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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9 千年未有大變局

因為有些新讀者不清楚本書的來龍去脈,邊上的提示也不醒目,故而把前傳在資料裏,方便大家閱讀

9月4日駁火

“李少爺,我們到九龍外海了,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聽見瞭望手的話,李穎修跑上船頭,一邊說道:“把千裏鏡拿過來,讓我望望。哎,在歐洲跑了大半年了,真是想家啊。”

這時候,旁邊一個師爺打趣說:“李少爺,您也會想家,我們東家把這麽大的生意交給您,看重的就是您什麽也不在乎,什麽也不記掛的好大心胸啊。”

“也是啊,到了廣州,先給你們十三行報賬。我和我這些兄弟在海上風吹日曬的,你們十三行就坐著收錢啊。”

師爺訕訕的一笑,說:“李少爺,您起家的本錢,還不是我們盧老板召集十三行給您籌集的。我們盧老板,可看重您啊。”

洋船爭出是官商,十字門開向二洋。五絲八絲廣緞好,銀錢堆滿十三行。

17世紀後期,清國康熙帝暫時放寬了海禁政策,來華從事貿易的外國商人日益增多。於是,廣東地方政府於1686年招募了13家較有實力的行商,指定他們與洋船上的外商做生意並代海關征繳關稅。以“廣州十三行”統稱。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清朝下令實行閉關鎖國政策,僅保留廣州一地作為對外通商港口,這直接促使廣州十三行成為當時中國唯一合法的“外貿特區”,從而給行商們帶來了巨大的商機。在此後的100年中,廣東十三行竟向清朝政府提供了40%的關稅收入。www.sonicbbs.com所謂的“十三行”,實際隻是一個統稱,並非隻有13家,多時達幾十家,少時則隻有4家。由於享有壟斷海上對外貿易的特權,凡是外商購買茶葉、絲綢等國貨或銷售洋貨進入內地,都必須經過這一特殊的組織,廣東十三行逐漸成為與兩淮的鹽商、山西的晉商並立的行商集團。在財富不斷積累的過程中,廣東十三行中湧現出了一批豪商巨富,如潘振承、潘有度、盧文錦、伍秉鑒、葉上林等。這師爺口中的盧老板,就是盧文錦了。

十三行雖然壟斷了清朝的對外貿易,卻由於清政府的海禁政策,遠在歐洲那一頭的利潤,直流口水,卻吃不到口裏。可就在8年前,年僅16歲的李穎修,一文不名,無親無故,地底下冒出來的一般,直接跑到盧公館遞帖子,說自己可以到歐洲跑船,希望十三行能夠入股。詳談之下,李穎修自稱是在歐洲出生的,不算清國人,可以像英國人、法國人、荷蘭人一樣做海貿生意,他通英語和法語,歐洲各大港口,地頭都熟。十三行的東家們眼熱歐洲海貿的好大利潤,就拿了一筆錢出來,給李穎修置辦了海船,雇傭了水手,講好了跑船的利潤,李穎修得4成,幾個出錢的東家共得6成。

李氏船行是唯一在清國、歐洲航線上“兩頭熟”的航運公司。由於是十三行直接入股的,李穎修總是可以拿到最低價的茶葉,絲綢和瓷器、象牙雕等工藝品。由此,李氏船行越做越大,每年出海兩次,運回來的都是一箱一箱的白銀甚至黃金,雖然歐洲的工業製品在清國銷量不大。李穎修也成為英印航線上首屈一指的大航商。有人說,李穎修完全可以用自家的黃金造一艘金海船了,十三行也從李氏船行賺得滿缽滿盆。

李穎修沒搭理師爺,繼續用千裏鏡在海麵上望著,突然叫了一聲:“聽!什麽聲音。”

眾人都不敢說話,屏息靜氣聆聽了半晌。

“嗵……嗵嗵……”海天之際,傳來綿綿不絕的響聲,如同在燜罐中打鼓一樣。

“是炮聲。”李穎修肯定的說。

“不知道剿海盜還是緝私。”

“海盜也好,緝私船也好,哪有這麽強的火力,廣東水師也沒有。”李穎修說道“快,向著炮聲去,瞭望手注意了。”

帆開始鼓動,船微微轉向。船向著炮聲傳來的方向靠攏。

瞭望手循著炮聲的方向望去,“好像是軍艦,少爺。”

“對對,軍艦,掛英國旗的。”

“兩艘大艦,一艘火輪,還有兩艘從大艦上放下來的哨艇。”

“那幾艘是什麽?”李穎修問。

“掛的是大清的黃龍旗啊,還有大鵬旗。”

“廣東水師的大鵬營?”

“沒錯,賴恩爵大鵬營的師船。”大鵬水師營,康熙四十三年設,管轄深圳河以南的鹽田、上峒、關湖、下沙、老大鵬五個塘汛和香港地區的紅香爐汛(香港島)、九龍汛、東湧口及沱濘炮台、大嶼山炮台、佛堂門炮台,共有大炮168門。

那師爺在邊上聽到,便插嘴說:“賴參將可是我廣東水師一等一的好漢。”

“真的開打了?”李穎修暗自思量。那自己趕著回來就對了,這次裝的貨物也賭對了,本來還擔心貨物上不了岸呢。他用千裏鏡仔細觀察戰場,發現戰鬥已經進行得很久了,兩艘大軍艦的炮窗,已經被炮煙熏出了一層黑色。

九龍炮台占了高位,相對於海麵上的軍艦,炮位上有優勢。前船後炮,正是清軍想定的固守海口之法。清軍船小炮少,但十分英勇。那三艘大鵬營的師船,在九龍炮台的掩護下,十分靈活的遊弋著,和珍珠號火輪以及兩艘小艇糾纏,今天海麵上風平浪靜,依靠風帆的大船行駛十分緩慢,不用說和師船纏鬥了。雖然英軍的兩艘軍艦都是有20餘門炮的六等戰艦,由於轉向不易,威脅也不是太大,而兩艘小艇隻能用火槍襲擾,唯一有效的戰力是珍珠號火輪。

清軍也看出了這一點,三艘師船總是不離珍珠號左右,各船上所載的“兩千斤大炮”都對準這艘火輪射擊,如果不是顧忌虎伺在旁的兩艘軍艦,早已三麵包圍這艘火輪了。

突然,一艘英軍的軍艦上打出了旗語。兩艘小艇向著自己的母船靠攏,珍珠號火輪也開始加速。

兩艘大艦很快回收了自己的小艇,然後帶著珍珠號揚長而去。

“看來打完了。”李穎修自言自語。

“李少爺,您看這是怎麽回事啊。”那個十三行的師爺問

“咱們在歐洲的時候,你看報紙了吧?”李穎修沒回他的話,反問道。

“嘿嘿,不懂洋文,沒看。”

“那我們回去,我直接給你們東家解釋。”

1839年9月6日禁煙

“客官,要瓜子不?上好的醃南瓜子。”梳著小辮的小廝子茶館中穿來穿去,口中叫賣著。

“你們廣東也有醃瓜子?廣東人不是口味喜生鮮麽?”坐在茶館中,李穎修翹起二郎腿,隨口問道。

“這位爺,聽口音您就不是廣東人啊,食在廣州,凡有這好吃好玩的物事,廣州沒有不學樣的。”

“行了,小哥,你去找茶館老板討個碗碟,給我們盛三兩瓜子。”坐在李穎修邊上的一個人說道,“再叫夥計,給我們茶續水。”

李穎修不再理會那小廝,對著邊上這人說道:“劍功兄,我前天晚上到家,昨天我和十三行那幫老東西對了一天的帳,還沒好好休息呢,今天你說要給我洗塵,感情就是在茶館裏喝茶嗑瓜子啊。”

坐在邊上這人,姓楚,名武,字劍功。和李穎修一樣,據說也是歐洲出生的。兩人幾年前碰見了,在清朝這“異鄉”,也算是老鄉見老鄉,一見如故吧。這次李穎修回到廣州,楚劍功正巧也在,就約他出來喝茶了。

“不要急,不要急啊。這不是才下午嗎?晚上,有人請客。”

“劍功兄找到大東主了,不用呆在屋裏寫那些沒人看的書了?”

