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應龍下山後,發現鎮上來了很多武林人士,稍一打聽,明天竟是武當張真人百歲壽誕,這些人都為賀壽而來,隻是大多兩手空空,卻顯得毫無誠意。留心之下才知道,當年在天鷹教的揚刀大會上失蹤的張翠山攜妻帶子自海外歸來,還知曉當年奪走屠龍刀的金毛獅王謝遜的下落,這些人大多是衝著謝遜與屠龍刀而來。
史應龍心想峨嵋派和武當派素來交好,不知有沒有人來?如果有人來,紀姐姐身為殷六俠的未婚妻,應該也會到吧。時隔多年,他也理解滅絕師太當年之舉,就連苦竹大師傅也是考察他多時,才肯傳授武功,一個以女子為主的門派,豈敢胡亂收一個男弟子?隻是當時他年紀尚幼,再加上心誌被仇恨蒙蔽,一腔偏激之意,根本無法領會滅絕師太的苦心。如今想起來不禁赫然,又記起紀曉芙對他的一片愛護之意,打算明天也上武當派湊湊熱鬧,看看能不能見到紀曉芙。
史應龍置辦了幾個壽桃,第二天一大早以石佛寺的名義前往賀壽。武當派也知道伏魔峰上的石佛寺,接待的莫聲穀不疑有他,便將他請入紫霄宮。
史應龍進去後發現廳中早有人在座,據莫聲穀介紹卻是昆侖掌門何太衝夫婦。何太衝夫婦身後站還有六名弟子,其中一名女弟子俏麗動人,正和一名武當派的青年弟子眉來眼去。那名武當弟子竟是殷梨亭,史應龍怒氣暗生,心想這人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以後要叫紀姐姐小心點,不然肯定要吃虧。
史應龍在大殿角落找了個位置坐下,便有道童進來稟告:“峨嵋派的靜玄師太率三位師妹前來拜壽。”俞岱岩和張翠山兩人出迎,殷梨亭竟然還在那裏和昆侖派的女弟子調情,史應龍心中怒氣更甚。
靜玄師太已有四十來歲年紀,神態威猛,身材高大,比張翠山還高半個頭。後麵跟著三個師妹,當中一人正是紀曉芙,她膚色雪白、身材高挑,比起四年前更添風采。
靜玄師太率師妹給張三豐拜過壽,奉上壽禮,除十六色珍貴玉器之外,另有一件大紅錦緞道袍,用金線繡著一百個各不相同的“壽”字,花的功夫甚是不小。靜玄師太道:“這是峨嵋門下十個女弟子合力繡成的。”
張三豐心下甚喜,笑道:“峨嵋女俠拳劍功夫天下知名,今日卻來給老道繡了這件壽袍,那真是貴重之極了。”
靜玄師太謙遜之後在大殿前排坐下,三名師妹走向她身後。紀曉芙看也不看殷梨亭,無意中卻瞥見角落處的史應龍,一時心神大震,驚喜異常。史應龍見她發現自己,朝她扮了個鬼臉。紀曉芙心下一樂,差點笑出聲來,連忙捂住嘴巴,卻壓抑不住眼中的笑意,張嘴對他做了個“等我”的口型,便靜立在靜玄背後。
不久崆峒派、神拳門、海沙派、巨鯨幫、巫山派,許多門派幫會的首腦人物陸續來到山上拜壽。宋遠橋等事先雖有所準備,卻沒料到竟來了這許多賓客,七名弟子分別接待,到得後來,紫霄宮中連給客人坐的椅子也不夠了。宋遠橋隻得派人去捧些圓石,密密的放在廳上。各派掌門、各幫的幫主等尚有座位,門人徒眾隻好坐在石上。斟茶的茶碗分派完了,隻得用飯碗、菜碗奉茶。
各路賓客絡繹而至,除昆侖峨嵋之外,其他前來拜壽之人所帶壽禮皆是倉卒間隨便置辦,而且門人腰間暗藏兵器,顯然都是來意不善。
轉眼已是正午。紫霄官中絕無預備,哪能開甚麽筵席?火工道人隻能每人送一大碗白米飯,飯上鋪些青菜豆腐,武當七弟子連聲道歉。但見眾人一麵扒飯,一麵不停的向廳門外張望,似乎在等甚麽人。張鬆溪見勢不妙,拉著俞蓮舟和俞岱岩外出商量對策,片刻之後方才回轉,通知武當其餘諸俠。
武當七俠分散開來,陪著各派首要人物眾賓客用罷便飯,等火工道人收拾了碗筷,張鬆溪朗聲說出一番感言,意思就是感謝眾人前來祝壽,表示今日乃壽誕吉朔,談論武林中的恩怨鬥殺不詳。倘若有人提起謝遜和龍門鏢局之事,便是存心和武當派為敵。
這些人聯袂上山,除了昆侖派和峨嵋派之外,原是不惜一戰,以求逼問出金毛獅王謝遜的下落,但武當派威名赫赫,卻無人敢當出頭鳥,單獨與其結下梁子。眾人麵麵相覷,僵持了片刻。崆峒派的唐文亮終究忍耐不住,首先發難,其他人也順勢起哄。情勢緊張之下,張鬆溪便要發出暗號,先發製人,
忽然門外傳來一聲:“阿彌陀佛!”這聲佛號清清楚楚的傳進眾人耳鼓,又清又亮,似是從遠處傳來,但聽來又像發自身旁。
張三豐笑道:“原來是少林派空聞禪師到了,快快迎接。”門外那聲音接口道:“少林寺住持空聞,率同師弟空智、空性,暨門下弟子,恭祝張真人千秋長樂。”
