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鍾表有氣無力的哢噠聲中緩緩流淌,木子手中緊緊抓著那麵潔白的手帕,始終呆坐在原來的位置,僵硬的如同一尊雕像。
太陽升了又落下,他的身體仿佛在椅子上生根發芽了。
“其實我也隻是懷疑而已,等見到六色的時候,幫我向她道歉。從現在開始,我和千顏真的要暫時隱退了。”臨行前,飛揚對木子低聲說道。身邊的千顏還想說什麽,卻被飛揚推走了。她還非常虛弱,飛揚為她弄來了一把輪椅。
木子始終動也沒動,似乎變成了植物人,直接與這個世界完全隔絕了。
臨走出門前,千顏無比擔憂的回頭看了木子一眼,悠長的歎息著……
不知過了多久,當月亮終於從厚重的雲層中掙脫出來,將皎潔的光線透過窗子灑進室內的時候,風影默默的來到了木子身邊。
她的手上,搬著一箱酒。
“地道的北京二鍋頭,沒有下酒菜。”她拆開箱子拿出酒瓶,淡淡的對木子說道。
木子終於說出了十幾個小時以來的第一個字,他說:“好!”
然後,他便接過了酒瓶,擰開蓋子,一口氣將酒全倒進了喉嚨裏……
這是一次很罕見的對飲。
房間裏沒有開燈,就在朦朧的月光下,雙方一句話都不說,一秒鍾都不停頓,就如同一對不停消耗酒液的機器,將一整瓶一整瓶的白酒灌進肚子裏。
十幾分鍾後,當木子再次伸手到箱子裏的時候,卻發現裏麵已經空空如也了。
他踉踉蹌蹌的站起身,將桌子上的白手帕抓在手裏,便歪歪斜斜的向自己的房間裏走去,期間碰在了椅子上險些絆倒,風影急忙上前攙扶,他對風影露出一個傻傻的孩童式的笑容。
然後,他掙脫了風影的手,倔強的獨自蹣跚著撞開了門,闖進了自己的房間。
臥室裏空空蕩蕩的,歐陽六色顯然已經走了。
少了伊人的溫度,整個臥室裏冰冷的如同地窖。
空空蕩蕩的桌子中央,放著一個潔白的信封,他知道,那是她留給他的訣別信。
拆開之後,首先掉落出來的便是一張放了很久的紙片,這是一份手寫的契約,契約上的兩枚血手印縱使經過了歲月的洗禮,依然鮮紅醒目。這就是當初那份血誓,伊人用雪白整齊的牙齒咬破手指的情景曆曆在目。
幹淨的信紙上,伊人熟悉的字跡如同尖利的飛刀,用力的刺穿木子的雙目和心髒,讓他模糊了雙眼,看不清東西,無法呼吸。
“木子,不要再試圖找我。內鬼設計了這一切,目的就是為了除掉我,或者至少讓我離開死神團隊,這也許就是內鬼的使命。所以我的離開,會暫時的讓大家更安全。木子我的最愛,我的承諾不會改變,無論你走到天涯海角,我都會陪在你身邊,即使我的身體不在,我心依舊……”
淚水肆無忌憚的滴落,將信紙打濕打透。
木子將臉深深的埋進信紙裏,感受著伊人從指間殘留下來的香氣。
然後,濃度的酒精終於開始猛烈的衝擊大腦神經,他終於如願以償的昏沉睡去。
酩酊大醉有時候是一種幸福,在沉醉中你可以忘卻一切,也可以擁有一切。
在濱北街頭,當他第一眼看到她的背影時,那種震懾就讓他立即斷定:這就是我最喜歡的女孩!
濱南,滂沱大雨中,當伊人將飽含愛意的牙齒咬緊他的肩膀,他們瘋狂擁吻的瞬間,他下定了決心:今生今世,木子非六色不娶!
小區門口,當伊人喊出他的名字,義無反顧的放棄了自己恬淡幸福的人生,寧願像浴火白蝶那樣追隨他浪跡天涯的時候,他在心中立下了誓言:從此之後,木子的生命中將會出現一個比他自己更重要,更值得他去嗬護,去寵溺,去縱容的人——歐陽六色!!
漫長的情路中,他一直都在試圖用自己的努力,來完成自己的誓言,實踐自己的許諾。
可是一路陪在自己身邊的歐陽六色,又真正得到了什麽?
是風餐露宿漂泊流離!是楚天禾複仇魔爪下的九死一生,是浴室殺人計劃中為保護風影而被射中後背的弩箭!
木子的愧疚心從未停止過。他覺得作為一個男友,他虧欠歐陽六色的太多太多,他已無法彌補。
而現在,自己又隻能眼睜睜的,無能為力的,讓她忍受這樣殘忍的結局,卻無法替她分擔,甚至申辯!