“嗯,我現在是禁煙欽差林大人府上的幕僚,做通譯。”楚劍功不好意思的一笑。

“禁煙,正要請教劍功兄呢,我在歐洲發貨的時候,就聽到了清朝禁煙的消息,卻不知道到底情形如何,朝廷到底是如何打算。歐洲風聲鶴唳,我這心裏沒底啊。”李穎修要打聽禁煙的事情,正好啟開了話頭。

“禁煙這麽大的事情,你讓我從何說起呢?這樣吧,我先和你從我的東家,林大人的奏折談起。”

李穎修看了一眼周圍,“這裏?方便麽?”

“林大人的奏折,早就街知巷聞了。”楚劍功一笑,“鴉片之患……國無可戰之兵,亦無可用之餉。”

“朝中禁煙的阻力大麽?”

“朝中對鴉片,眾口一詞,要嚴禁。爭議所在,隻在禁煙方法。直隸總督琦善,兩廣總督鄧廷楨,查禁鴉片都在數十萬兩之數。”

“那林大人來廣東,卻是為了什麽?”

“鴉片雖然屢遭嚴禁,卻無法斷其根源。林大人就是要在廣東看一看,如何將鴉片斬草除根。”

“四月的虎門銷煙,我已經聽說了,的確大快人心。”李穎修口中的四月,是西曆的6月。

“林大人能被皇上信任,全因行事練達。”楚劍功心不在焉的應付了一句。

“劍功兄好像不以為然啊。”李穎修有意的試探。

“禁煙之事,光是懲辦販賣鴉片的奸商,甚至驅逐夷商,都是治標不治本的。這一點,老弟你常跑歐洲,想必心中有數。”

“是啊,我也是這麽想,兄長沒有向林大人進言麽?”李穎修問

“這些,晚上再說,今晚,就是我家大人設家宴請你。”

“喔,劍功兄你何不早說。我這身衣服,如何見得官?”

“家宴嘛,你不用太拘謹了。林大人聽我說,你剛從歐洲回來,便要向你請教歐洲的情形。”

“那敢情好。和英國人比起來,我還是向著朝廷的。”

“和英國人比起來?”楚劍功一驚,向著李穎修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這大庭廣眾之下啊,你居然說要“和英國人比起來”才站在朝廷一邊,那平時一定是有二心了,真是不知道死字怎麽寫啊。這種話,咱們兄弟私下裏說說,你居然在這茶館裏說出來了。真是得意忘形。

楚劍功心裏腹誹著,往桌上丟了幾個銅錢,拉著李穎修趕快走了。

兩人一路便向著兩廣總督府去,林欽差到了廣州,就住在總督府裏。李穎修便問道:“今天的晚宴,製台大人在嗎?”製台,對總督的尊稱。

楚劍功想了一想,說:“製台大人應該在吧。”李穎修聞言,不由得歎了口氣。

“如何?”楚劍功不由得問道。

“劍功兄,你不在廣東,不知道這位製台大人的脾氣。鄧廷楨鄧大人,也算是個好官,隻是在麵對英國的時候,總有些欺上瞞下之舉。這些,我正要和欽差大人說說。可是,如果到時候,鄧製台也在場,我總不能當場剝了這一品大員的麵皮。”

“你且與我先說說。”楚劍功說道。

“去年(1838),英國駐印海軍司令馬塔倫(Maitland)率領軍艦兩艘,在虎門外海炫耀武力,有意遞交沒有‘稟’字的文書。劍功兄,你是知道的,‘稟’是下對上的文書,外夷使節,都要用的。廣東水師提督關天培代表製台大人拒收。馬塔倫又節外生枝,說有清軍盤查時言語間辱及他的母親。”

楚劍功道:“外夷文書用不用‘稟’字,西人看法不同,爭執起來還有由頭,可是,士兵言語辱及家人,怎麽可能,這是絕對的找茬了。鄧製台和關大人怎麽應對?”

“關天培大人擔保‘無知小卒妄言’,不了了之。這本來也沒什麽。但馬塔倫分明是炫耀武力,鄧廷楨卻故作不知,在邸報中一句不提,隻是大談退回了‘違例文書’,維護了體製。這不是欺上瞞下嗎?”

楚劍功道:“我看,未必是欺上瞞下。兄弟你常年在西洋,知道英國人一向的行事作風,知道馬塔倫是炫耀武力。可在鄧廷楨大人看來,天下哪有敢向本朝炫耀武力的蠻夷啊。在他眼裏,還是文書用不用‘稟’字更為重要。”

“兄長你說得對,我們還是要把英夷的情況,詳細的和諸位大人分說分說才好,不然他們,還不知道自己要對付的,是什麽樣的敵人呢。”

兩人走了一段路,楚劍功突然說道:“兄弟你等我一會。”說完,轉到路邊的一家店鋪中去。李穎修一看,這店鋪自己還熟,是十三行下屬的產業,主營瓷器和象牙雕,以及古董字畫等等,也售賣書籍。不一會,楚劍功走了出來,手上抱著一大摞紙。

楚劍功走近了,便道:“《中國從報》《澳門月報》《東西洋考每月統記傳》《察世俗每月統記傳》,有澳門出的,也有廣州本地印刷的,林大人讓我們這些通譯,注意收集這些西洋人的報紙上的信息給他。”

“那林大人對英國的態度,應該是有所了解了。”李穎修順口說道。卻不料楚劍功臉色一變。

“林大人……”楚劍功斟酌著措辭,“是個好官。”

李穎修偏了偏頭,看著楚劍功:“劍功兄還是這樣小心翼翼?這裏又沒有旁人。”

楚劍功往周圍看了看,最近的路人也在幾十步開外,便小聲說道:“兄弟,你我認識多少年了?”

“六年了。”

“可我還不知道你是哪人呢?”

“我不是說了嘛,我是歐洲出生的,祖籍江浙,但出海已經數代,老家是再也找不著了。”

“幾年前我一見你,便與你意氣相投,我總覺得,你不是這個時代的。”

“劍功兄說笑了。我在海外長大,自然和清國本地人不大一樣。倒是劍功兄你……”李穎修反守為攻。

“我怎樣?”

“劍功兄雖然自稱出生在歐洲,長在湖北,令尊又是湖廣名儒,可是,恕兄弟冒昧,兄長才是和這大清朝格格不入,而且,十餘年沒有出海,卻對天下之事了如指掌。”

現在輪到楚劍功解釋了:“俗話說,秀才不出門,全知天下事。我也是從書中看來的。”

“喔,不知道大清之下,居然還有這等奇書,不知道這書叫什麽名字。”

楚劍功把手中的《中國叢報》等向李穎修一晃:“就是這些西洋人辦的報紙啊。”

“劍功兄在湖北也能看到這些報紙?”

楚劍功正要說什麽,這時,幾個路人慢慢走了過來。

兩人不再說話,繼續往前走。

楚劍功說:“待會見了林大人,就不要扯這些了。”

“這我自然理會得。”

兩人很快,就來到了兩廣總督署衙。林則徐作為欽差大臣來廣東禁煙,一直住在總督府裏。

楚劍功作為林則徐的幕僚,也不用通報,直接帶著李穎修就進去了。

來到一處書房,林則徐正坐在裏麵,楚劍功便向林則徐引薦李穎修。

李穎修要下拜行禮,林則徐一揮手:“今日私宴,李公子不用多禮。”

三人落座,林則徐便問些“在歐洲跑船,生意如何?”之類的閑話,李穎修恭敬的一一作答。

“李公子常年在蠻荒之地跑船,倒也辛苦,錢掙得不容易啊。”

“林大人,您看這座鍾,可謂精巧之至。”李穎修一指屋中的一口西洋座鍾,這是十三行的某位行商送給兩廣總督鄧梃楨的,“歐洲絕非蠻荒之地。”

“啊,我聽劍功說過,西洋人與周邊四夷比起來,的確大有不同。”

“何止是大有不同而已。”李穎修心裏腹誹著,口頭卻說:“林大人,英吉利人,法蘭西人以及荷蘭紅毛番,已經進入所謂工業文明社會。”

“什麽叫工業文明社會?”連續三個新鮮詞匯,勾起了林則徐的興趣。

李穎修不由得看了楚劍功一眼,心想:“楚劍功和林則徐認識這麽久了,連‘工業社會’也沒有解釋過嗎?”