何太衝不甘寂寞,出聲參合,靜玄師太近年來修煉峨嵋九陽功,功力漸深,也出言應答。幾人隔著數道門戶,各運內力互相對答,便如對麵晤談一般。崆峒派的關能、宗維俠、唐文亮、常敬之等功力不逮,便插不下口去。其餘各幫各派的人物更是心下駭然,自愧不如。
張三豐率領弟子迎出,隻見三位神僧率領著九名僧人和一名獨臂中年俗家弟子,緩步走到紫霄宮前。那空聞大師白眉下垂,直覆到眼上,便似長眉羅漢一般;空性大師身軀雄偉,貌相威武;空智大師卻是一臉的苦相,嘴角下垂。
張三豐迎著空聞等進入大殿。何太衝、關能等上前相見,互道仰慕,又是一番客套。靜玄才領峨嵋派眾人上前見禮。張三豐向來豪爽,開門見山的便道:“三位高僧,可是為了我這第五弟子張翠山而來麽?”張翠山聽得師父提到自己名字,便站了起來。
空聞道:“正是,我們有兩件事情,要請教張五俠。第一件,我少林派的龍門鏢局七十人口被殺當夜,又有少林僧人六人斃命。這七十六人的性命,究竟如何,張五俠當時曾在現場,還請張五俠不吝告知。第二件事,敝師兄空見大師,一生慈悲有德,與人無爭,卻慘被金毛獅王謝遜害死,聽說張五俠知曉那姓謝的下落,還請張五俠賜示。”
張翠山朗聲道:“空聞大師,龍門鏢局和少林僧人這七十六口人命,絕非晚輩所傷。張翠山一生受恩師訓海,雖然愚庸,卻不敢打誑。至於傷這七十六口性命之人是誰,晚輩倒也知曉,可是不願明言。這是第一件。那第二件呢,空見大師圓寂西歸,天下無不痛悼,隻是那金毛獅王和晚輩有八拜之交,義結金蘭。謝遜身在何處,實不相瞞,晚輩原也知悉。但我武林中人,最重一個‘義’字,張翠山頭可斷,血可濺,我義兄的下落,我決計不能吐露。此事跟我恩師無關,跟我眾同門亦無幹連,由張翠山一人擔當。各位若欲以死相逼,要殺要剮,便請下手。姓張的生平沒做過半件貽羞師門之事,沒妄殺過一個好人,各位今日定要逼我不義,有死而已。”他這番話侃侃而言,滿臉正氣。
空聞念了聲:“阿彌陀佛!”心想:“他所言不假,隻是多有遮掩之處。看來隻好讓小全出來指證了。”當下便對身後那位俗家弟子道:“小全,你出來說吧。”
那俗家弟子站出來,環眾抱拳行禮道:“諸位有禮了。在下都小全,先兄長乃是龍門鏢局總鏢頭都大錦。”眾人紛紛回禮。
都小全又對張翠山道:“張五俠不願說出殺我鏢局和少林諸位師兄之人,想必與那人關係密切。我小小一介鏢師,對張真人與武當諸位大俠心存敬仰,實在不願冒犯。隻是我自十年前那場慘劇中活下來後,每當閑靜之時,腦中總會出現慘死的滿門老幼,此仇椎骨銘心,片刻不能忘。”
此言一出,眾皆嘩然,沒有想到當年龍門鏢局之事竟有人活了下來,而少林也隱忍至今,知曉當年凶手身份的武當七俠當場臉色大變。
都小全又從懷中拿出一個木盒子打開,裏麵分有四格,各放了些銀針。他指著第一格道:“十年前一殷姓豪客花費兩千兩黃金托鏢,我大哥接下鏢後,那人飛針擊碎花瓶,威脅我龍門鏢局若不將俞二俠安全送至武當,便要滅我鏢局滿門。我大哥行鏢多年從未見過如此霸道之人,當初也是忐忑不安,便叫我收好這十二枚銀針”
都小全接著指向第二個格子道:“這八十二枚銀針,是從龍門鏢局慘死之人遺骸取出,與前麵十二枚銀針一模一樣,不差分毫。”
即便時隔多年,都小全說到此處,仍舊雙眼泛紅,泫目欲滴,深吸一口氣,指著第三個格子道:“後來我打聽到此針名為‘紋須’,當今武林隻有一人用過。而這二十六枚銀針,乃是我在江、浙一帶暗中查訪,在七宗命案中死於非命的死者家中所得,凶器和前麵的一模一樣,凶手皆是同一人。當年我暗中查訪時被那凶手的屬下擒住,幸得峨嵋派的靜玄師太相救,方才留得一命。”
都小全指向最後一個格子道:“這兩枚銀針與前麵的凶器同出一轍,卻是從巫山幫的賀三哥手中所得。不久前他在安徽銅官山意圖對張五俠不利,卻是張夫人賞了他兩針。”說到此處,他盯住張翠山,一字一頓道:“張五俠,可否請貴夫人出來一見,說個清楚明白?”
聽到此處,大多數人已認定殷素素便是凶手,紛紛注目張翠山。有誌於謝遜下落的人心想,你不肯說出謝遜下落,未必你老婆便是和你一條心。
張翠山回到武當山後,在其他六位師兄弟勸解之下,原本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偏偏沒事情沒有按照諸位師兄預料的情況進行,直接在師父的壽宴之上爆發出來,來勢如此之急促猛烈,麵對數百對不懷好意的目光,一時間呆立在大廳中,茫然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