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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一顧傾人城(四十)蕭蕭風寒

喂馬的活兒,真累。那些馬兒,性子烈得很,我手拉著韁繩,嘴裏邊喊著,可那馬兒還是一個勁的要逃脫。這些馬匹,可都是好馬,是軍隊出征用的坐騎。我並不怕馬,相反的,我曾經喜歡過這些草原裏的馬。

本以為,是小時候落馬的陰影使我不敢騎上馬背,但卻不是,是那撕心裂肺的一幕使我開始討厭馬,是答罕中箭落馬的那一幕,那馬,揚起馬蹄差點就從答罕後背踐踏而下。在一年多前,我還是“阿鼻女將”的時候,挺立在馬上,居高臨下的看著大軍,看著一顆顆帶著熾熱眼神的頭顱揚起臉來,是何等的威風不凡。

而現在,我什麽都沒有了。沒有了阿鼻女將的威名,沒有了答罕的愛,沒有了兀術的信任,也失去了一切的地位。我唯一僅存的,是小落。那個我在這個時空拚了命也想保護的妹妹,小落。

在未來的時空,小落因我而死,她死得痛苦,我看著心碎。而現在,我在異時空找到了小落,我要她活得好好,我絕不會讓她受到半點委曲。冥冥之中,或許真的有天意,在未來時空我不能擁有的,我失去的,在這裏,我有了,小落,我此生唯一的遺憾,我可以彌補了。

我的眼睛仍然看不清楚,還是模模糊糊的。我用手摸了摸眼角,有點疼,刺刺的疼。自從來這裏喂馬之後,出現幻覺的次數開始少了。偶爾能看見答罕的幻影,或是粘罕的,他們或是猙笑,或是不舍的笑著。我看不清是哪種笑容,盡管是幻覺。

旁邊看管的金兵目不轉睛的盯著我,隻要我一放下手中的活,他們就開始怒斥。我看也不看他們一眼,繼續幹著活,我並不責怪他們,他們也隻是奉命行事。

我有時候會大笑起來,有時候會一言不發,他們看著麵麵相覷,心裏有點畏懼。他們大概沒想到:傾城公主真的瘋了,而且瘋得這麽厲害。

兩個金兵看得煩了,就拿起牛皮袋喝了幾口酒,喝完後,繼續盯著。困了,一個盯著,一個跑到不遠處坐在地上打盹。打盹醒了,就伸了伸懶腰後,過來接替換班。他們沒日沒月的守著,原因隻是怕我偷懶。

不遠處一匹駿馬在馳騁著,馬上俯著一個人,他穿著一身白衣,揚起手中的皮鞭,在無際的大草原上奔騰著。一會兒之後,那匹白色的駿馬抬高前蹄,刹車停下,隨後傳來一陣嘶鳴。馬棚裏立即引起一陣騷動。金兵察覺異樣,趕緊怒斥:“抓好韁繩……”

我回頭一看,韁繩已經鬆了,那馬抬起雙腳向我頭頂踏來。在這千鈞一發之刻,我卻隻能緊緊的閉上眼睛,無法閃躲。一秒過去了,我睜開眼睛發現我安然無恙,我忙轉身,那馬已經衝出欄門了。原來,馬是從我頭頂上跨過的,而我毫無知覺,看來,那是一匹好馬。

那兩個金兵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他們死死的看著我,好久才反應過來:“還不去追?馬跑了,可不得了!”

我撒腿就朝著馬的屁股方向跑,馬的屁股一晃一晃的,肌肉肥壯,在有點枯黃的草原上奔馳著。後麵的兩個金兵好像突然醒悟過來了什麽,他們也跑在我後麵,還邊跑邊喊:“不準逃跑……”

一場鬧劇就這樣上演。馬在前方跑著,我在馬後麵追著,兩個金兵在我後麵追著。我怕馬兒跑了,金兵怕我跑了。其實,我也想這樣一走了之,可是我不能逃跑。小落還在他們手裏,我死都不能逃跑。況且,我也不知道要逃到哪裏去。茫茫的草原,整個偌大的上京,竟無我容身之處。

那脫疆的馬匹飛奔到白色的駿馬前,猛地一個後掃尾,揚起馬蹄,晃悠著慢慢穩下來。剛穩下來,就不知道從哪裏冒出個勇士模樣的金人,忙把馬牽住,一邊向周圍喝喊:“哪裏來的馬兒,要是驚動了王爺,那可是死罪!”