楚劍功卻在想:“清廷封閉已久,怎麽可以冒冒失失的就灌輸新概念?林則徐在清朝官僚中已經算是開明的了,但他也有頑固之處。李穎修,你多碰幾次釘子,自然知道困難所在。”

1839年9月7日順勢

楚劍功將《東西洋每月統記傳》上的一篇文章《美商何其辜焉》小心的剪了下來,貼到自己的記事薄上。李穎修在旁邊看著他,問:“美國人出什麽事了。”

“沒什麽,正月(西元3月)的時候,林大人為了查禁鴉片,將廣州城外西南角的夷人商管區封鎖了三天。這個商管區共有350名夷人,其中一部分是美國人。所以他們覺得受到了清英衝突的株連,在報紙上喊冤呢。我且做個記錄,等時機成熟,請大人安撫一下。”

“清英衝突?禁煙本是國內的事情,鴉片販子,犯的也是清廷的國內法,怎麽扯了國際衝突上去了?”李穎修有些急了,“這不是予人幹涉口實嗎?”

“唉,兄弟你不知道啊。”楚劍功不由得歎了口氣,隨手拿起另一本記事薄,“西曆今年的3月27日,也就是林大人封閉商管區3天之後,突然有一個人從商管區走出來,自稱英國對華商務總監督義律,宣布所有英國商人和清廷之間的問題,都由他統一交涉。也就是說,英國政府自己跳了出來,把純粹的國內案件變成了外交事件,從1839年3月27日開始,林大人麵對的,實際上是英國政府了。”

“哎呀,當時你們就應該拒絕義律的交涉,單獨提審鴉片販子。”

“當時我不在場,除我以外,其他人都不理解這件事在外交上的意義,畢竟清廷以前沒有真正的‘外交’,隻有藩屬。林大人也是聽我解釋了好久,才慢慢明白的。不過話說回來,英國既然決定介入,自然會尋找借口,這次不行,還有下次,躲是躲不開的。”

“也是,那後來怎樣?”

“義律收繳了英國商人的鴉片,上交了20000餘箱鴉片。6月3日的虎門銷煙,你也知道了。”

“就是不知道林大人有沒有做好麵對英國的準備,昨天的晚宴,我說了那麽多,林大人怎麽看?”李穎修問。昨天,在林欽差的晚宴上,李穎修詳細講述的英國國力和殖民主義作風。

“林大人和鄧製台都不以為然。‘三島小國,斷不敢以欺淩他國之術加於大清’,他們都認為你誇大其辭了。”楚劍功說。

“劍功兄,其實你對英國的情況也是清楚的,你為什麽不對林大人詳加解釋呢?”李穎修問

“你以為我沒有嗎?從林大人聘我為通譯的那一天起,我就在和他講這些了,可是,他不信,有什麽辦法。有哪一個大清子民能夠相信,這世上還有遠遠超過大清的國家啊?我不知道怎麽和他們解釋。”楚劍功心煩的擺擺手。

“是啊,人們往往不願意相信壞消息,尤其是和自己的經驗相違背的時候。”

“劍功兄有沒有準備做些什麽?難道就看著我大清挨打嗎?”李穎修有意把“我大清”三個字咬的很重。

“我大清?”楚劍功下意識的反問,隨即回過神來,盯著李穎修,慢慢的說:“挨不挨打,都是大清的氣數,我們這些草民,又能做什麽呢?”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李穎修故作嚴肅。

楚劍功舒舒服服的往椅背上一靠,盯著李穎修,一字一頓的說:“天下是天下,大清是大清。”

“你好大的膽。”本來,兩人數年的交往,就讓李穎修有些懷疑,現在,他的手心裏全是汗,繼續試探道,“說這等忤逆的話。”

“我是在說顧南山的‘亡國與亡天下’的內容,他的書,可是康熙爺的欽點頒行的。”楚劍功說,“老弟,現在不是乾隆朝,言語上犯點忌諱,當今萬歲為人節儉,不會深究的,畢竟,大興文字獄也是要花錢的。你要把我告官,隻怕會被官府打個‘無事生非’反坐。”楚劍功笑著說,突然心中一動,一直在腦子裏徘徊不去的那點懷疑又冒了出來,心道:“且待我試他一試。”

“兄弟啊,”楚劍功慢慢的說,“你有沒有看過《金瓶梅》啊?”

“讀過,劍功兄怎麽突然說起這本淫書了?”

“我想起了和這書有關的一個典故,倒是現下比較應景。”

“兄長請說。”

“這《金瓶梅》的作者不可考,有可能是明朝中葉的名臣王世貞,而西門慶的原型呢,就是嚴嵩的獨子嚴世藩。這王世貞呢,被嚴嵩所害,就寫了《金瓶梅》來嘲笑嚴嵩,嚴世藩父子。”

“那又如何?”

“這嚴世藩生活十分荒淫,畫了很多和姬妾歡好的春戲,藏於府中。”

李穎修心下疑惑:“居然還有這事,我怎麽連野史中都沒有讀到過。”麵上不動聲色,聽楚劍功繼續講故事。

“可不知道怎麽搞的,這些春戲居然落到了王世貞的手裏,於是他就將這些春戲圖放進了《金瓶梅》的書中,此為《金瓶梅》現場版。”

“現場版?那時候有這個詞嗎?”李穎修還是不動聲色,繼續聽楚劍功說。

楚劍功見李穎修沒什麽反應,躊躇了一下,接著說:“嚴世藩自然十分惱怒,便派了爪牙,去查禁這本書。”

“然後呢?”

“在一家文鋪查抄這本書的時候,遇到了一位老農打扮的人,爪牙問他是做什麽的,兄弟,你猜這老農怎麽回答。”

李穎修靈光一閃:“原來是這麽回事。試探我,如果我回答出來了,我的來曆就大致清楚了,那好,我也不用再裝了。”於是,李穎修說道:“小弟知道,這老農說的是‘我是來打醬油的。’”

此語一出,兩人哈哈大笑。雙方所來的時代,相差不遠,便覺得又親近了幾分。

“我早就懷疑你的來曆了,今日特地一試。如果你本來就是清朝人,便隻當是在講個典故。也不會有什麽危險。”

“我也是如此想,剛才還想繼續裝,探探你的底細。對了,兄長你怎麽不直接問‘天王蓋地虎’呢?”

“這麽問,被你當成土匪怎麽辦?,再說,‘天王蓋地虎’出現的年代離我好幾十年,問‘打醬油’確定的時間點更精確。””

“好了,身份探過,說回正題,兄長想在鴉片戰爭中打醬油不成?”

“難辦哪。清朝立國兩百年了,人心思定,承平日久,我真是老鼠拉龜,無從下手。”

李穎修端起麵前的茶杯,喝了一大口,說:“劍功兄,我們交往這麽久,各自有什麽心思,彼此都有點因頭吧。”

“隻是,現在世道還算太平,我不知道是拉一把,還是推一把,哪一樣正確。拉朝廷一把,也許能行呢。這樣可以少流血,興亡百姓苦啊。再說,我們都是平頭百姓,無從著手。現在也隻能想想。”楚劍功說。

“我明白劍功兄的心思了,我們隻把這因頭凡在心裏,順勢而為吧。一切都要因時而動。”李穎修說道。

“是啊,也隻有順勢而為。不然,貿然把老百姓卷入動蕩之中,隻怕我們就成了曆史罪人。”

“曆史罪人?沒有你搗亂,這大清國就撐得下去了?”

“別扯遠了,說說當下吧。”

“那好,我們便談談當前的局勢,你認為,英國人會怎麽做,進一步外交交涉嗎?”李穎修問

“外交交涉?清廷連外交都沒有,談什麽交涉。你在歐洲,什麽時候啟航的?六月中旬嗎?”

