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0日痛加剿洗
戰爭終於打響了,各方究竟是怎樣一個形勢呢?楚劍功坐在船艙之內,默默地思考。
林則徐向朝廷告警的奏折,是六月二十四號送出去的,用的“四百裏加急”,通常在路上會走二十多天。那麽,在楚劍功從廣州出發的時候,林則徐的奏折剛剛到京師。也就是說,清廷對林則徐的奏折尚未作出反應。清廷情報的傳送效率,還不如江湖。
浙江定海,福建廈門在十多天前已經打了両仗,這兩仗的戰報如果沒有耽誤的話,應該剛到京師。清廷同樣沒有時間反應。
目前來看,楚劍功所要麵對的“友軍”,隻會是兩江和閩浙的地方綠營,英軍麵對的敵人也是如此。
楚劍功在進入兩江以後,兩江總督伊裏布和閩浙總督鄧梃楨是管不到他的,最多隻能請求他協防,這樣,楚劍功的活動餘地就大多了。
想通了這一層,楚劍功站起來,來到艙外,隨口問身邊一個夫子,“還有多久到贛州?”
還是北江拖佬的船,這一次是順著北江上溯,進入另一個源頭湞水,入江西,直到贛州,然後轉船,走贛江,鄱陽湖,最後進入長江。張興培還是在前麵打前站。
那個被問話的夫子回答:“還有五天吧,眼看就要過大庾嶺了,這一段,還得找纖夫拉纖。”
楚劍功在船頭吹了會風,今天,是七月二十日,不知道道光皇帝對東南“夷患”的禦批有沒有發出來,兩江總督伊裏布在沒有上諭的情形下,又會作何謀劃呢。
楚劍功猜得不錯,浙江巡撫烏爾恭額的奏折剛剛到達京師,在奏折中,烏爾恭額奏稱,英夷四千餘人,襲擾定海,浙江巡撫自請戴罪立功。
“皇上發怒了。”軍機大臣穆彰阿端起茶杯,微微揭開杯蓋,等著茶杯中的香氣慢慢從縫隙中慢慢滲出來,用鼻子細細的品著。
“一群販鴉片的英夷到了浙江,竟然奪了一縣。”坐在他對麵的,是直隸總督琦善,兩人散朝回來,穆彰阿邀請琦善來家中相商。這個時候,京師對敵人的判斷,仍舊是武裝走私的鴉片販子。
“林少穆在廣東,和英夷交戰屢屢獲勝,”琦善指的是林則徐火燒鴉片船那些奏報,“既然廣東福建都可以輕鬆擊退英夷,浙撫確實難辭其咎。”
“我聽說,英吉利人腿不能打彎,不知確實否?”
“林少穆在奏折中提過一句,不過鄉村野史,不足為信,他拿來提振士氣罷了。”
“皇上的意思怎樣?如果皇上問起方略,我等該怎麽回答才是?”
“皇上聖明,弱冠即親自擊匪,又尚節儉。猶慕本朝聖祖世宗,喜歡乾坤獨斷,皇上怎麽說,我們應著便是。”
“按皇上的脾性呢,定會選一員猛將,往浙江剿匪,不知中堂有沒有備諮?”琦善這麽問,意思就是說,中堂你夾帶裏有沒有人物,瞄好了剿匪的肥缺,有的話,我就不礙你事了。
“武事方麵,我還真不太熟。”穆彰阿言下之意,就是“這一次我就不參合了。”
“福建陸路提督餘步雲,曾在白蓮教、張格爾諸役中屢立戰功,不如調他前往浙江。”
“餘步雲,他不錯啊,此役過後,可以轉成文官,外放藩台了。”
“林少穆在奏折中說,英夷可能沿海進犯,不知會不會到直隸各海口?”琦善突然想到一事。
“英夷跑不了那麽遠吧!”穆彰阿不以為然。
“看林少穆奏折,英夷距我大清萬裏之遙,這麽遠都過來了,不差沿海這一段。”
穆彰阿不說話,端著茶杯,用杯蓋在沿上刮著,仿佛茶水越刮越香。琦善也不說話,揭起茶杯蓋,看著蓋上的水珠慢慢滴到杯裏。
養氣,乃大清官場第一要訣。養了氣就要鬥,即使雙方沒什麽矛盾,如果在養氣功夫上輸了一招,也是落了下乘。穆彰阿秦王作缶,琦善觀音滴水,都是大清官場中的養氣高人。
這番鬥氣功夫,持續了大約有一炷香的功夫,穆彰阿才說:“老兄是直隸總督,直隸防務乃分內事,老兄覺得要做的,隻管去做。皇上隻有嘉許之意。”
“得了中堂這句話,下官便膽壯了。”琦善的意思,便是如果他做錯了,穆彰阿也要擔責任。
“我還有事,老兄在此稍坐,來呀,給大人上茶。”
“門子在外麵喊“送客--”
這一番鬥氣,以琦善獲勝而告終。
兩天後,琦善下令直隸各個鎮協營,都要整頓,立過軍功的將領,將擔任直接指揮的責任,吃空餉的兵額,都要補齊。琦善本人趕赴天津,親自坐鎮,準備火攻器械,點驗火器,岸炮。直隸沿海各戶,複歸保甲,“嚴防漢奸作亂。”
這一番整頓,倒是使天津綠營光鮮不少,道光帝嘉許曰“能”。
但京師的準備幫不了浙江,七月二十四日,英軍炮擊浙江乍浦民居,作為示威。
在同一天,楚劍功的朱雀軍在贛州下船,就食,楚劍功拜會了贛江擺子的長老,次日,朱雀軍乘坐贛江擺子的船,穿鄱陽湖,三日後,終於到達九江,楚劍功和長江三大幫之一的揚子幫正式搭上了關係。
長江中遊的排幫,下遊的揚子幫,可以說是在鐵路出現以前的運輸大王,和這兩幫建立關係,別的倒沒有什麽用處,但在部隊和物資的運輸上,已在清國範圍內首屈一指了。比如從廣東到九江,三百裏加急的驛馬也要走十天,朱雀軍全軍也隻走了十三天。
與交通網的發展相聯係的,是對情報和經濟掌握。比如,定海失陷的消息,楚劍功早於林則徐知道,沿海的漕幫通揚子幫,揚子幫通天地會,船有多快,情報就有多快。
七月三十一日,楚劍功順流而下,到達鎮江,恰逢兩江總督伊裏布在此坐鎮。伊裏布也算道光朝的能臣之一,曾經平定過雲南土司叛亂。他見到朱雀軍前來助戰,分外高興。
“林少穆乃我大清柱石,頗得聖眷。名師出高徒,你不像那些綠營兵將,兵馬未動,先要開拔費。當然了,我是不會虧待你的,你不要,開拔費我也會給你。”
“謝大人。不知大人有何方略,以製英夷。”
“何必多言,痛加剿洗!”
7月31日方略
“痛加剿洗!”楚劍功重複著這四個字。
“不錯,我在雲南撫夷久已,對這些夷人,要恩威並施,先大兵進剿,擒斬其頭目,然後任命恭順者為土司,施以恩寵。”
“嗯,製台,英夷可能有點不一樣,這次來的頭目,地位最高的是欽差懿律,他有三個副手,遠征軍總督兼水師提督伯麥,商務領事義律,遠征軍陸師提督郭富。”楚劍功使用伊裏布聽得懂的名詞作介紹。
“那我們就殺了懿律,任命義律為頭目,而義律手上無兵,水陸兩師提督定不服他,義律便隻有依靠我們,與之相鬥。這叫以夷製夷。”
“製台,隻是這些頭目之上,還有英夷偽相巴麥尊,即使真的擒殺懿律,他們還是不會內鬥的。”
“那依你之見呢?”
“不知道製台手上,現在有多少兵,多少餉?”
