州別駕的官職,也算是盡到了最後一份心意。
既然前朝有現成的例子,怕新皇也沒必要在這樣的小事上糾纏吧?畢竟現在木已成舟,端坐在大明宮中的是老人家,難道他還害怕幾個乳臭未除的半大小子會造反謀權?
“希望如此吧!”李隆基苦笑著搖了搖頭,聲調裏滿是哀然。
......
......
長安城頭頭白烏,夜飛延秋門上呼。又向人家啄大屋,屋底達官走避胡。金鞭斷折九馬死,骨肉不得同馳驅。腰下寶玦青珊瑚,可憐王孫泣路隅。高帝子孫盡隆準,龍種自與常人殊。不敢長語臨交衢,且為王孫立斯須。
問之不肯道姓名,但道困苦乞為奴。已經百日竄荊棘,身上無有完肌膚。昨夜東風吹血腥,東來橐駝滿舊都。朔方健兒好身手,昔何勇銳今何愚。竊聞天子已傳位,聖德北服南單於。花門剺麵請雪恥,慎勿出口他人狙。
經過半月的跋涉,太上皇李隆基的鑾駕終於抵達了帝都長安。
從明德門入長安,行走在朱雀大街上,李隆基不由的唏噓慨歎了起來。
此時長安城已經被官軍收複了一月,一切似乎又恢複了戰前的樣子。
曾經被戰火摧毀的房舍複又重建了起來,並輔以更優良的木材;曾經被鮮血染紅的坊牆被再次粉刷一新,宣示著大唐的新生。一切都昭示著叛亂即將被平定,大唐中興在望,但李隆基卻總覺的這之中少了些什麽。
是什麽,這之中究竟缺少了什麽?
是人心啊!
李隆基順著蕭索的街道望過去,隻見來往的百姓皆是瑟縮著身子,竭力使自己走到快一些。他們的麵頰上再也看不到當初那燦爛的笑容,再也看不到那份從骨子裏透射而出的自信。
現在的長安城百姓,拖著一張木然的麵孔,刻意的將自己包裹了起來,生怕受到旁人的覬覦。
他們是受傷受的太深了啊!
李隆基苦笑著搖了搖頭,長歎一聲。
他早就聽說官軍收複長安時曾經向回鶻人借兵,而回鶻人出兵的條件很簡單那就是城破之後土地歸大唐,而錢帛女人悉數歸回鶻所有。據說長安城破後,回鶻人瘋狂的在城中劫掠了三日,這三日的所作所為甚至比叛軍還殘暴。
怪不得長安城中變得這麽冷清,怪不得百姓的麵上沒有了一絲一毫的榮光。
李隆基不忍再看下去,朝馬車外侍候的高力士擺了擺手,示意加快行進。
......
......
太上皇的馬車停在了大明宮丹鳳門前,前來相迎的是個他老人家從沒見過的將領。
很顯然,這短短的幾年內,新皇已經將禁軍從裏裏外外清洗了一遍,這之中該是再沒有李隆基能夠認識的人了。
“太上皇,陛下遣派我接您入宮!”那禁軍將領衝李隆基拱了拱手,恭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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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其實一直想細細剖析李隆基當時的心境,現在終於有了機會。其實我覺得人還是經曆的多了才有震撼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