盡管酒精的濃度,已經足夠麻痹木子的神經,但那種撕心裂肺般的苦痛,卻依然強烈的讓他難以忍受。縱使是在夢中,也絲毫沒有減弱……
時間在木子的昏睡中艱難的度過。痛苦和淚水也在噩夢中盡情的揮灑,然後被隱遁,被消融。
第二天,當木子從頭痛欲裂中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爬到正空了。陽光從窗欞間灑落進來,映照著整個空蕩蕩的房間。
木子掙紮的起身,將手帕和信紙仔細的疊好放進貼身的口袋裏。簡單的洗刷後,走進了客廳。
客廳裏明亮的陽光下,那張潔白的餐桌上已經鋪上了紫色的桌布,上麵擺了一盤用保溫蓋蓋好的菜,還有兩份盒飯,一杯熱氣騰騰的綠茶。
風影見木子進來,慢慢揭開了盤上的保溫蓋。
那竟然是一份散發著濃鬱香氣的甜豆角炒田螺。
“為了這份你最愛吃的田螺,我跑了四家店才買到的,高碑店的飯店真少。”風影一邊將筷子遞給木子,一邊說道。“綠茶也是嚴格按照溫度和劑量來泡的,想不到你喝茶這麽挑剔。”
木子夾菜嚐了一口,感激道:“謝謝,風影。”
“你應該謝的是六色。”風影淡淡的說道,“這些都是她走之前拜托我的,我隻是受人之托而已。”
木子拿筷子的手停滯了一下,鼻子聳動了幾下,繼續若無其事的吃飯。
“在我麵前不用裝酷的。”風影歎息道,“我知道你現在的感受。”
木子大口吃飯,大口喝茶,故意甩動雙腮,發出吧嗒吧嗒的聲響,卻沒有說話。
“我在想,你這樣做,會不會讓六色真正涉入危險中?”風影抱起雙肩,憂心忡忡的說道。
木子用力的咽下口裏的一大口飯說道:“內鬼雖然被迫執行了汙蔑六色,逼她離開的任務,但我相信他依然會顧及我們之間的情感,會保護她沒有生命危險的。”
“到了現在,你仍然隻說“內鬼”這兩個字,而不說出他或者她的名字麽?”風影歎息著問道。
木子搖了搖頭,嘶啞著聲音說道:“不。在真正的最後攤牌前,我不想先說出他或她的名字……”
風影表示理解的點了點頭,還沒等再說什麽,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響起來,提示有新訊息到來。她頓時精神一振,說道:“來了!”
木子也放下了飯盒,喝了一口茶坐正了身體,目光殷切的盯著風影的手。
風影看了短信,皺起眉頭道:“不是千顏和飛揚。竟然是……GP?!”
“GP怎麽說?”木子的臉色也變得更凝重起來,他一邊撚著額前的頭發,一邊問道。
“他說,他找到帝傑被關押的位置了。”風影淡淡的說著,便收起手機豁然起身。“我馬上去!”
“等等。”木子冷靜的擺了擺手。“去之前,我們需要好好準備一下。”
“不是我們,是我。”風影淡淡的說道。“難道你要跟我去救人嗎?這次是真正的救人,不是策劃意外設計死亡。救人,你會功夫嗎?你拿過刀槍殺過人嗎?”
木子搖了搖頭,卻堅決的說道:“但我必須去,因為我覺得這極有可能是陷阱。”
風影搖頭道:“不,我相信GP,我已經認識他快八年了!”
木子揮了揮手,皺眉道:“我不是不相信GP,隻是……”
風影沒有讓木子的話說完,紫色的身影忽的一閃,便一拳打在木子後頸上,將他打暈了過去。
紫色夢魘的速度何其之快,又豈是木子能躲避得了的。
風影將木子的身體放倒在地,喃喃的對他說道:“放心,我會把帝傑安全帶回來的。”
然後,她毅然轉身,很快消失在門口。
很多時候,理智並不能遏製衝動。
衝動就像一頭狡猾的魔鬼,總能見縫插針的讓你瘋狂,讓你不顧一切,讓你多聽別人幾秒鍾規勸的時間都沒有。
其實木子想說的是,他並不是懷疑GP,他隻是懷疑這個短信的真假。
內鬼的事情剛一鬧出,GP的情報就到來,正好與他設計的揪出真正內鬼的計劃同步,這是不是太巧合了呢?
木子已經確定,內鬼的首要任務,便是逼迫死神團隊的眼睛和耳朵——歐陽六色離開。隻有這個目的達成,內鬼才會有下一步的行動出現,隻有他進一步的行動,才會徹底讓他暴露原形。所以,盡管木子撕心裂肺膽戰心驚,依然要忍受著痛苦,讓歐陽六色含冤受屈的離開團隊獨自離去。他確定,歐陽六色離開之後,內鬼的下一步行動很快就會展露馬角。
可是現在,這個計劃正在進行中的時候,GP關於帝傑的情報,又如此巧合的不早不晚的趕來湊熱鬧了。
這則能不讓人懷疑?
可是,衝動之下的風影,已經完全不給木子說出這些的機會。
當木子頭痛欲裂的從昏迷中醒來時,一切都已無法逆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