“是,六月中旬。”

“歐洲輿論怎麽樣?”楚劍功問,“你在法國,還是英國?”

“我當時在法國,法國人當然幸災樂禍,看著英國人吃癟,但不會插手。英國……”李穎修下意識的用手指敲著桌麵,尋找著好的措辭,“主流的輿論是,阻斷自由貿易是海盜行為。懂了嗎,海盜行為。”

“懂了,”楚劍功點點頭,“看來英國人,在6月份的時候,就已經決定要動手了。”

“英國會找什麽借口呢?宣布清廷是海盜國家?還是保護自由貿易?”李穎修說。

“借口嗎?總會有的,實在不行,找個華裔強奸了維多利亞女王……都可以,借口隻要找,就一定找得到。你起航的時候,英國政府有在國會提交戰爭議案嗎?”

“還沒有,中英之間,畢竟太遠了,他們國內,好像也不是很一致。我見過的英國商人,對發起一場跨越半個地球的遠征,都信心不大。”

“我們該建議林大人做些什麽呢?我們自己又該做些什麽呢?”

“林大人……盡快把鴉片一案了結,軍事上,也要做準備吧。”李穎修說

“軍事上?對了,大前天,大鵬營九龍大捷,賴恩爵的條陳上說,英軍至少浮屍17具,英軍五艦狼狽逃竄。看來清英之間的火力差距沒有我想像中那麽大。”

“不對吧,我剛好見到了這一仗的尾聲,大鵬營倒也英勇,打死打傷若幹英軍是肯定的,但我肯定沒見到浮屍,英軍也隻有兩艘大艦,其他都是帶火槍的木筏子。九龍炮台炮火是很猛,可未必給英軍多大傷害。”

“這樣啊。”楚劍功頓住了。

“說起火力,這次我從歐洲,運回了一批燧發槍。”李穎修神神秘秘的說。

“那你怎麽運上岸?”

“風口浪尖的鴉片都可以上岸,對不受關注的火器,使點銀子就好了。”

1839年10月5日火槍

砰!一陣硝煙漫起,李穎修收起了手上的火銃,說道:“這乾隆年間的火銃,現在還在用啊。”他用手彈了彈火銃柄上的銘文:乾隆38年造。

楚劍功走上前來,接過李穎修手中的火銃,說道:“嗬嗬,好用吧。這還不是最古老的。黑龍江馬隊,現在還在用康熙年間的火銃。“

“不會吧,那豈不是100多年了?”

“你認不認得這火銃的形製?知不知道它的原型?”

“火繩槍吧。我記得明代中葉就有仿製。”

“好見識,這種火繩槍,叫做兵丁鳥槍,現在是清軍中最多的裝備了,和刀矛弓箭的裝備比例大約是5:5。槍長七尺(2.01米),鉛彈丸重1錢(約3.8克),裝填火藥三錢,理論射程大約有新製100米吧。實際上,超過60米,彈丸便沒力了。”

“槍身太長,裝藥、填彈、射擊均為不便,嗬嗬,現在還在用火繩槍啊。”

“你別笑,去年,林大人上書要求禁煙,與其他官員的商討時,提到了可能開邊釁。林大人便下令點算兩湖的武器。荊州駐防八旗的武庫中,有火銃600支,這也是全湖廣的火銃總數了。其中200餘支,是1779年,乾隆年間裝備的,其餘的將近400支,就更早了,連裝備記錄都找不到。廣東這邊,還沒有查對,不過,我與廣東水師提督關天培論過此事,綠營之中多是老槍,廣州駐防八旗中可能火銃的比例還要高一些,但八旗兵缺乏訓練,未必知道怎樣使用火銃。”

李穎修將火藥袋打開,用手指沾出火藥,用手指慢慢的感覺著?

“怎麽了?”楚劍功問?

“這火藥配比如何?”

“問得好。你覺得如何?看你像個行家一樣。”他隨手又把火銃遞給李穎修。

“嗬嗬,我裝模作樣呢。我又不是做軍工的。“

“硝石、碳、硫的比例是8成、1成、1成、”楚劍功說。

“硝石75%,硫10%,碳15%是最佳黑火藥配比,這在拿破侖戰爭時早已在歐洲各國普及。”

“火藥配比,難在試驗。現在知道具體的比例,就可以讓作坊去做。隻是,目前清軍的火藥生產,都是手工,火藥雜質太多,而製造火藥的時候,又隻能依靠椿磨碾壓,顆粒粗大,不能充分燃燒。”

說話間,李穎修又裝填好了火銃,舉起來,瞄準。

“好瞄嗎?”楚劍功問。

“劍功兄,你來試試。”

楚劍功也不推辭,接過火銃,端在眼前,問:“瞄什麽呢?”

“七十步外,有樹一棵。劍功兄見到了吧。”李穎修用手指著方向。

“見到了,大約50米。”楚劍功瞄了一會,用扳機帶動火繩,砰!一股硝煙彌漫。

楚劍功用手在鼻子麵前扇了扇,和李穎修一起走到樹前,看見那枚鉛彈穩穩的嵌在樹幹裏。

“劍功兄好槍法。”

“見笑了,今天約好了要試槍,我從綠營武庫中取來這支槍後,專門調校過,綠營中一般的火銃,恐怕沒有這麽準。”

“準頭?陣列線步兵追求概率和火力密度。”李穎修朗誦著布呂歇爾的名言。

“火力密度當然是決定性的。但決定火力密度的,是槍支數量,隊列紀律和射手訓練,這三樣,清軍哪一樣也沒有優勢。清軍甚至沒有近代軍隊的隊列。也沒有專門的火銃訓練。”

“能否請林大人,從綠營中調出數百人,專門教以歐洲戰法,以備英夷。亡羊補牢,未為晚也。”

“兄弟,你不知道清軍的體製啊。”

“如何?莫非需要兩廣總督點頭?那也不難吧。”

“不是這麽回事。清軍綠營,有屬於總督指揮的督標,屬於巡撫指揮的撫標,屬於提督指揮的提標和屬於總兵指揮的鎮標,基本的管理單位是營,從有兵丁200人的守備營到1000餘人的參將營不等。但這隻是管理單位,而不是作戰單位。營下分為哨、汛,以數十人為單位分駐各個城門、崗哨、關口、塘汛、隘卡、炮台,用於城內治安和緝拿反叛,根本無從調用。”

“廣東水師,不是成建製的集結在一起嗎?”李穎修問。

“廣東水師4000餘人,負責整個廣東的海岸線,除了駐防沿海各處炮台外,還有幾十艘戰船要伺候,抽調幾百人集中訓練,是休想。”

“還有其他的軍隊嗎?廣東接近20000兵額啊。”

“廣州將軍所轄的駐防八旗,現在可能有接近2000人,倒是一支機動力量,可是,八旗兵腐朽已久,在康熙年間三番之亂的時候就已經不堪戰。而且那些旗人,我們也指揮不動。”

“明白了,號稱百萬清軍,不過是一群警察。”

“對了。”楚劍功點點頭。

“也就是說,如果真的打起來,清軍實際上無兵可戰。”李穎修眼睛一亮。

楚劍功會意一笑:“對於分散的國內民眾,各個哨汛防地的數十名兵丁,已經足夠。十人夜聚,斬立決!”接著又說,“如果有大的邊事,清軍一來依靠的是蒙古各部的供奉和邊疆的八旗馬隊,二來從內地的綠營中各處抽調,比如,某地駐汛30人,抽調其中10人,積少成多,臨時委派將領統率。這次,如果和英國人打起來,可能還是會采用各省抽調的辦法。”

“我現在才明白,西北平張格爾,真正投入作戰的綠營不過三萬餘人,卻弄得舉國疲敝,原來是這麽回事。”李穎修若有所思,“不知道廣東戰事一起,又能調出多少兵來。”

“西北常年用兵,甘陝綠營的機動兵力相對還有些富餘,廣東承平日久,真的打仗,別說專門訓練火槍隊了,日常的治安事務都會人手缺乏。”

楚劍功換了個話題:“兄弟,你上次和我說,從歐洲運進了一批燧發槍,我沒有和林大人說。”

“為什麽?”

