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字號劍台是天罡院弟子鎮守的劍台。天罡院不設掌院,其弟子隻聽命於掌門鑒鋒真人和清微院掌院宗華真人的差遣。每隔五年,兩位真人就會從羅霄劍門諸院弟子中,遴選所修劍法偏重殺伐之道,特別擅長與人鬥劍的傑出弟子,成為天罡院的執事弟子。一旦羅霄劍門要與別門修士鬥法廝殺時,兩位真人一道法旨,天罡執事弟子便會奉命仗劍出山。
鬥劍殺伐之事有大凶險,故而天罡院弟子本就不多,而且修真界也遠沒有凡人看來那麽平靜逍遙。每一年春分祭酒時,其餘諸院弟子大都能按時回歸山門,湊個濟濟一堂,唯獨天罡院總是沒幾個弟子回山觀禮,大都在外征伐未歸,甚至下落不明。
恰好這一年春分祭酒內門鬥劍,卻有一位天罡院的執事弟子回了山來。而且這位還不是普通的天罡院弟子,他身居院中首席執事,曾經是掌門鑒鋒真人的親傳大弟子,後來鑒鋒真人繼任羅霄掌門,諸事纏身,無暇授業,此人又隨著宗華真人修行了十五年,一身劍術得兩位真人的親傳,被選入天罡院十一年來,死在他劍下的旁門修士,數也數不清。
此人複姓夏侯,單名一個滄字,凡十九代弟子見了他,不論院屬,都須喚他一聲大師兄。曾有弟子說這位十九代大師兄,已有了與十七代真人宿老們一較高下的劍術道行。
天罡院今年隻回來了夏侯滄一人,因此照門內試劍的規矩,他隻好一人一劍鎮守乙字號劍台。有天罡院首席執事守台,不知多少新晉弟子想親睹這位十九代大師兄的風采,也好趁機自我表現一番,於是乙字號劍台下密密匝匝的擠滿了人,上台來邀夏侯滄試劍的劍門弟子絡繹不絕。
但這夏侯滄似乎並不願在劍台上久站,每次一場鬥完,他都抬步想跳下劍台去,奈何欲與他對劍一試的弟子實在太多,且個個急切,先一人才落敗下台,自有下一位弟子飛身上來,把夏侯滄剛抬起的腳步,又生生堵了回去。
不過夏侯滄的一身藝業,的確不負其盛名。鬥了十幾場,沒有一個人能在他劍下撐過十五招,而且人人都看得出,夏侯滄並未使出真功。每場鬥劍他從頭到尾全沒攻過一招,都是守勢。隻等對方力道偏差,收勢不及時,他就伸掌借力一推,將對方送下劍台。
眼看夏侯滄反掌將一位身高七尺的壯漢引得好似陀螺轉,旋過十幾圈,徑自跌落下了劍台。他臉上露出苦笑,雙手抱拳團團一揖,似乎想說點什麽推脫的言辭。可口才張開,台下有一人,在震天介的歡呼聲中縱身而起,抱劍落在夏侯滄麵前。
這人矮胖身材,圓臉堆肉,神色頗有些倨傲,但見了夏侯滄,他還是笑著抱拳一禮道:“你我已有八年未曾一試,故而我這一場,大師兄還需接下。”
俞和認得此人乃是純陽院的首席弟子,叫做李毅。第一年門內試劍時,鍾聲剛響,他就與一位同院弟子上劍台去,毫無花哨的對拚了一劍一掌。據說兩人本有些不快,可對完這一劍一掌之後相視大笑,盡釋前嫌。
純陽院首席試劍天罡院首席,這可是值得一看的大鬥劍,俞和望了望,似乎沒人要來酉字號劍台的樣子,便想擠到乙字號劍台邊上去觀戰。
可另一座庚字號劍台邊,又傳來了絲毫不弱於乙字號劍台的歡呼聲。
庚字號劍台,是離冰真人司掌的守正院弟子鎮守的劍台。往年門內試劍,守正院的劍台總是冷冷清清,幾乎沒人前去邀劍。因為守正院的弟子有一半多是年長的女修,在門中總理諸般勤雜內務,大多行巡查弟子風紀之事,操辦法事禮儀等等,不擅鬥劍。而且掌院離冰真人雖也是位女修,但卻特立獨行,不但性格潑辣,而且劍術道行在十七代真人宿老中,也是翹楚之屬,故而沒哪個低輩的弟子,趕去魯莽冒犯守正院。
今年守正院卻成了一眾弟子目光的焦點,大有與乙字號劍台一別風頭的架勢。