“嗬嗬,”伊裏布撫須而笑,“本製台六月底(農曆)到吳,已經命令江南提督陳化成沿吳淞、上海,崇明布兵一萬,七月下旬(農曆),本人調安徽兵一千六百人,漕標兵四百五十人,淮標兵900人,馳援江蘇各個海口,調江西兵一千人,會同本製台的親兵千人,同駐鎮江,準備四下馳援。今日,你到之前,本製台調集水師兩千人,準備沿河防守。”
伊裏布對自己的調度頗為得意,“兩江府庫,已經撥銀四萬兩,作為各營的開拔費,你是客軍,又是主動出戰的,一千五百兵,給你三千五百兩吧。”
“謝大人。”
“本製台囤積火藥、彈丸各五萬斤,我聽說你全營都是新式火槍,這些夠用了吧。”
“大人,我的槍太新,要用火帽,這些老式火藥彈丸怕用不了,不過我已經自帶了彈藥,想來是夠用的。”
“那就好。我剛剛接了聖諭,要盡快克複定海。”
“定海,不是閩浙總督管轄麽?”
“鄧梃楨鄧大人主理福建和台灣的防務,顧不到浙江了,所以聖上讓本製台收複定海。”
“定海?要渡海進攻了。大人備好兵船了麽?”
“本製台早已封備閩粵海船數十艘,足以運送幾千兵將過海。”
楚劍功注意到,伊裏布經常使用“本製台”這個口頭語,這和他見過的林則徐、鄧梃楨等總督不太一樣,可能是伊裏布長期和雲南百夷打交道養成的習慣。
“可是,英夷有特別高大的軍艦,我在廣州所見,載炮超過七十門。”
“真的?我們一個炮台,有七十門大炮的也不多,英吉利人的軍艦這麽大嗎?危言聳聽了吧。”
“大人若是不信,到了海邊,便有機會見到。呃,對了,在前乾隆爺的時候,英使馬爾葛尼便向滿朝大臣介紹過英國的艦隊。這是四十多年前的舊事了。”
“想起來了,我也曾讀到這段記載,隻是那英夷故作大言,意圖恫嚇,不足為信。”
“那定海一攻而破,英夷的炮火極為猛烈,大人總該相信了吧。”
“那倒是,楚主事,你有什麽高見。”
“定海在英夷被徹底打敗之前,是收不回來的。我們無法在海上和英夷爭雄,隻能將英軍誘往內陸,選擇有利的地形,殲滅他們。”
“你是決心龜縮內地防守了?”
“敵強我弱,情勢使然。”
“那我便不用你。浙江巡撫烏爾恭額來報,他已集結了三千水師,兩千陸師,在寧波等我,加上我這鎮江的兩千兵,可有七千人了。”楚劍功算是來自廣東的客軍,而伊裏布此時正式的職權還局限在兩江,所以楚劍功不去,伊裏布也不願強人所難。
“大人,英軍也有四千陸師,三千水師,這是我在廣東親眼見過的。”
“既然兵力相等,我怕他何來?”
“那這樣,大人先去寧波,我且在鎮江休整。大人到了寧波,了解了英吉利人的情況,再做謀劃,若大人願意誘敵深入,在內地伏擊英軍,朱雀軍定然參戰。”
“那你便好好休整。江南風物,精致婉約,猶是江南女子,溫香醉人,楚主事可好好休息一下。”
“謝大人。”楚劍功雖然不準備在鎮江留下什麽風流事,但還是要謝謝製台大人。
話就說到這裏,伊裏布端茶送客。
楚劍功回到郊外的營房,把陸達和張興培叫了過來,說了今日麵見伊裏布的談話內容。陸達皺眉道:“雖說我也認為誘敵深入為上策,但大丈夫身懷精忠報國之誌,製台有令,我們還是應該去寧波,再作打算。”
“榜眼,聽我的,伊裏布製台一定會認為我們的建議是正確的。他是個精明人,在大清算是能吏了。好了,來說說我們最近的安排。”
楚劍功頓了頓,見張興培和陸達都是側耳傾聽的樣子,便道:“我軍在鎮江休整,陸達,記得約束行伍,不得生事,但飯一定要吃飽。鎮江的地方官不給飯吃。你便先用銀子墊著,做好帳,我回來再和他們算清楚。”
“是!鈞座放心。”
“興培,我們明日出發,去趟湖州。”
“湖州?嗯,彌陀爺還在湖州等我們。鈞座為什麽這麽著急拜訪湖州”
“漕幫的太湖總舵,不就在湖州麽?和漕幫談定,再加上排幫,揚子幫,大江南北,將任我馳騁。”
“要不要備禮物?”
“備一點吧,你去辦。我從湖北帶了些茶葉,也選一些。”
“都說定了,天色不早,睡覺。”
打發走了兩人,楚劍功卻怎麽也睡不著,他該怎麽對付英軍呢?如果伊裏布在江蘇的一萬多人,在浙江的七千人都能聽從自己的調遣,能否全殲英國陸軍呢?要找一個合適的戰場,這個戰場,要能限製英軍的火力,同時能發揚朱雀軍的火力,能讓周邊清軍方便的到達,而且要隱秘。
如果伊裏布不配合,那自己隻好找準機會,打上幾仗,占點小便宜,然後立即返回廣東。
反過來想,如果自己是英軍的指揮官,有什麽理由,必須深入內地呢。英國人不是傻子,他們是老牌的殖民者,不會輕易犯險,也不會輕易上當。很難安排啊。
自己作戰的結果,將影響戰爭的結局,而戰爭的結局,又決定了戰後的政治形式能否向自己希望的方向發展。牽一發而動全身……
8月3日克公
道場山頂何山麓,上徹雲峰下幽穀。
天目山,位於湖州府西麵,崗複嶺,群山逶迤,異峰突起,在山上,可以北望太湖,千裏湖光山色,盡收眼底。
楚劍功到了湖州,彌陀爺早在此處等他,見他到了,便去漕幫總舵約人。回來後大喜,說道:“克公正在湖州,我已約了明日與鈞座同登天目山。”
今日,楚劍功便帶了張興培和彌陀爺,信步登山,過了仙人橋,前麵好大一處瀑布。
“想來,這就是龍門瀑布了,約定見麵的地方。”
幾人信步走,見到前麵有人在唱曲子,咿咿呀呀,手上彈著不知道是什麽樂器。邊上圍坐了一圈茶席。
“這是評彈吧?”彌陀爺說。
“評彈是蘇州的,湖州……別亂說,惹人笑話。”
三人站在一旁,慢慢的聽那女角彈唱,江南軟語,甚是好聽,就是什麽都聽不懂。
等到戒尺響,評彈終了,三人不由得鼓起掌來。
正在聽評彈的那群人仿佛才注意到這邊有人,一個人迎過來說:“敢問可是楚大人?”
楚劍功取了個帖子出來,“在下正是楚劍功,不敢稱大人。”
那人取了帖子,拿過去交給一個老者看,那老者讀罷帖子,也不站起來,隻是衝這邊微笑,說道:“楚先生,來晚一步,這評彈隻聽了個結尾。”
隻見那老者五十上下年紀,身體健朗,聲音洪亮。
彌陀爺在一旁介紹說:“這位就是克公,漕幫太湖掌槳。”
“克公,晚生有禮了。”
“楚先生,過來坐。”
眾人把克公邊上的席位讓開,楚劍功坐到克公的邊上,張興培又挨到楚劍功邊上。
“恕老友眼拙,不知道這位怎麽稱呼?”
張興培站起來,一拱手:“晚輩蔡李佛張興培。”
“斧頭秀才張興培,也算江湖上一號人物,沒想到投了官身。”
“國家有事,興培幫我很多。”
“有事,有什麽事啊?”
“英夷犯境。”
“自古以來,外夷犯境屢出不窮。遠有匈奴蒙古,近有倭寇緬甸,就是京師裏的皇清,也曾經是……”
邊上有人提醒:“克公,別。”
“不怕不怕,”克公揮了揮手,“蔡李佛是少林門下,少林當初也是反清的,楚先生的千餘軍隊,一直走的是水路,我可聽說,中間少不得天地會的人物串聯溝通。楚先生是官身,他都不怕,你們怕什麽?”說完,克公眯起眼,看著楚劍功。
“克公說的對。”楚劍功低眉順眼。
“所以說,外夷犯境,古已有之,幾百人的叫土蠻,數千人是倭寇,幾萬人是滿清,控弦十萬是匈奴,沒什麽大不了的。”
“這是這次的外夷,不太一樣,這英夷起自萬裏之外的英倫三島……”從克倫威爾說起,楚劍功把英吉利的曆史大致介紹了一番,順便講了講美利堅和法蘭西,講得口幹舌燥。
克公聽了半晌,眯著眼喝茶。
楚劍功也不急,慢慢等著。
“這麽說,天下要變。”
“是,不管英夷能不能獲勝,這天下必有大變。”
“那楚先生找我們青幫做什麽,我們一向是跟著朝廷的,你該去找紅幫啊。”
“青幫?紅幫?”