“剛才說過了,清軍中根本沒有能夠正確使用這批槍支的人,也找不到合格的教官訓練。可是你有槍,一旦戰事吃緊,朝廷一定會征用。你吃虧也就罷了,隻是可惜了這批好槍。”

1839年11月2日照會

“老軍門,學生有禮了。”楚劍功衝著麵前的廣東水師提督一拱手。

“客氣了,快請坐,我們這些武秀才出身的,可比不得你們這些文秀才。哈哈哈。來人,上茶。”提督大人倒也和氣。

關天培,江蘇山陰人,以武秀才補清軍把總,積20餘年資曆升至吳淞營參將。1826年押解糧船1254艘開出長江,揚帆北上,到達天津時,百萬石漕糧斛收無缺,三萬水手全部安然,自有漕運史以來第一次,滿朝稱頌。不久,關天培即升為總兵。1834年,因廣東水師糜爛,道光帝便派他心目中的“能將”接任廣東水師提督,以圖振作。關天培就此提督虎門。

“林大人得知,軍門要和英軍交涉,特叫學生來,聽軍門的吩咐。”楚劍功說道。

“來得正好,近日中午,有英艦窩拉疑號和海阿新號到達穿鼻,遞交的文書,你且看看是什麽意思。”關天培遞過來一封信。

楚劍功接過,先仔細看了看信的封印,是“照會”。“又在試探。”楚劍功心裏想。

楚劍功仔細讀了一遍,說:“是對林大人8天前的命令的回複。”

1839年10月25日,林則徐對義律提出兩點要求:1,將因醉酒殺害中國村民林維喜的英軍凶手交出。2,所有外國貨船,都要具結保證沒有攜帶鴉片,否則不得貿易。8天之內,已經有兩艘英國船和12艘其他國家的貨船前來具結。為英國領事義律所倡導的所有洋商共同進退的默規,已成瓦解之勢。今天,義律攜帶兩艘軍艦,泊駐穿鼻,一麵阻擋英國貨船“皇家撒克遜號”入關具結,一麵向關天培遞交了照會,要求林則徐收回成命。

“英國政府絕不包庇本國人民進行這些罪惡和貪婪的舉動,但中國沿海發生的謀殺並不在商務幫辦(指義律本人)的管轄之內,隻有在英國政府進行了翔實的司法調查,以及清英雙方訂立了合乎慣例的引渡條約之後,我(義律)才能對林維喜一案有所幫助。……英國的貨船擁有自由貿易的權利……英國商人一向擁有良好的美德……要求提供未攜鴉片的具結是對船主,英國政府和女王陛下的侮辱……我在此呈請欽差大人收回成命。”

楚劍功將完整的譯文,念給關天培聽。

“那,他們是什麽意思?”關天培問,“拒絕交人,而且也拒絕保證不攜帶鴉片囉。”

“第一層意思是這樣的。”楚劍功答道,“第二層意思,是希望和本朝結成國際慣例中那樣的國際關係,締結條約。然後再說交出凶手的事情。”

“國際關係是什麽?本朝無此體例,想來他們也不是要進貢吧。”

“當然不是進貢了。國際關係,簡單的說,就是他們的女王和咱們的皇上一樣大,義律這個商務幫辦,應該相當於三品文官,至少和廣東藩台來往,不用寫‘稟’字,而是遞交平等的照會。他們這一次也是遞交的照會,想來就是這個意思。”楚劍功指了指來信上的照會封印。

“本朝體例,不是我等可以妄議的。”關天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就本提督職權所在,他們是拒絕交人,也拒絕尊奉林大人的號令具結了?”

楚劍功想了想,謹慎的說:“是的。”

關天培瞪圓了雙眼,說道:“那,楚通譯,該如何處置呢?交涉的事情,我是不懂的。”

“大人如果認為,不能破壞朝廷體例,就請把這照會,原樣奉還,並明言拒絕。”

“我便明言拒絕,又如何?”關天培問,“接下來,該如何。”

“可以邀請對方派一個代表前來商議,私下商議。”

“私下?”關天培問。

“到底如何解決這件事,我們總要和英國人見個麵才好,但朝廷體例,您身為提督,見那義律,讓他行禮,他隻怕不幹。不讓他行禮,又有違朝廷定例。”

“好!派誰把這照會送回去呢?”

關天培如果要派自己的手下,怎麽會問楚劍功的意見呢?所以楚劍功很知趣,主動說:“我走一趟吧。”

“好,那就有勞了。”關天培也不客氣。

在楚劍功的記憶裏,關天培可是鼎鼎大名。他抵抗外來侵略的忠勇之心,在任何時代都是值得尊敬和傳誦的。

但關天培的英勇,掩蓋了很多軍事上的問題。鴉片戰爭之後,魏源就說過“堅船利炮,雖勇莫能當也。”即使像關天培這樣一個忠勇的,能幹的將領,都無法阻擋英軍,那就真的是非戰之罪了。戰爭失敗的一切原因,都被歸結到技術差距甚至社會原因上。

但實際上,就在鴉片戰爭的同期,英國人還在進行另一場戰爭:阿富汗戰爭。英軍在這場持續三年的戰爭中,損失接近兩萬人,單單1842年從喀布爾撤退就損失了16000人。當然英國人為此找了很多的理由,例如氣候不適、長官昏庸,有很多老弱婦孺等等。但相對亦侵華英軍不過百人的戰場傷亡,擁兵百萬的大清朝在阿富汗人麵前不該羞愧嗎?無論是技術水平還是社會發展程度,阿富汗人都遠遠不如大清啊。

楚劍功對這段異時空的曆史,隻有大概的一個印象,現在,他也沒有想這麽多。隻是從小所受的教育,讓他對關天培的死非常的惋惜。既然他來到了這個時代,順便救下一位愛國將領,也不是什麽壞事。

但現在同樣無從著手,楚又不是軍事專家。靠改變社會製度來改變曆史,這個話題太遠,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不管怎樣,先去見見大名鼎鼎的義律吧。

晚飯之後,楚劍功收拾停當,坐上一艘小劃子,沿著珠江,出了河口,直向英軍的軍艦駛來。

駛得近了,楚劍功默默的數著英軍的炮窗,“窩拉疑號有炮28門,海阿新號有炮20門,銅質包木船體,都是英軍的六等戰艦。”楚劍功心想。

英軍甲板上有哨兵老遠就看見了楚劍功的小劃子,等他靠近了,喝令他停止,並詢問他的身份。

“我是清國通譯,特來回書。”楚劍功解釋道。

不一會,窩拉疑號上放下繩網,楚劍功讓船家靠近,然後自己攀住繩網,手腳並用,爬到窩拉疑號的甲板上。

一名勤務兵向著楚劍功敬了個禮,楚劍功微笑著點頭回禮。

“請隨我來。先生。”

楚劍功跟著那名士兵進入艙房,一麵觀察著艦上的布置。艙房中坐著一名身穿白色禮服的中年白人男子,和一名身穿英軍藍色海軍服的軍官。看到楚劍功進來,都坐著不動。勤務兵向那名白色禮服的男子報告後,就退了出去。

楚劍功見狀,便站在門口不動。

“你怎麽不進來?”

“如果你們希望,清國能夠接受西方的禮節,那麽你們自己應該先做到這一點。”楚劍功心想,自己這樣表現,應該算不亢不卑了吧。“你們是不是心裏很吃驚呢?”

艙裏的兩人對視一眼,都站了起來,那名白衣服的男子說:“我是英國商務幫辦義律,這是這支分艦隊的司令史密斯上校。”他攤開左手,伸到那名藍色軍服的軍官麵前。

“我是欽差林大人的通譯。我姓楚。”楚劍功伸出手去,和義律和史密斯握手。

“您讓我很驚訝,居然使用握手的禮節。楚先生。”義律語氣很冷淡,他這麽說隻是出於禮貌罷了。

“我在歐洲出生,並呆過很長的時間。”

“難怪呢。請進來,請坐。”

大家落座以後,義律問:“您收到我們的照會了嗎?你能夠深切的理解,我們照會中所表達的含義,是吧。”

怎麽辦?按照另一時空一樣的過程,退回照會,那曆史還將繼續發展,開戰,然後……一切照舊。

但不這麽做,自己就在這裏承認英國的對等外交地位,英國對殺害林維喜的凶手的裁定,特別是承認英國從鴉片問題入手來破壞清國在貿易上所占的優勢……?