我好不容易趕到,氣都還沒喘順,便被策馬飛奔過來的兩個金人近衛製止住了。他們很粗魯的把我摁在地上,揚起他們手中的彎刀就想砍下。我拚命的抬起頭,眼睛剛好對準那寒光閃閃的刀光。我的腳也開始癱軟。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命將休矣。

豈料那刀子遲遲未砍下,我疑惑的睜開雙眼,剛好對準那白衣男子的雙眸,以及他示意金兵住手而抬起的手臂,他淡淡的看了我一眼。而這一眼,足以讓我心驚。在這一刻,捂住嘴巴幾乎驚叫出聲。他是答罕。我睜大眼睛,仔細的確認了一遍。他是答罕,真的是答罕。

我使勁的掐著自己的手臂,看痛不痛,不痛的話,那就是幻覺。可是從手上傳來的絞痛,我終於明白,這不是幻覺。

頃刻間,淚水轟然而落,我激動的看著答罕,看著他的眼睛,盡管他的眼睛裏充滿了不解和陌生。我幾乎抽噎:“答罕,你來看小舞麽?”

答罕看著我不語,倒是旁邊的兩個金兵發話了,他們嚴曆的斥道:“誰準你這麽叫殿下的?沒個規矩,哪裏管事的?快說!”

我驚愕的看著他。後麵的兩個看管的金兵衝上前來,跪在地上一個勁兒的磕頭,嘴裏打結著,哭著求饒:“殿下饒命殿下饒命……”

答罕眼神瞟著跪在地上的兩個人,揚揚手,淡淡的說:“無礙。你們下去吧,我同這位姑娘說幾句話。”

兩個金兵聽罷,嚇得忙把頭磕得更響了:“王子殿下您莫要生氣是我們一時看管不嚴讓馬驚了王子殿下,請殿下恕罪!”

答罕再次揮了揮手,有點怒道:“我叫你們下去就下去!”

不等答罕說完,他們兀自連滾帶爬的跑了。走時還回頭看了我一眼,眼裏充滿了不放心和驚恐。他們是怕我被王子降罪而連累了他們去。他們依依不舍的要帶走那匹脫疆的馬兒,卻被答罕製止住了。他們悻悻的走了。

答罕命令他的近衛避開,架在我肩膀上的金人立刻鬆手了。他們識趣的離開答罕在周圍打轉著。他們時不時的投來一記目光,生怕我是刺客傷了王子,到時他們的命就不保了。

答罕走過來,有點嘲諷的說道:“林舞,你可別把別人都當三哥了。我可不是答罕,我是兀術。”

什麽?我抬起頭眼睛瞪大了狠狠的看著他。眼前開始一片模糊,答罕的臉與兀術的臉重疊在一起,慢慢的,一會兒答罕爽朗的笑容,一會兒是兀術不信任嘲諷的眼神。他們倆的眼兒鼻兒交織在一起,我使勁的揉了揉眼睛,還是分不清到底是答罕還是兀術。

我驚恐的失聲道:“你是兀術,不,你到底是誰?”

那人笑了,衣袂輕拂,他隨即在我旁邊的空地上坐下,說:“我能是誰?我兀術唄。”

我狐疑的看著他,試探性的問:“真是兀術?”

那人又笑了,笑得蒼涼,他笑個不停,說:“都說你瘋了,原本我不信,現在我信了。你真瘋了。你把每個人都當三哥了。”

我也笑了,說:“我瘋不瘋關你什麽事啊?我再問你一件事,你真是兀術麽?”

那人不笑了,正了正聲色,回答:“真是。”

我看著他嚴肅的神情,我信了,雖然我看不清他的臉,但我信了。我想起了犯病那天,兀術過來找我,我不知道那人是不是他,我也不知道,那時候看到的兀術是幻覺還是真的他。我淡淡的問:“帶我看畫的,是你麽?”

兀術一臉狐疑的看著我,他問:“林舞,本王啥時候帶你去看畫了?林舞,你真瘋了。”

心裏一陣絞痛,一陣恐懼。帶我看畫的不是他,我卻看作他,這說明在看畫之前,我已經陷入了幻覺。接著就是答罕王府,接著就犯病,再接著就是蒙麵人的出現,接下來就是自己瘋掉的消息傳遍整個上京。

這到底怎麽了?這一切到底怎麽回事?是哪裏出了岔子?我狠狠的抓住兀術的手,雙眼死死的瞪住他,惡狠狠的咬牙:“你騙人!兀術你為啥要騙我?兀術原來你也騙人……哈哈。”

說著說著,眼淚就掉下來了。微微秋風寒,轉過頭,我的眼睛迎著風,輕輕的疼著。這眼淚,沒讓兀術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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