“漕幫使水拜青龍,便又稱青幫,天地會,自稱洪門,拜紅英,故稱紅幫。”
“克公說哪裏話,我又不是要造反,再說,現在天地會也算是歸順朝廷了。我隻是要行船。”
“行船?不知要行多久的船。”
“一日上船,便是江湖中人。”張興培插嘴說,“從此下不得。”
克公沒理他,繼續盯著楚劍功。
“天下自有大勢,由不得人,如果克公信我,我便說,至少行得百年船,如果克公不信我,信大清,也許行得千年船,也可能家破人亡。”
“這麽說話,不怕我們告官。”
楚劍功哈哈大笑,眾人也跟著笑。
邊上突然有一個年輕人說:“克公,您老平日也說,英雄當會時勢,眼下時勢到了,您老怎麽猶豫了,試探來試探去的,何必。”
克公看了這個青年一眼,歎了口氣,“唉,我老了,不想動了,比不得你們年輕人。我看看戲,聽聽曲,喝喝茶,足矣!”
那個年輕人又想說什麽,克公道:“你們要去,便去吧。”
那青年目光如火,向著周圍一掃,“願意和我同去的,今天下午,在會館取齊。”
說完,又向楚劍功和張興培一拱手:“楚先生,張大俠,我莫青岩有些問題,想向二位討教一番。”
克公說道:“小子,邊上去,不要礙著我的興致。來呀,給幾位貴客在那邊設一套席位,重新上一壺好茶。”
楚劍功道:“說起茶葉,知道克公愛茶,特帶了些武當的雲霧,克公不要見笑。”
“武當?武當也出茶麽?”
“真武觀的道長們燒的。”
“仙家的茶葉,那我怎麽受得起。”
“您是青幫太湖掌槳,當然受得起,興培,把茶葉交給克公。”
“小兄弟,你叫莫青岩?來,我們邊上談。”
坐到了一邊,莫青岩問:“談什麽,談工錢?”
“談誌向,七尺男兒,建功立業,生在船篙間,太平時節也就罷了,隻是現在,風雲際會,埋沒江湖,豈不可惜。”
“楚先生,您不用和我擺酸文,我就問你一句話,你說,天下將變,是不是真的。”
到底是年輕人,沉不住性子,哪有這麽問人話的。不過,楚劍功喜歡的卻是這少年脾氣,邊說道:“我說是,你信麽?”
“我信,我自認英雄種,不會在這太湖之上撐一輩子船,你楚先生給我一線機會,我就跟著你幹。”
“你們願意出頭的,有多少人?”
“別的我不知道,湖州這一片,年輕一輩,我說了算,都想,一百來號人吧。”
“好。不過,現在先不入軍,先幫我走船如何。”
“既然跟了楚先生你,就聽你吩咐,隻要你講信義,不是拿話蒙我們,我們就沒什麽挑的。”
“講信義以什麽為準。要不要立字據?”
“信義公道,自在人心,就算立了字據,我們生摳字眼哪比得上你們文人。字據就免了,無愧於心,夠了。”
“好。我們擊掌為誓。”
兩人擊了三掌。莫青岩道:“湖州男兒,立誓不悔!”
8月7日外交
楚劍功回到鎮江,又和部隊一起休整了幾天,收到消息,英軍北上了。
八月七日這一天,英國艦隊到達天津白河口。英軍旗艦邁爾威力號上,不列顛全權代表懿律正在生病,是的,生病。來自英國北海的英吉利人無法適應中國海的氣候,整個七千人的遠征軍中已經有一百多人病倒了。
“閣下,您感覺怎麽樣?”義律問他的上司。
“還可以思考問題。我們昨天把照會送到了嗎?”
“送到了,威力士裏號的艦長昨天當麵把照會交給了他們的一位中校。”
“照會,是對等的外交文書,他們收下了?看來,他們還是害怕我們的炮艦。是個好兆頭。”
“直隸的官員未必清楚外交上的東西,閣下,且慢高興。”
“那麽今天,他們會派誰來談判呢?”
“聽說這次要來的是個總督。”
“又是個總督,你在廣州的時候和兩個總督打過交道,沒有用。我們要遵照外相大人的訓令,炮擊他們的首都,讓他們恐懼。”
而在天津直隸總督府裏,琦善急得團團轉,“新的聖諭到了麽?”他問下人。
“沒有,門子已經得了招呼,在街口望著去了。”
琦善心中沒底,又把英吉利人的照會翻出來看,該文的開頭是這麽翻譯的:
“茲因官憲擾害中國之民人,及該官憲褻瀆大英國家之威嚴,是以大英國主,調派水陸軍師,前往中國海境,求討皇帝昭雪伸冤。”
這個照會,是英吉利人自行翻譯,以漢文的形式交給白河口遊擊的,為什麽會翻譯得這麽哀婉,現在還是個迷。
在琦善看來,如此哀婉的照會,分明是受了不白之冤,來京告禦狀。這英夷真是老實啊。“林少穆,看來,你行事太過激烈,激反外藩,一番責罰是免不了的。”
在這個照會中,英軍提了六項要求:“懲辦林則徐,賠償鴉片,平等外交,賠償商欠,賠償軍費。割讓島嶼”
在琦善給道光的上表中,他詳細向道光帝分析了這些要求,懲辦林則徐是“為外夷伸冤”,而後麵幾項則是“施恩”。這道上表,既有他對英吉利照會的理解,又有對上意的揣摩:禁煙是好事,但禁煙引起邊患而且要為此花錢的話,就是壞事了。
現在,琦善就在等道光的回話。
一匹健馬在街角卷起塵土,一個頂盔貫甲的武官,飛馳而來。在街口望著的門子迎上去,“哪裏的?部堂門前,不得驅馳。”
“有聖旨!”那武官放慢了速度,高舉著一個黃筒喊道。
門子慌忙跪接,然後站起來,貓著腰一路小跑,前頭引路。
那武官到了總督府前,跳下馬來,直入中門,琦善早已聽見了喧嘩,迎了出來,大堂早已擺好香案,接旨。
“朕立意羈縻,想卿亦以為然也。英夷如海中鯨鱷,去來無定,在我者七省戒嚴,加以隔洋郡縣,俱當有備,終不能我武惟揚,犁庭掃穴。試問內地之軍民,國家之財富,有此消耗之理乎?彼誌在通商,又稱訴冤,是我辦理得手之機。豈因隻紙片言,猶勝十萬雄獅。想卿必以朕之見識為是也。”
聽到這一段,琦善知道自己猜對了,道光說了,英夷在海上飄來飄去,很難找到蹤跡。沿海七省為此戒備,花錢太多。既然人家隻為了通商和申冤,那就不要太計較了。
接著,道光在聖旨中宣布了對英軍六點要求的答複。除此之外,道光還有另一道聖旨,交由琦善向英夷宣讀。
“大皇帝統禦寰宇,薄海內外,無不一視同仁,凡外藩之來中國貿易者,少有冤抑,立即查明懲辦,上年林則徐等查禁鴉片,未能仰體大公至正之意,以致受人欺蒙,措置失當。茲所求昭雪之冤,大皇帝早有所聞,必當逐係查明,重治其罪。現已派欽差大臣前往廣東,秉公查辦,定能待申冤抑。該統帥懿律等,著即反槳南還,聽候辦理可也。”
在英吉利旗艦邁爾威力號上,全權代表懿律,商務代表義律,海軍司令伯麥,陸軍司令郭富,聽到“反槳南還,聽候辦理”這一句的翻譯,不由得麵麵相覷。
“閣下,”郭富不由得大叫起來,“這是清國皇帝向不列顛的軍人下命令嗎?”