且不說楚劍功有沒有這個權力。他始終認為,即使用戰爭的方法解決爭端,也有很多的開戰理由。比如搜查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比如推廣君憲主義的普世價值……光冕堂皇的借口多得是,但英國人偏偏選取了鴉片。其言下之意就是“為什麽打你?我不在乎。”或曰“正義與否,與你何幹?”

在另一個時空,英國對中國的這種態度,持續了一百多年,萬縣慘案也罷,南京慘案也罷,莫不如此。直到1949年紫晶石事件之後,情況才慢慢好轉了一些。1972年火燒英國代辦處之後的處理,才體現出雙方的相互尊重和外交禮儀。

既然如此,那好吧,那就打吧。曆史的洪流滾滾向前,絕非外交場合的幾句話能夠扭轉的。楚劍功運了運氣,朗聲說道:

“是的,我完全理解,並且把這種含義向提督大人解釋了。提督大人,以及清政府,拒絕接受你們的照會。”

11月2日(晚)交涉

“提督大人到底是什麽意思呢?”義律問,“很明顯,拒絕照會,就是沒有任何要解決事態的誠意。這也是欽差大人的本意嗎?”

“欽差林大人的意思很明顯,就是要解決鴉片問題,就是要禁絕鴉片。關天培提督,也是在執行欽差大人的命令。”楚劍功回答說。

林則徐在兩年以前,就幾乎已經定下了近日禁煙做法的大致輪廓,即采用中國傳統的連坐法,讓全部外商為每個走私鴉片的行為負責,以此來威懾走私鴉片的不法商販。但在自1839年三月以來的具體執行中,並沒有采用清朝在處理國內案件時所采用的連坐法那樣嚴厲的手段,而隻是限製人員的流動和仆役的雇傭。

“可是,要求所有外商統一提交‘永遠不攜帶鴉片’的保證,等於先認定了他們有犯罪的企圖,這是不公正的。不列顛絕不會接受這種不公正的對待,女王的子民也不會容忍這樣輕蔑的對待,楚先生,您清楚嗎?”

“幫辦先生,您看,您在有意的混淆事實,清國公民林維喜是被殺害的,可你們拒絕交出凶手,也不允許我們提審你們的士兵,您認為這是一種蔑視嗎?”

“清國公民?”義律笑了起來,“我還是第一次聽見這個詞組呢。”

“無論他在本國地位如何,但對於外國人來說,殺害他,一定要負責任。”

“我們已經調查過了,酒後誤傷,我們願意支付民事賠償,肇事者也會受到在英國本土服刑。”

“您為什麽不把他交給我們呢?”楚劍功問。

“我們雙方的法律體係是不一致的,我們不接受清政府野蠻法的審訊。”

“英國法庭的表現,要我和您談案例嗎?”楚劍功一副“別以為我不知道”的表情。

“不,不用,我不是法律專家,我隻是宣布並維護一個原則,我們雙方,必須簽訂合乎國際規則的司法諒解,否則你們休想用野蠻法審判任何不列顛人。”

“合乎國際規則?”楚劍功盯著義律,一字一頓的說:“英國現在已經如此強大,已經可以代表國際規則了?”

“楚先生,我不知道您對不列顛了解多少,不過我想,廣州的那群官僚們,未必會理解您的話。”

在楚劍功和義律針鋒相對的說話時,一旁的史密斯一直沒有說話,這時候,突然插嘴說:“我們兩艘軍艦就停在這裏,通譯先生,您可以了解一下什麽是國際規則。”

義律扭頭看了看史密斯,又對楚劍功說:“楚先生,史密斯艦長的意見,也是我的意見。”

楚劍功的頭腦裏突然“嗡”的一聲,本來他料到了這個事態,但沒想到英國早已下定決心。他點點頭:“好吧,幫辦先生,艦長先生,我會轉達你們的意見。”

現在,什麽都不用說了,楚劍功站起來,告辭。

楚劍功來到自己的小船上,也不走進船篷,就坐在船頭,晚間的海風,讓人頭腦清晰。

義律和史密斯說話,如此有恃無恐,隻說明一件事情,他們肯定得到了英國政府明確的授權,至少是口頭的。英國在必要的時候,不惜動用武力,已經非常明確了。

而楚劍功從清政府自身的反應判斷,林則徐代表的朝廷也好,鄧廷楨的兩廣總督署也好,關天培的廣東水師也好,從道義上而言,禁絕鴉片,根本沒有妥協的餘地。從實際的手段上,他們根本不了解英國有多強大,也就不會接受任何戰術上的退讓。

仗是非打不可了,曆史要發生,就一定會發生。那麽,自己該怎麽辦呢?買辦二鬼子乎?扶清滅洋乎?內部革新乎?革命乎?道路有很多,每一條都不好走啊,要麽生靈塗炭,要麽身敗名裂,要麽賭上身家性命。

楚劍功本人對清政府是沒有任何好感的,對民眾也談不上有多麽深厚的感情。但對這樣一塊血脈相連的土地,卻不願見到她落入任何悲慘的境地。

以實業報國的旗號做買辦,似乎是一條聰明的路線,但很可能身不由己,最後成為歐洲人統治中華的工具。古今中外的很多人物,並非生來就是要做叛國賊的。但上了賊船,還想下嗎?或者說,一個被殖民國家的人,真的有力量和列強玩所謂的“權謀”嗎?

所謂實業,一要資本,二要技術,二要市場。縱觀另一時空的各大買辦們,資本從何來?來自外國貸款,技術從何來?來自外國轉讓。呃,在資本主義大擴張時期希望外國支援資本和技術?這笑話真好笑。歐美對外部主動的技術轉移,也就是1902年英日同盟中,英國對日本的技術支援,那時,英國已經成功的從工業帝國變成殖民地帝國,坐享殖民地的高額利潤,即便如此,日本在二戰前的技術水平仍舊是列強中最弱的。至於1930年代蘇聯從西方購買技術和1952年蘇聯對華技術援助,以及美國二戰後的大規模下級產業釋放,那已經是另一種經濟循環模式和技術條件下的事情了,和19世紀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至於市場,初起的民族工業需要政府保護,比如關稅。貌似再過再過二十年赫德先生領導下的海關就要成全大清最清廉的部門。或者看看1929年的重訂關稅談判,所謂重大外交成果之後,民國產業的支柱——紡織業的全麵衰敗。

在資本、技術、市場皆被人控製的前提下,做買辦報國?還是小心別破產了。

在清政府內部,厲行革新呢?別說自己現在人微言輕,說不上什麽話,清政府內部的所有人,包括林則徐,都對西洋幾乎沒有任何認識。就看看朝廷要禁煙,這麽有大義名分的事情,扯皮將近20年,就知道行洋務要麵對什麽樣的局麵了。在另一個時空,李鴻章縱橫大清官場數十年不倒,可麵對洋人,英國也好,俄國也好,日本也好,可曾占到半點便宜?即使麵對法國,有軍事優勢在手,不照樣乖乖的把雲南廣西的權利交出去?要說官場權術,楚劍功比得上李鴻章嗎?給破房子做裱糊匠這種破產買賣,賠死活該。

清朝統治,曆時200餘年,已經逐漸被人接受為正統,如果把旗人的某些特權有意忽略掉的話。清政府的麵子,還沒有被剝光。似乎“扶清滅洋”是個選擇。可隻要考慮到清朝和歐洲在所有方麵的差距,“扶清滅洋”不過是個笑話。而且,清政府會放任不受自己控製的勢力發展嗎?最後的結局,要麽被清政府收編,那就走上了內部革新一樣失敗的道路,要麽被清政府和洋人聯手剿殺,然後後世的“良心們”來宣稱你“愚昧”。悲劇英雄,能不做就不做吧。

扯旗革命,把一切推倒重來,以一己之力傾覆天下……這是何等的偉業啊。如果再創設製度,革新文化……簡直可以直追始皇。楚劍功想到這裏,有些興奮,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突然被海上的風一吹,不由得打個寒戰,也冷靜了許多:自己現在,一書生爾,清政府現在仍舊光冕堂皇,文人世子,地主農夫,可能還是願意站到朝廷一邊。自己叛旗義舉,隻怕剿者如雲。

而且民智未開,任何旗號和方法都可能被人異化。在另一個時空,最明顯的例子就是太平天國和義和團。如宗教旗號造反,元末的時候紅巾也用過。甚至連陳勝吳廣劉邦,也要裝神弄鬼。但到了太平天國,這種傳統的方法就被異化、極端化,在意識形態上就被“名教”打敗了。雖然湘軍造成的禍害比太平天國還要大。再比如,太平天國的幼、壯、女的分營法本來可以有效的動員和利用軍隊,但一不小心,就異化成了“諸王妻妾成群,尋常夫妻家人亦不得見。”同樣,義和拳本來隻是結團自保的鄉民組織,但神鬼齊出,就異化成了神棍組織。造反這條路,真不是好走的。

怎麽辦?怎麽辦?道路都是人選的,在不同的時代和情勢下,有不同的策略和方法。在另一個時空,某組織從和平運動,到武裝鬥爭,到各種策略的變化和嚐試,整整用了二十八年,才得以成功。

自己呢,有二十八年的時間嗎?更重要的是,有幾百萬追隨者讓自己犯錯誤嗎?

楚劍功心裏千頭萬緒,一團亂麻。

小船慢慢駛向虎門了。楚劍功站了起來,長舒了一口氣。他突然又有了個念頭:“不管選擇什麽道路,如果自己成功了,那自然好,如果失敗了,自己所做的一切造成的影響,也能給時代帶來新的風氣。即使什麽影響都沒有,那也不要緊,無非是曆史照舊,有清政府和民國墊底,再差也不會是最差的。”

剛上了碼頭,就有格什哈跑來,“楚通譯,關大人正在等你回來。”

“喔,快帶我去。”楚劍功不敢怠慢,放下心思,開始考慮怎麽向關天培回報。到底是要鼓動廣東水師出戰,顛顛英軍的斤兩,還是好言相勸,讓清軍依托岸上的炮台,緊守虎門。

11月3日水師

早晨的陽光粼粼的灑在海麵上,海天一線,一片淡紅的波光。在這初冬時節,這樣的好天可不多見。

“楚通譯,本提督考慮了一晚上,還是決定,率師列陣,人家堵到家門口了,我們水師至少要出去打個照麵,不然,太丟臉了。”關天培站在岸邊的牙棚裏,對著楚劍功說。

“林大人同意我們開火嗎?”

“林大人授命本提督全權處置。”

楚劍功想想9月4號的九龍外海之戰,清軍並沒有吃太大的虧,這次,廣東水師主力全師而出,還是對付英軍兩艘軍艦,應該有能力應付。他便說道:“提督大人,學生願意隨大人出戰。”

“好,多謝楚通譯。”關天培說完話,又轉頭對水手們說:“來呀,隨本提督出戰。”

眾人轟然應諾。

碼頭前擺好了數個大箱子,關天培待手下諸位參將遊擊半圓形圍在自己身邊,命自己的家丁把箱子打開,裏麵是整塊整塊的銀錠。關天培道:“久聞英人船堅炮利,看英軍船大,想來此言不虛。此次諸位隨我出戰,斷不可墜了我大清的威風。臨陣退卻者,斬。如奮勇向前,則全船各個兵丁,賞銀一兩,管帶賞銀五兩。擊中敵船一炮者,炮手和管帶各賞銀五兩。”

眾人未得上官允許,都不做聲,眼睛裏卻閃閃發光,盯著那些銀子。這時,一名遊擊大叫:“關大人,你就看孩兒們的吧。”一句話震得眾人耳朵嗡嗡作響。楚劍功一看,認識,這名遊擊,名叫麥廷恩,不久前還是都司,九龍外海之戰後因功升了遊擊。此人生得勇悍,楚劍功以前僅僅隻是在遠處見過,卻也印象深刻。

“咣啷咣啷……”一陣連續的銅鈴聲,登船開拔了。碼頭上的纜繩被解開,麥廷恩的左營甲船一馬當先,駛在最前頭,等左營走完了,關天培親帥中營出發,右營在最後。

廣東水師的師船,大小尚不及英軍的等外級軍艦,載炮在十門左右,現在能夠出航的,一共有29艘。關天培把它們全都帶出來了。浩浩蕩蕩,駛向穿鼻。

英軍的兩艘軍艦仍舊停在原地,靜候著關天培的水師駛出航道。

關天培待全部師船駛到,便令集體下錨鏈,以團陣泊在英軍的東北麵,也就是說,英軍的兩艘軍艦在廣東水師的西南麵。

在對麵的英軍窩拉疑號上,史密斯問義律:“他們來幹什麽,要開戰嗎?”

“不知道,炫耀武力吧。”義律懶洋洋的回答,“叫通譯去問問。”

“不,不要問這麽無聊的問題。”史密斯艦長兼分艦隊司令說,“叫通譯告訴他們,立刻滾回他們的錨地,不然就教訓他們。”

義律大喜,趕緊和通譯交代了一番,然後拍拍通譯的肩膀,說道:“去吧。”

不一會,英方在澳門聘請的通譯來到了關天培的坐船上。行過禮之後,關天培問:“英夷有什麽話要說給我聽?”

那個通譯說:“史密斯艦長和義律幫辦要我轉告您,你們所有的火炮的威力加起來,還比不上窩拉疑號的一側。斯密斯艦長不想進行無意義的戰鬥,請你們立刻掉頭,回到你們沙角北灣的駐泊地去。這樣,你們可以保住性命,而斯密斯艦長可以保持他仁慈的品格。”

關天培大怒,抓起手邊的茶杯就摔了過去。茶杯打在通譯身上,又彈在甲板上,摔得粉碎。茶水潑得那個通譯滿身都是,好不狼狽。

關天培便對那個通譯說道:“你去和義律說,惟求殺林維喜凶手一人,便收兵回口,惟平安是求。不交出殺人凶手,斷難罷休。”

楚劍功見狀,補充道:“還要保證不得阻擾英國船隻入港具結。”

那通譯連連點頭:“是是是,我一定把話帶到。其實小人心裏邊,還是向著大清的。”一邊點著頭,一邊倒退,到了舷口,給大家泛泛的鞠了個躬,下船去了。

關天培哈哈大笑:“鼠輩。”

楚劍功道:“此人雖是鼠輩,但英軍的兩艘軍艦,卻不可輕視。其炮火威猛,也是事實。大人萬萬不可掉以輕心。”

關天培說:“我自然知道這大軍艦的妙處,看那一排排的炮窗,就知道了。想我大清,隻能出來這些師船。比之人家橫行萬裏的大艦,是遠遠不及啊。我方才不說,是怕有傷士氣。事到如今,也隻有奮力死戰。我們船多,隻要大家奮勇向前,當有勝算。”

關天培思量了一會,又叫家丁從艙底取了一個小箱子出來,把兵目水手都叫到身邊,朗聲說道:“方才我在岸上給大家開的賞格你們都聽見了,本提督的坐船也一並執行。此外,本提督坐船上,凡擊中英艦一炮者,除了炮手得五兩賞銀外,本提督再加賞白銀一錠。中炮就賞,不用等到回岸上了。”說完,把手邊的小箱子打開:“岸上的賞格都是由府庫出,本船的加賞,由關某的積蓄出。”

眾人大喜,齊齊抱拳朗聲說道:“願為大人效命。”

英軍兩艘大艦,廣東水師的二十九艘師船,就這樣在穿鼻洋相持不下。

太陽慢慢的走著,眼看日上三竿。對麵的英軍船上,義律和史密斯在商議。

“清軍居然耗在這裏這麽久,想不到啊。”

“海軍對持,不是很常見的事情嗎?”史密斯問。

“你不了解,清國官員的作風。像這樣頂真的清國提督,我還是第一次見。我們是否約見談判?”