“這是侮辱,赤裸裸的侮辱。”
琦善並不知道這幾個英國人在吵什麽,他說道:“稍安勿躁,皇上對你們的要求還有答複。”
接著,琦善宣布了道光的答複:派琦善赴廣東查辦林則徐;商欠由兩國商人自行清理;鴉片屬違禁物,不賠;斷無割島之理。
賠償軍費和對等外交沒有答複。
“他在侮辱我們。”
“沒別的辦法,炮擊京師,炮擊京師。”
“先生們,等一等,先把外交程序完成。”商務督辦義律來東方六年了,對清廷多少有些了解,在他的堅持下,伯麥和郭富沒有當場宣戰,客氣的送走了琦善。
“怎麽辦,先生們?”懿律拖著病體,主持軍官會議。
“今天晚上,我們就可以奪取大沽口,然後,沿著白河推進,三天後,我們就在皇宮裏喝咖啡了。”這是陸軍司令郭富的意見
“該死的天氣,我們有很多士兵生病了,我們沒法忍受著幹燥炎熱的氣候。”懿律病怏怏的說。
“我們回定海吧,在海上,英吉利人能戰勝一切疾病。”
“但海上不能讓京城裏的皇族們感到疼。”
“先生們,你們不了解這個古老的國家,”義律說,“這個國家的首都,有幾百萬人口,他們都依賴南方的糧食。”
“切斷他們的糧食供應?這同樣要深入內陸。”
“看這裏,”義律站到了艙壁上掛的中國地圖前,“看見了嗎,清國的糧食運輸,依賴著這條運河,京杭大運河。這裏,是長江,是中國航運的主幹道。這條江比直布羅陀海峽還要寬,我們的艦隊,完全可以自由進入,長江和運河的交匯點,也是清國內河航運的樞紐,就是這裏,離海岸線隻有一百多英裏,--鎮江。”
伯麥和郭富湊到地圖前,仔仔細細看了看地圖,每一個有軍事常識的人,都可以從這幅不太準確的地圖上看出來,鎮江的重要性。
懿律搖搖晃晃的從椅子上站起來:“我們先回定海,等待廣東談判的消息。然後,去鎮江。”
8月11日虎門要塞
“範中流,度,比斯特,度母!”傑肯斯凱破口大罵。為了範中流聽得懂,特地使用了自己不太熟悉的德語,“範中流,你這個笨蛋。”
自回到廣州以來,傑肯斯凱一直帶著軍隊做反登陸訓練,同時對虎門炮台前段時間的改造加以切實的了解。而前段時間的炮台改造正是民主運動家範中流主持的。
範中流是測繪出身的工程師,不是軍官,工程師的習慣,是按照上級的要求把工程做好。範中流對虎門炮台的改造,按作戰思路來說,仍舊遵從的是清軍的思路,隻是在工程上加強了防火、防彈的設計。
而傑肯斯凱是步兵出身,他總習慣從步兵的角度來看問題,尤其喜歡從進攻方英軍的角度來看。加上帶兵實地操練,他就知道,範中流和李穎修都不知道真正的步兵突擊式是怎樣的。
“傑肯斯凱閣下,我正告你,你在辱罵一個高貴的,民主的家族。”
“不要罵人嘛。”李穎修也勸說道。
“我罵你,是因為,講句中國話,是熟人不是熟人。”
“什麽?”李穎修想了一會,才反應過來,糾正道:“是可忍,孰不可忍。”
“什麽都行。反正,我很驚奇,你們三個月的炮台改造居然是這個樣子。”
“到底怎麽了,說吧,傑肯,抓緊時間,改建還來得及。”
“首先,是炮的分布,大角和沙角炮台孤立在零丁洋外,這兩座炮台早已經決定用來做信炮台,就應該將上麵的四十門大炮撤下來,搬到主要的橫檔炮台群上。”
“有道理,還有嗎?”
“橫檔水道炮台群也有問題,這要畫圖才能明白,你們看。”
傑肯斯凱指著橫檔水道炮台群的設防圖,開始講解虎門炮台的漏洞。
橫檔炮台群,共有六座炮台,從東到西一次是鎮遠炮台、靖遠炮台、威遠炮台、同安炮台、永安炮台和鞏固炮台,
前四座炮台在橫檔水道以東,鞏固炮台在橫檔水道的西岸。
同安炮台設置在上橫檔島東側上,東聯鎮、靖、威三座大炮台,控製著橫檔東水道,永安炮台在上橫檔島西側,和鞏固炮台構成對橫檔西水道的夾擊火力。上橫檔島雖然隻有大炮六十門,卻是整個炮台群的樞紐。
在上橫檔島側翼,有下橫檔島。這個島很小,對控製水道沒什麽意義,所以,清軍在這個島上沒有設防。
“如果是我進攻,我第一步就是奪取下橫檔島。”傑肯斯凱在地圖上狠狠捶了一下,“下橫檔島離上橫檔島太近,上橫檔島的炮位置太高,打不到它。”
“我在下橫檔島上,架起陸軍的野戰炮,直接轟擊上橫檔島的同安、永安兩炮台,即使不能摧毀,也可以壓製上橫檔島的火力。”
“鎮遠、靖遠、威遠三炮台,呈半縱列的方式,沿著東水道的東岸排列,相對於進攻方來說,威遠炮台的南麵,是孤立的,如果英軍從南麵進攻,那鎮遠、靖遠兩炮台就會被威遠炮台擋住,由於火炮射界的限製,威遠炮台的四十門大炮中,隻有十五門可以向南射擊。而對岸的上橫檔島同安炮台被下橫檔島的野戰炮兵壓製。英軍十六艘戰艦,載炮超過500門,比整個虎門炮台群群還多,可以一致行動,這還沒算火炮性能的差距。”
“那怎麽改建呢?”聽傑肯斯凱說了這麽多,李穎修也意識到問題嚴重了。
“首先,在威遠炮台的東南麵,加設一個新的炮台,從大角和沙角撤下來的大炮,全部加到威遠炮台南側的新炮台群,這樣,加上威遠炮台上可以轉向的十五門炮,珠江東岸炮台群就有五十五門大炮可以向南射擊了。”
“然後,在武山,也就是威、靖、鎮三個炮台所倚靠的山上,加設一個雙層圈炮台,這個炮台東麵向著橫檔水道的方向留出一百炮位,向著南麵也留出一百炮位,同時,在武山的後背還是留出一百炮位。炮位下加上墊石,以降低射擊的夾角。”
“一百門炮,我們哪還有那麽多炮。”
“把廣州內河的烏湧炮台以及其他的炮台都拆了拆了,如果英軍能夠突破虎門,就可以突破內河炮台。內河炮台不算小炮,大炮就有兩百餘門哪。”
“把上橫檔島的山頂,同樣修建圈炮台,東、西、南、北各留出一百炮位。”
“噓。”範中流口中發出不屑一顧的聲音。
“怎麽了?”傑肯斯凱問。
“工程白癡,山頂上哪有那麽大的空間,嗯,你的一百門炮是活的,還可以向著四個方向移動,那炮台內部至少要留出兩炮並行的道路吧,炮重六千磅以上,你好要安排騾子,馬來拖炮的,有那麽大位置嗎?還有,山上,你準備怎麽把炮運上去?武山還可以想辦法,上橫檔島統共就那麽大……”
“我是軍事家,政治家,革命家,國務活動家,以及其他許許多多的家,偏偏不是工程專家。我隻考慮仗怎麽打。至於炮台怎麽修,炮台怎麽放上去,最多能放多少門,那是你的問題。工程師先生。”
“範中流,等傑肯說完。”
“我說到哪了?被這個篩子打斷了,啊,上橫檔島。好了,接著說,上橫檔島的西側,永安炮台,和西岸的鞏固炮台一起,控製著西水道,這兩個炮台,一共才六十門炮,不如英國一艘軍艦的載炮量,太薄弱了。不過,這兩個炮台麵向水道是呈’A’形排列的。”
“A形。”
“也就是漢字的‘八’字形,所以,不會單獨麵對敵軍,敵軍的艦隊隻要進入西水道,就要同時麵對兩座炮台。所以呢,我建議,建完完武山山頂和上橫檔島山頂的圈炮台之後,多出來的火炮,全部加到鞏固炮台上,反正這個炮台在陸地上,改造工程量不大。”
“下橫檔島怎麽處置,要不要安排一些小炮,防止英軍登陸。”李穎修問。
“沒用,下橫檔島無論怎麽設防,全憑島上的力量是攔不住敵軍登陸的。我有另外的處理方法,英國人要登陸下橫檔島,就由他去。”
“範中流,改造武山山頂,上橫檔島山頂,以及擴建鞏固炮台,你多久能拿出工程規劃?”