“主動要求談判,那就是服軟了。閣下,你要注意,我們頭頂上國旗的尊嚴。”

義律抬頭看了看桅杆上的旗幟,說道:“您說的對。國旗的尊嚴不允許我們退卻。”

看看快到中午了,關天培問:“楚通譯,你看還要多久?”

“回提督大人,這種對持的事,哪一方熬不住,便失了先手,大人且小心戒備便是。”

“還要呆下去啊。來啊,傳令各船,吃飯。”

嘩楞楞,各艘船上一陣銅鈴響,各船都放開哨口,開始吃幹糧。水手兵目們三五成群的做到一起。

突然,瞭望手大叫:“英軍的軍艦,起錨了。”

11月3日(午)掠襲

關天培坐在哨艙之內,在短腿馬桌邊上,和楚劍功對麵而坐,七十歲的人了,和年輕人沒兩樣,手拿著一張大餅,狼吞虎咽。聽見瞭望手的喊聲,他把大餅往桌上一扔,口中的食物也吐到盤子裏,抓起佩刀,一下子就奔到艙外的舷梯上,蹭蹭蹭幾步奔到哨艙的頂上,張目一望,大叫一聲:“來呀,升戰旗,各船拔錨啟航,今日滅此朝食。”

英軍占住了西南角,清國廣東水師在東北角,本來是以團陣攏在一起,現在是以排在最前麵的左營為標準,順著西北風向著東麵展開,英軍的軍艦雖然早已起錨,卻也不上來強攻,而是斜風緩駛,在清國水師的西南方緩緩遊動,像是等著清軍列陣一般。

清軍水師的一字長蛇陣展開了,船頭向前,向著英軍的兩艘船逼過來。

海麵上一直有些風,英軍兩艘船的帆一直懶洋洋的半掛著,突然一下子,升了滿帆,巨大的船身緩緩加速,向著清軍水師的東南麵遊動。窩拉疑號和海阿新號的速度越來越快,一下子來到了清軍團陣的正麵,兩艦的舷窗突然整齊的打開,出炮……

楚劍功就覺得一陣悶雷突然壓著自己的頭皮滾過,腦袋裏轟轟作響。就在掠過清軍團陣的5分鍾內,海阿新號左舷12門炮,窩拉疑號左舷16門炮,打出了一個三聯射,然後借風遠遁。

清軍的團陣尚未展開,英軍有接近70發炮彈,打在團陣上,就是沒有命中,也是近失彈。關天培的坐船周圍,濺起巨大的水柱,整船的人,都被震得有些發暈,過了好一會,大家才緩過勁來。

楚劍功站在哨艙上一望,各艦都是一片混亂,有三艘師船已經起火,其中一艘的桅杆已經斷掉,倒了在了水裏。

關天培倒還鎮定,大喝,:“不要亂,再掛旗,讓麥莛恩貼上去。”

清軍左營的五六艘船最先脫離團陣,向著英軍追去。

英軍的兩艘船已經掉了個頭,掛起了斜帆,以折風之力,由東向西,向著左營的小船隊迎了過來。漸漸看著兩隊靠近,眾人心裏都捏了一把汗。

英軍果然搶先發炮了,船首的兩門炮又打了個三聯射,倒沒有打中什麽,隻是在左營的隊列中打出了幾個水柱,看看一英軍的船接近了左營的射程,左營也開炮還擊,同樣沒有擊中目標,清軍炮小,對英軍的船沒有任何影響。

英軍的兩艘船呈縱隊,衝進了左營的隊列中,就在兩隊交錯的一刹那,英軍有又開炮了,又是一個三聯射,這一次,是左右兩舷同時開火,還夾雜著槍聲。

硝煙散去,楚劍功舉目一望,見左營圍上去的幾艘船,都中彈了,七零八落的散在海麵上,英軍降了半帆,順著慣性飄著,水手們用步槍向著清軍射擊。

突然,在靠近英軍的一艘師船上,甩出一個搭鉤,一下子搭在海阿新號的尾部。海麵上清軍一陣歡呼,關天培叫道:“好,麥莛恩是條漢子。”就見清軍擠在船頭,一起收攏繩索,想要靠幫。

英軍卻不含糊,一排槍打過去,當即就打翻了一片,好幾個人掉進了海裏,一個大個英軍手執斧頭,把繩索斬斷。

這時,關天培的主隊已經展開,他又命掛起旗幟,率隊向英軍靠攏。

英軍擺脫了麥莛恩左營的糾纏,向著關天培迎了過來。

關天拍叫道:“來呀。擂鼓。”

咚!咚!咚!戰鼓響了起來,大約二十艘師船展開橫陣,向著英軍圍了上去,英軍迎麵駛來,看看到了英軍的射程了,眾人張大了嘴巴,等著英軍發炮。

英軍的首炮打了幾發,倒也不像上一次那樣震撼。行駛得近了,清軍開始發炮還擊,二十艘船陸陸續續的開炮,呯呯砰砰倒也聲勢不小。

英軍穿進了關天培的隊列中,又一次三聯射,然後是火槍的攢射。

關天培拔出佩劍,大叫:“上啊,上啊,登船賞銀百兩。”

這時,海麵上風力大作,清軍的師船不由自主的加速,從英軍船邊錯了過去。

“降帆,掉頭,掉頭,全軍掉頭。”船上一片忙亂。

正在這二十艘師船手忙腳亂的時候,英軍已經掉頭過來。這一次,英軍是順風,從清軍的船陣邊上掠過,又是一頓炮,打得大家暈頭轉向。

關天培這時,已經是滿臉的煙灰,哨艙裏,已經充斥著硝煙的味道。樓下有兵丁大喊:“著火了,著火了。”接著又聽見一個漢子說:“把吊桶拿來,打海水。”

關天培不再理會下麵,專心觀察海麵的情勢。

楚劍功望了一會,說:“咦,英軍退了。”

“嗯,他們沒有掉頭,順著風,往東南邊去了。”

這時候,一個兵目湊上來說:“哎,仰仗大人虎威,英夷總算逃跑了。”

楚劍功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關天培叫道:“滾下去。”

之間海麵上,飄著好幾十清軍的士兵,各船不等號令,紛紛靠近,放下繩索,救人。三十艘師船,各個帶火。左營也慢慢向著本隊靠了過來。各船都吊著帆。

這時,關天培坐船上的千總過來,說到:“大人,丟了大約15個弟兄。另外,有三艘船怕是保不住了。”

關天培歎了口氣,說到:“那就把人都救下來。”

大家垂頭喪氣的回營,一路無話。

到了岸上,水師還是遵著號令,圍在一起,關天培說到:“今天大家都是好樣的,說好的,每人賞銀一兩,各船管帶明日到府裏來取,本提督再自己出20兩,請所有出戰的弟兄們今晚吃頓酒肉。”

“謝大人,謝大人。”

“好了好了,都散了吧,莛恩,你隨我來。楚通譯,這邊請。”

三人到了房裏,分別落座,關天培開口道“今天……,不用說,打輸了。不知道兩位有什麽想法沒有。本來知道英軍船堅炮利,沒想到這麽厲害。”

“大人,小子們是拚了命了,差點搶上去,可架不住人家槍多。”

關天培擺擺手,說到:“我都看見了,不用多講,先說,這給鄧製台和欽差大人怎麽回話啊,你看,楚通譯還在這等著呢。”

11月5日設防

“英艦啟釁,順風掠襲,氣焰囂張,壞我三艘師船。餘率部憤而還擊……餘立於桅前,自拔佩劍,執持督陣。戰前有言在先‘後退者斬’,又下重賞,故兒郎驍勇,酣戰淋漓。逾一時辰有餘,我部勇不可擋,英艦少卻,後掉頭而退。”

欽差大人林則徐看完了關天培的上書,問侯在一旁的楚劍功:“當時情形,如信上所言嗎?”

“廣東水師,的確英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