“我是個天才,我看著這布防圖,就能大致估摸出工程量,並想好了最佳方案。武山山頂,沿著河流的方向,建一座弧形炮台,炮位呈弧形排列,大約可以排下170個炮位,這樣,可以保證八十門大炮向南,一百門大炮向西射擊。武山山頂上的圈炮台叫範炮台怎麽樣,畢竟是我設計的。”
“不行,水師的關軍門不會同意的。武山頂上的炮台就叫定遠炮台,和下麵三座炮台一致,威遠炮台南麵的新炮台就叫致遠炮台。上橫擔島山頂的炮台就叫橫安炮台,和永安、同安炮台一致。”
“好吧,來說你的橫安炮台,這個炮台做成圓形,三百六十度,一圈一共兩百個炮位,所有方向上都能保證八十門大炮射擊。”
“那就在定遠炮台添加一百二十門大炮,橫安炮台添加八十門大炮,再多出來的炮,加到鞏固炮台上。你們兩個,都用英文寫好自己的計劃,我翻譯了去給林大人和關軍門看。”
8月20日招撫
前天,英國艦隊終於從北方返回了定海,一麵將接近兩百名病號放到定海島上休整,一方麵艦隊開往浙江沿海,炫耀武力。
伊裏布終於見到了傳說中的“載炮七十門”的英軍“巨艦”,足足有三艘之多。另有載炮四十多門的兩艘,載炮二十多門的十一搜。英軍僅正規的海軍軍艦,載炮超過五百門。
“這……這可如何是好?”伊裏布麵若死灰,“我等為齏粉矣。”以前聽得楚劍功介紹,伊裏布不以為然,清朝目前最大的炮台,虎門靖遠炮台,載炮不過六十門,伊裏布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出載炮七十四門的兵船到底有多大。今日一見,方才如夢初醒。
“大人,斷不可沮了士氣。”從福建趕來參戰的陸路提督餘步雲在一旁說道。
伊裏布警醒過來,大聲吼道:“虛張聲勢爾,且看本製台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說完轉身就走,越走越快,最後幾乎小跑起來。一路進了署衙。
“閑雜人等退下。”浙江巡撫烏爾恭額斥退了下人。
“製台不要心急,我們還可以從長計議。”
“從長?如何從長?皇上新來的旨意你們可都是看見了的。”
道光的聖旨發出時間,還在英軍北上白河口之前,伊裏布赴浙途中,那時,京師的朝廷還沒有人見識英軍的規模。道光要求“速速克服定海,以懲蠻夷。”
“皇上六月(陰曆)發出的旨意,前幾日才到,英夷已經去了京師,又折返定海,可見在海上風馳如電。我浙江水師斷斷不是對手。”浙江巡撫烏爾恭額說道,“不如大人上奏朝廷,調閩粵精兵來浙,可乎。”
伊裏布看了他一眼,心中讚歎,“妙。”奏折和禦批一次往返,便要拖上兩個月,加上從福建廣東調兵,無論如何可以拖到十月(陰曆)。而且本應由浙江一省承擔的責任,變成了數省分擔。
“大人,下官還有個想法。”餘步雲在一旁說到。
“什麽,但請說來。”
“我聽說廣東朱雀軍到了鎮江,其統領楚劍功熟知西洋戰法,不知為何沒有與大人同來。”
“我也做此想,但那楚劍功卻說,他隻善陸戰,不擅長水戰。我便沒有強求。”
“這分明是推諉,軍令如山,哪裏由得他。一個小小的七品主事。”
“隻是將朱雀軍調來,仍舊打不過英吉利人的水師。”
“這也甚是苦惱。”
大家正在沒主意間,烏爾恭額說到:“既不能剿,不如撫之。”
“撫?如何撫?”
“撫夷之策,無外給以物品,封官許願。”
“我聽說,英吉利人生性粗野,體內燥熱,故而要將本朝的茶葉懸在胸口,不時嗅上一嗅,以解體內熱毒。也正是如此,林少穆在廣東禁止貿易,就斷了英吉利人解毒的方子,他們才北上找朝廷訴冤。”
“想來這幾千英夷,在海上漂泊日久,早已斷了茶葉吧。我等送些茶葉去定海,當做勞軍。以來可以觀測定海的虛實,二來可以試試安撫之道。”
“如若招撫得體,英夷退出定海也未可知。”
伊裏布思慮良久,叫了一個家人進來,他向其他人解釋說:“我有家人張喜,機靈知事,忠心耿耿,叫他先去走一遭。”
這張喜本是一小吏,放著官不做,硬要給伊裏布做長隨,隨侍多年,深得信任。伊裏布叫他進來,隨口授了他六品頂戴,讓他前往舟山定海“探夷”。俗話說宰相門前七品官,伊裏布掛著中堂的銜,隨便就許了個六品官出去。清代官製敗壞,自乾隆年間就已經開始,此後愈演愈烈。
這一天,是陽曆八月二十日,張喜帶著茶葉去了趟定海,帶回來消息,英夷“不欲久居定海”。據他了解,英夷認為定海城小肮髒,不是久居之所。在英夷北上期間,留守定海的一千餘名英軍有數百人病死,一千餘病號。而且島上食物匱乏,“英人實無拒守之誌”。
張喜的這個消息讓伊裏布大喜,他越發認定可以兵不血刃收回定海。知道島上缺乏食物,伊裏布便遣人送了些食物給英軍,“惟求兩軍隔海拒守,相安無事。待廣東事了,再做商議。”所謂廣東事了,就是指琦善赴廣東查辦林則徐並和英方會談。
英軍全權代表懿律的病越發重了,現在是海軍司令伯麥代行其職。伯麥在張喜第二次上島時讓帶回的英軍的照會,提出了三點要求:賠償鴉片、割讓廣東的島嶼、開放通商口岸。可以說,這些就是天津談判中英軍沒有得到答複的條款。
伊裏布早已經沒有當初的雄心了,也沒有了剛到江蘇時的精幹。他把近日的諸多變故,寫了一篇奏折,向朝廷稟報,可謂矛盾上交。
就在伊裏布等待朝廷回話的時候,英軍再次送來了一份照會,要求伊裏布承認舟山暫時歸英女王所有,允許英軍上大陸采辦食物,停止煽動舟山居民反抗英軍。伊裏布不明就裏,回函稱:“已令沿海居民不得捉拿貴國之人。”
如此函件往複,英軍猶豫不定,伊裏布推諉拖堂,折騰了好幾天,楚劍功也得了伊裏布的訓令,推卻不過,帶了朱雀軍,走吳江入浙江後轉大峽江,到了寧波。伊裏布向他問策,楚劍功別有懷抱,應付敷衍。
九月一日,伯麥方麵發布了《停戰通告》,宣布:任何一方都不得逾越劃歸對方的地界;不得阻止民眾往來,不得以任何方式幹擾中國人。
這在英軍看來,是和平的表示,但實際上是侵犯主權,因為沒有任何官方條約,表明雙方“劃定了地界”。無非英國人自說自話而已。
但這個公告,卻讓浙江官場大鬆了一口氣,收複舟山,也許可以拖到琦善廣東查辦林則徐之後再解決了。伊裏布發布了《曉諭定海士民告示》,告誡沿海的居民不得攻擊英軍。
本來,浙江停戰已成定局,偏偏在這節骨眼上,英吉利人送來了一份新的照會,要求放還被俘的海軍少校吉斯利和少校安突德等英吉利人。
9月5日英俘
早在八月的時候,英軍就派遣孟加拉土兵上岸,購買食物,其中有八人或被民眾抓獲送官,或被清軍哨卡俘獲。
而就在伊裏布和懿律來回扯皮期間,馬德拉斯步兵團少校安突德在上岸測量,被清軍俘獲。過後不久,封鎖沿海的風箏號運輸船遇風在海岸擱淺,船長吉斯利少校以下二十九人被俘,包括一名婦女。
伯麥的照會送來,要求放還吉斯利和安突德等白人官兵,婦女,沒有提到孟加拉土兵。
所有的俘虜按清朝的習慣,帶了腳鐐,關在牢房裏。伊裏布就召集眾官員商議,楚劍功也在列。
“大捷啊,大人,想林則徐在廣東,鄧梃楨在福建,精心備戰,卻沒有抓到一個俘虜,咱們這一下,就抓了三十個。大人當向朝廷告捷。”浙江巡撫烏爾恭額興奮的說,眉毛一跳一跳。他因為定海失陷,目前還是待罪之身,如果能以此大捷過關,自是再好不過。
“大人,如今我有俘虜在手,當以此為條件,迫使英夷交換定海,不用等到廣東事了。由此,也好向皇上複命。”
“大人,萬萬不可,英夷堅船利炮,好不容易才用停戰將他穩住,如果再翻臉,就不好辦了。”
“大人不妨將俘虜押送京師,一切仰賴朝廷決斷。”
“山高水遠,隻派人沒送到京師,英夷已經打過來了。”
眾人議論紛紛,莫衷一是。
楚劍功按著自己七品主事的官銜,坐到邊上一個小角落裏,低頭喝茶,心中暗笑。
按照西方的慣例,兩國交戰,戰俘各自關押,等戰爭結束了,雙方交換戰俘便是。如果有特別重要的人物,也有付贖金的。
隻是仍在交戰期間,便公然前來要人,而且沒有任何對等交換條件。擺明了,英軍一來欺負清廷不知國際慣例,二來也是自恃武力。
這時,伊裏布叫他了:“楚主事,你熟知西洋局麵,這該如何辦理啊?”
楚劍功心想:“怕打仗呢,就把人送回去吧,反正丟麵子的是清廷,又不是我。”突然,他心中一動,便道:“大人,英夷既然來要人,就說明這兩個軍官在英軍中非常重要,奇貨可居。我們不妨先向朝廷稟報,然後如此這般……”
九月五日,一名孟加拉土兵被放歸定海,向海軍司令伯麥,陸軍司令郭富和商務督辦義律報告:“清國人說,他們不會釋放吉斯利少校和安突德少校,他們將會被押送到京師,作為勝利的殉葬品埋葬在清國的陵墓裏。”
“什麽?無恥。”郭富一下子就跳起來了,“他們要對不列顛軍官施加野蠻的刑罰嗎?”
義律端坐不動:“就這些?他們沒提出什麽交換條件嗎?”
“有的。他們說,如果我軍立即讓出定海,全軍退往廣東,他們就放還全部人質。”
“其實,除了顏麵之外,也不是不能考慮,反正我們還要南下,麵見琦善,懲辦林則徐,把定海還給他們,也沒什麽大問題。”義律說。
“是的,顏麵問題,不列顛絕不會受恐嚇。絕不接受。”伯麥說。
義律繼續問那個土兵:“他們還說了什麽?”
“他們說,如果你們今晚不回複,就認為你們同意了,他們會放還那名婦女。作為誠意的表示。”
那名孟加拉土兵說完了,就退了下去。
“怎麽樣?先生們。”伯麥問。
“不行,不列顛絕不接受要挾。”
“那要趕快發出拒絕照會,等他們把那個女人送來了,我們就來不及了。”郭富說。
“為什麽來不及?”
“拒絕將落難的婦女接回?難道你們會做出這樣不紳士的舉動嗎?”
“我們接受送回的婦女,但不接受恫嚇,再次要求他們無條件釋放戰俘。”義律輕輕一笑。
“這樣做?不符合我們的作風。歐洲國家會怎麽看我們?”郭富還沒有明白。
“歐洲國家會看到我們的炮艦有多麽強大。國際規則是由不列顛海軍製定的。”伯麥已經說明白了,“不列顛海軍有職責,七海之內,不列顛人不受侵犯。”
“陸軍贏了滑鐵盧。”郭富突然說了句無關的話,才繼續說:“你們是說,挑明了,不承認清國有在境內抓捕外國人的權力。”
“不接受,我們就打上去。其實,這次戰爭,不就是這樣嗎?鴉片販子算什麽東西,讓皇家海軍為它開戰?這次戰爭,是要讓清國接受不列顛的規則。”
“所有的人都知道的事情,就不用一再重複了。我知道,你因為和鴉片販子顛地扯到一起,非常的鬱悶,不過不要緊,勝利總是讓人開心的。”
“還有個問題,先生們,琦善已經前往廣東查辦林則徐了,在廣東的結果到來之前,我們在浙江動手,是不是太快了些?我們在這裏和伊裏布暫時停戰,不就是在等待廣東的結果嗎?”郭富問。
“懲辦林則徐不是我們的目的,我們一要賠款,二要割地,三要通商。這些,天津的會談沒有一項有答複。無論琦善在廣東取得什麽結果,我們都必須進攻。”義律說
“那我們停在這裏幹嘛?”
“等借口,不列顛是文明人,不會無緣無故的開戰。在天津,我們本來就要進攻京師,但古怪的氣候阻擋了我們,我們才接受了滿洲皇帝的狗屁聖旨。在廣東,無論琦善答應我們什麽,我們都不會滿意,肯定會開戰。現在,由於清國拒絕交還戰俘,而且歧視和虐待他們,我們不能再等待下去了。”
“虐待?我們有具體的消息了?”
“剛才那個印度人不是說了嘛,帶腳鐐,腳鐐啊,先生們。”
“好吧,向清國人發最後通牒,八小時之內不交還戰俘,將承擔極為恐怖的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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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叫最後通牒,什麽叫極其恐怖的後果?”伊裏布問。
沒有人做聲,誰也不懂。
“楚主事,你看是什麽意思?”
“無他,不放人,就開戰。”
“那如何是好?我們把人放了吧。”
“大人萬萬不可,這些俘虜已經向朝廷報捷了。”烏爾恭額阻止道,放了英俘,大捷就成了笑話,他的戴罪立功也就完蛋了,還多了一條罪名,欺君。
“哎呀,烏爾恭額,你害死我了。”
“大人,而今之計,隻好一戰。大人若聽我安排,未必沒有勝機。”
“你來安排?”烏爾恭額眉毛一挑,“本撫這裏,老於軍旅的宿將有近十員,聽你的安排?”
9月8日鎮海
英軍在進攻鎮海之前,先期進行了偵查。鎮海北麵是大海,東麵和南麵為大峽江(甬江)環繞,大峽江的海口,東岸是金雞山,西岸是招寶山。清軍並沒有有效的利用這一地形,伊裏布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克複定海”上,沒有在海邊的招寶山、金雞山上修建陣地,倉促之間,隻是用沙袋壘砌了幾個小型的火炮陣地。
招寶山上設有威遠炮城,還是明代抗倭時期所建。火炮也老舊乏修,不堪使用。
英軍也不能全體出戰,現在病倒的有八百多人,病死五百多人,四個步兵團,滿編應該是4800餘人,現在能動的隻有2000人出頭。
九月八日一早,英軍出動了四艘戰艦,分別壓製招寶山和金雞山的山頭。
按照清軍的設想,英軍長於火炮,而短於陸戰。英軍攻克定海的時候,定海總兵張朝發中炮身亡,島上守軍一哄而散,而傳說中廈門之戰,因為閩督鄧梃楨守得好,英軍沒敢上岸接戰。
按浙江巡撫烏爾恭額的安排,金雞山上是狼山鎮總兵謝朝恩,大約帶了800人,守在沙袋炮台後麵,現在被英軍的火炮壓得抬不起頭來。
這是意料之中的事,謝朝恩也不如何驚慌,他躲在沙袋後麵,大聲說:“小的們,挺住,挺住,給我挺住。”
在此督戰的某禦史寫到:“鎮台大聲酣戰,炮聲隆隆,竟不掩其威勢。”
然而,在此同時,危險從他們的側後襲來。
陸軍司令郭富統一指揮登陸作戰,英軍愛爾蘭陸軍第18團團團長基恩上校帶著兩個連,一個炮兵連,在笠山登陸,向著金雞山前進。
幾乎是同時,英格蘭第26團的團長斯科爾斯上校帶著四個英軍步兵連,兩個個孟加拉步兵連共一千一百人在小峽江岸邊登陸,徒步越過灘塗地帶,繞道蟹沙嶺,從金雞山背後逼近。
第18團先到金雞山下,由於英艦火力太猛,謝朝恩居然沒有發現身後的英軍。
突然,一枚榴彈打進了沙壘裏麵,嘭的綻開,火光伴著碎鐵皮,鐵屑等物四散飛撲出來。
附近的幾名清兵立撲。
謝朝恩愣了一會,在發現不對,炮是從身後的山下打來的。回頭才發現,山下英軍正在列隊。
“洋鬼子摸上岸了。”清兵們一陣慌亂。
“小的們,岸上咱們不怵他,小的們,給我衝下去啊。”
大刀、長矛、火繩槍、弓箭,清兵們操著各種雜亂的武器,向著山下衝去。
山下的英軍不慌不忙,兩個連排成一百人寬,三行的橫隊。
基恩高舉著佩劍,立定不動。
英軍炮兵連又發射了一輪,四門野戰炮打出的榴彈在半山腰畫出一條火線,將清軍近千人的人流切成兩段。
“哎呀,洋鬼子好厲害的大炮。”有些人大叫,一些清兵潰逃了,但大多數還是跟著他們的總兵大人,往山下衝。
“嘭!”榴彈炮打出的霰彈畫出一片火牆,最前麵的一排清軍像割草一樣倒了下去。
“小的們,衝上去砍,洋鬼子腿不能打彎。”
第一排英軍放出了排槍,第二排跟著,然後是第三排,循環往複。
謝朝恩在隊伍的前列跑著,子彈在身邊嗖嗖作響,突然,他的一個家丁倒了下去,還沒等他回過神來,又一個家丁被打翻了。
“轟隆隆……”又是一排霰彈,像一排刀光,把一堆人刮倒在地。
“近了,近了。”謝朝恩心裏默默而喊著,“洋鬼子,看你爺爺的刀法。”
乒乒乓乓,清軍有些人在放火繩槍,好像沒打中什麽。
幾十步的路程了,一些清兵開始放箭,英軍像個傻子,直挺挺的站在那裏,也不躲。有幾個中箭了,硬撐著。
英軍的排槍從來沒有停過,清兵被一排一排的打倒。
終於快到跟前了,洋鬼子們,你們完了。
那個鬼夷頭目喊了句什麽,洋鬼子們從腰間摸出一把尺來長的短劍。
“嘿,洋鬼子還會使劍。”
一排明晃晃的短劍裝到了步槍上。白森森的一片,很是瘮人。軍官開始發出口令,英夷的樂隊開始奏樂。踏著進行曲的鼓點,英夷們挺著刺刀,整齊的向前踏步而來。
哢!哢!哢!哢!整齊的腳步聲震撼人心,如同一堵牆迎麵壓來。清兵的氣勢為之一沮。寒光閃閃的刺刀,耀晃人眼。
“雖然洋鬼子腿不會打彎,這麽直著腿倒也威風凜凜。”謝朝恩隱約閃過一個念頭,來不及細想,就衝到了英軍跟前。
兩支隊伍迎頭相撞,英軍大致保持著自己的隊形,用刺刀往前直捅。第一輪交手,前排的清軍居然都被捅翻了。
謝朝恩正想著到自己了,怎麽著也要砍翻幾個,振振士氣,就聽見身後一陣大嘩,“洋鬼子厲害啊,跑啊!”他的兵,潰了。
“回來!回來!臨陣脫逃,罪無可恕。”夏朝恩帶著親兵想彈壓,但大隊潰了,攔也攔不住。
謝朝恩帶著剩下的人往前衝,他武藝好,砍翻了兩個英軍,再回頭看,就剩幾個家丁了。他拉住一個,說:“謝富,去和大人說,守不住,聽朱雀軍的。”
“給哪個大人說?”這家丁有點傻。
“都說,快走。”
謝富掉頭就跑,看見滿地的兵器,帽子。他跑出一段,稍稍扭頭一看,他的主家,謝朝恩總兵,已經殉國了,他熟識的那幾個家丁,也都躺在了地上。
謝富沒命的跑,看著前麵逃跑的清兵,不知道怎麽回事,慢慢的擠作一團。
謝富跑到前頭一看,大家都被擠到甬江邊上,沒地跑了。
這個時候,斯科爾斯上校帶著大部隊也到了,英軍的兩個團合股,向著甬江邊擠壓過來。
“投降了吧。”有人喊。
“娘西皮,誰要投降?”
“沒法跑了。”
慢慢的,英軍逼過來了。
謝富不管不顧,分開眾人,就向甬江裏跳了下去。
英艦還在開炮,現在是集中火力,向著招寶山上的威遠城轟擊,有幾百英軍,已經在招寶山的正麵登陸,手腳靈活的向山上爬去。
金雞山上,英軍已經架起榴彈炮,向著對岸的招寶山轟擊。
謝富飛了九牛二虎的力氣才遊上了岸,招寶山上傳來蘇格蘭人的風笛聲,英軍正在掛起一麵旗幟。
謝富也不管,濕漉漉的就向著鎮海縣城跑。到了縣城,發現守軍全不見了,老百姓們往城外逃難,大人喊,小孩哭,亂哄哄的。
有老百姓拉住他,問:“兵爺,你去哪啊,哪能躲啊?”
謝富回問:“大人們呢?在縣衙嗎?”
“跑啦,都跑了。”
“朱雀軍呢?”
“什麽雀,不知道。”
他拉住一個老百姓:“老爺子,大人們呢?”
“都去寧波了,丟下我們不管了。”那個老爺子捶胸頓足,“老天爺啊,我們去哪啊?”
謝富歎了口氣,又向寧波趕去。
9月9日羈縻
鎮海得來太過容易,這也是英軍第一次正式的和成建製的清兵交手,郭富還比較謹慎,進攻金雞山這個小陣地,派出了兩個團的建製,還分兵和迂回。沒想到白刃戰剛開始,清兵就崩潰了。
戰鬥結束,英軍三人在肉搏戰中死亡,另有十六人受了箭傷、槍傷、刀傷。損失微乎其微。俘虜清兵400餘人。
怎麽辦?還有什麽好說。按計劃繼續進攻寧波吧。以清軍今天早上接戰的水平,實在沒什麽花樣可玩。
以蘇格蘭49團團部為基礎,伯麥和郭富在鎮海建立了占領軍司令部。英軍一共四個步兵團(英軍每團下轄兩個640人的步兵營,加上炮兵連,滿編接近1500人),但由於疾病的原因,現在登陸占領鎮海的隻有3000人出頭。
9月9日,基恩上校帶著愛爾蘭第18團A營(十個連600人),團炮兵連,六個孟加拉步兵連,共計近千人組成前隊,以第18混編團為代號,乘坐一些運輸船,以複仇神號武裝輪船為先導,沿著甬江,向著寧波推進。
而斯科爾斯上校帶著第26團的A營,49團的三個步兵連,三個孟加拉步兵連,一個馬德拉斯炮兵連作為後隊,以第26混編團為代號,在皇後號武裝輪船的引導下,後續跟進。
江南水鄉,一馬平川,無險可守,第18混編團到達寧波的時候,寧波已經變成了一座空城。
18團讓隨團的軍樂隊,在寧波城牆上奏起《天佑女王》,歡迎後續到達的英軍和他們的司令官們。
義律、伯麥、郭富等人進入寧波府衙,府衙中空無一人,隻在大堂的公案上,留了一封信。
信是伊裏布寫的,已經有了英文的翻譯副本。
伊裏布在信中說,無意和貴軍(英軍)交戰,萬事可商量,英俘也未受虐待,戰事一停即行放還。還望貴軍退出鎮海,暫住定海休整。談判隨時可開。
“這是什麽意思?”伯麥大惑不解,“戰書不是戰書,降書不像降書。他們到底要怎麽樣?退回定海,那我們進攻幹嘛?”
義律聳了聳肩,“我尊敬的海軍少將閣下,這是清國人特有的一種藝術,叫做--羈縻。Halttieup。”
“什麽,捆綁?係領帶?”伯麥越發糊塗了。
“是的,係領帶。你想,你係上了領帶,就要動作文雅,就不能打架了。”
“他們就是用一種文字的領帶,來束縛我們?”伯麥說。
“是的,閣下。他們寫了信,我們就要回信,然後……扯皮。結局就是,幾個月過去了,什麽進展也沒有。但我們的補給慢慢消耗光了,又有很多士兵生病,就非退走不可。”
“那我們該怎麽辦?”
“還用說嗎,繼續進攻。把那個總督抓住,奪下他的大印,然後簽個條約。”這是陸軍司令郭富的意見。
“我看,先把定海的病號都轉到寧波來,定海的衛生太差,我們已經病死了500人,比所有戰死的士兵還多。500人的損失,在北美已經占領了費城,在印度已經統治了西孟加拉。”
“那好,在寧波府衙設立司令部,郭富將軍,你安排轉運病號和士兵休整,給懿律全權代表閣下安排個好一點的房間。義律閣下,您給伊裏布回封信吧。我們要在外交上作出文明人的榜樣。”
“寫什麽,讓他們快投降?還有,送到哪裏?”
“浙江的省會是哪裏?杭州嗎,那就送去杭州。隨便寫點東西吧。他們想要回寧波,那就支付五百萬兩白銀,作為贖城費。”
“伯麥閣下,我認為您越來越像個商人了。”
“是的,是的,和這樣的對手作戰,簡直是一場鬧劇。我們回國後,去倫敦劇院打工吧。演《威尼斯商人》”
“好的閣下,您是安東尼奧,我是巴薩尼奧。誰演奸商夏洛克?”
“把伊裏布抓來做夏洛克好了。都是些自作聰明的異教徒。”
義律找了個杭州的行腳商,讓他把這封信送到杭州衙門裏去。
“哪個衙門?”
“隨便,閩浙總督府最好,不行就給巡撫,再不行就給杭州八旗將軍。”
那個行腳商走了,郭富說:“我還是有點不放心,我們又不清楚他的底細,信丟了怎麽辦。”
“你可真老實,我的陸軍司令閣下。”義律哈哈大笑起來,“我們一直在指責清國人不通外交禮儀,所以我們在外交禮儀上要做到位,以便更加理直氣壯的教訓他們。信送不到有什麽關係呢,又不是我們的責任。”
“我們下麵怎麽辦?”
“繼續進攻,搜尋浙江清軍主力,消滅他們。”
9月10日,基恩上校帶著第18混編團,沿著甬江及其支流奉化江,在複仇神號武裝輪船的先導下,向著寧波西南麵行進,於當日晚間占領了奉化。
同一天,斯科爾斯上校帶著第26混編團,沿著餘姚江,在女王號輪船的帶領下,向著寧波的西北方向推進,當日晚間占領餘姚。
現在,英軍戰力2600餘人,分散在餘姚、奉化和寧波,利用複仇神號,女王號、珍珠號,西索斯蒂斯號四艘武裝輪船牢牢控製著甬江及其支流。
伯麥、郭富、義律在收到了兩個上校的報告之後,開始商議。
“怎麽辦,先生們,那些清國的大人物們都不見了。隻抓到了幾名零散的衙役。”
“審問了嗎?”
“審問了,沒什麽價值。他們什麽也不知道,大人物們早就跑了。”
“我們不能長久的耗在浙江,我們的給養會消耗光的。”
“不如我們宣布對浙江的主權吧。將浙江變成殖民地。”
“看來沒什麽難度,但我們的任務呢?巴麥尊閣下給我們的訓令是怎麽說的?”
“要求清廷屈服,賠款,割讓島嶼,通商,對等外交。”
“奪取浙江,我們至少完成了前三項,如果吧寧波當做賠款的話。”
“不行,閣下。”義律反複考慮之後,還是否決了,“不列顛現在很忙。精力放在了中亞和南美,要同時麵對俄國人和美國人,很麻煩。何況1836年,英倫本土發生了一次經濟危機。現在還沒有緩過氣來。我們急需清國人的現銀賠款。不然這次戰爭的債券問題大了。”
“好吧,我們軍人還是回到軍事問題上來。明天,18團和26團,以連為單位,在奉化和餘姚周邊,搜索清軍主力。以我對清軍不多的認識,他們走不遠。”
注:英軍在拿破侖戰爭中,每營滿編640人,十個步兵連,每連才60人,每連下轄兩個排。這個編製比較雷,但確實是曆史事實。
9月11日(一)慈溪
餘姚,九月十一日的早晨,英軍第二十六混編團的斯科爾斯中校將自己下轄的蘇格蘭49團的A、B、C三個連(為敘述方便,下稱蘇格蘭半營)向餘姚西北方向搜索前進,而三個孟加拉連(下稱孟加拉半營)向著西南方向搜索。
上校本人,掌握著26團A營,馬德拉斯炮兵連,守在餘姚,一旦發現清軍主力,就全團進攻。
同樣的,奉化的十八團也把連隊分散派出去,搜尋清軍主力。
蘇格蘭半營的連長約克少校向著東北方向平坦的道路走,也沒有可靠的地圖,隻有找的一個華人做翻譯。
每走一段,看見一個老百姓,就問:“你們有沒有看見大隊的清兵,就是朝廷的軍隊。”
“沒有。”、“不知道。”
張皇失措,很簡約的回答,什麽信息也沒有。這還算好的,在所謂官話沒有強製推行的時代,吳越閩當地的方言,連當地人都弄不清楚,那個翻譯往往和對方幾裏哇啦半天,誰也沒弄懂對方的意思,相看無語凝咽。
“你不要和他們勾結,欺騙我們。”約克少校騎在馬上,居高臨下,對那個翻譯說。
“沒有,先生。我怎麽敢呢?”
怎麽辦,在浙東大地上,人生地不熟,語言又不通。
“先生,先生,我有個主意。”
“什麽?”
“我們去慈溪縣城,清兵都要吃飯,他們肯定會去縣城,那縣城的人就可能知道他們的行蹤。”
“好啊,聰明的寶貝,我們去慈溪,慈溪在哪個方向?”
“問問吧。哎,老鄉,慈溪縣城還有多遠?”看到遠處有個鄉農轉身要繞道躲開,翻譯喊住他。
那個老鄉聽不懂,茫然的搖搖頭。
“慈溪,慈溪。”翻譯咬著字,慢慢的說。
那個老鄉似乎明白了,伸手往前方一指,說了幾句,掉頭慌慌張張的跑了。
“他會不會在騙我們?”約克少校問。
“鄉下人沒見過世麵。”
“好吧。”約克少校一揮手,“我們去慈溪。”
走了大半天,江南的十月,中午還是很炎熱。這一連英軍的隊形慢慢鬆散下來。
“就地休息!”英軍們坐在路旁,吃幹糧。
“還有多久到慈溪?”約克少校問,口氣很不耐煩。
“呃,再找個老鄉問問吧。”
又問了幾個人,終於打聽清楚了,方向走偏了,慈溪還要往東南方向十裏地。
“好了,士兵們,還有四英裏,步行一個小時就到了,全體起立,我們去慈溪。”
說是一個小時,但拖拖拉拉的,將近下午三點的時候,看到了慈溪縣城的土牆。
嗷--,英軍們發了一聲喊,紛紛朝縣城湧去,所有的條令都仿佛不存在一樣。
突然,一陣鼓響,然後聽見一片喊殺的聲音。城頭上,挑起一麵“李”字大旗
“殺--”一隊清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