就見庚字號劍台上,俏生生的立了一位渾似九天玄女般的女修。她外罩著羅霄劍門弟子的雲紋法服青氅,身上裹著一襲七彩雨絲錦霓裳羽衣,頭戴披霞掛珠釵,一雙凝玉蓮藕般的小臂上,仿佛朧起一重潔白瑩潤的光暈,十根纖細如蔥的玉指間,繞著一條五色變幻的長絛。這女修一對修長筆直小腿,在羽衣裙擺下若隱若現,有團團霞雲自她足下升起,盤著她的身子翩翩飛旋。
在這女修的身邊,浮著一口青竹鞘的二尺長劍。就看她翻轉皓腕,手中彩絛在劍柄上一繞一扯,便有道奪目的金色劍光,從劍鞘中飛出。那長長的彩絛仿佛是她手臂的延伸,操持著劍光一旋,便把對麵一位男修手中的長劍打落。
這女修玉指輕輕一勾,劍光轉回,投入她身邊的劍鞘之中。她衝著對麵的男修莞爾一笑道:“師兄,承讓了。”
可男修竟渾不知自己已然落敗,既不去撿拾法劍,也不拱手行禮,就那麽癡癡的看著對麵的女子,臉上紅得好似火燒霞。
台下圍觀的眾人,一齊發出轟然大笑。那男修這才醒悟,滿臉尷尬的攝回法劍,匆匆一抱拳,便跳下劍台去。人落了地,忍不住又轉回頭,朝劍台上望了好一會兒。
俞和看這位女修,那相貌的確生得傾國傾城。在與他稱得上熟識的幾位女修當中,寒碧峰玉露苑的薛千容、自家小師妹寧青淩,加上遠在青州海外的陸曉溪,都算是一等一的標致美人。雖然這三位女子中,薛千容宛如大家閨秀,頗有長姊的風儀;寧青淩清水出芙蓉,是個古靈精怪的可愛少女;陸曉溪柔柔弱弱,好似山間含苞待放的梨花。三人各有迥然不同的氣質,卻都是能讓人賞心悅目的美麗女子。
但庚字號劍台上的這位女修,卻不得不讓俞和承認,她的美麗比薛千容、寧青淩和陸曉溪都要更勝一籌。在這位女修身上,幾乎找不到什麽瑕疵,一張瓜子臉宛如皓月,兩道青黛蛾眉微彎,長長的睫毛下麵,那雙眼睛似乎如澄澈的深潭,顧盼之間使人迷醉,小巧的瓊鼻,加上始終帶著淺淺笑意的嘴,看得俞和亦有些呼吸急促。
若硬要拿這女修來比,恐怕唯有豆蔻年華的廣芸大家,可堪與她爭豔。
於是俞和也不顧去看乙字號劍台上的純陽院首席大戰天罡院首席了,他腳下不由自主的,朝庚字號劍台走去。
“師兄回魂!”寧青淩撅著嘴,拿手指用力戳著俞和的背脊。
“師妹,何事?”俞和一怔,回頭問道。
“俞師兄,口水莫要流到地上了!”寧青淩扁嘴皺眉,奚落道,“看到人家守正院的方師妹,就好似魂兒都飛過去了一般。你那小溪妹子,可要哭幹眼淚了。”
“方師妹?我怎麽從未見過她?”
“是啊,幸好她入門的時候,師兄正在劍塚閉關修行。不然被師兄瞅見了,夜夜去人家方師妹小院門口擺花兒的,隻怕就要多一位俞師兄了吧。”
俞和錯愕的挑了挑眉,伸手摸著自己的鼻子道:“夜夜有人去她門前擺花兒麽,她何時入門的?看這身藝業,也是帶藝投師的吧。”
“何止是擺花,這位方家怡方師妹,自打入門的第一天,就把門中一多半師兄師弟的魂兒給牽走了。聽說不知多少人對她一見傾心,從此日思夜念。甚至還有人為她拔劍相鬥,結果讓離冰師伯捉住,罰了他們去北山麵壁思過一年。”寧青淩頗為不忿的瞥了一眼庚字號劍台,“她的確是帶藝投師,聽說是從終南道宗這等九州仙道大派出來的,一入門就被鑒鋒掌門和宗華師伯垂青。聽說等離冰師伯閉關參玄之後,便內定讓她接掌守正院呢。方師妹若是入主守正院,我倒不知還有多少位師兄弟能‘守正’。”
俞和嘿嘿一笑,“聽小師妹這話,你與那位守正院的方師妹,似乎有些過節?”
“哼。”寧青淩撇過臉去,“我怎麽夠得上跟人家方師妹過節?人家現在可以鑒鋒掌門與宗華師伯眼中的明珠,青淩在這不過是個寄人籬下的弱女子,哪裏冒犯得起?”
俞和笑個不停,寧青淩賭氣一跺腳,便遠遠的走開了。
庚字號劍台上,那位貌若天仙的方師妹,又連勝了兩場,不過看上台來的師兄師弟們,盡都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手中長劍全是搖搖擺擺的虛浮無力,似乎能敗在方師妹劍下,博得佳人一笑,那是場絕大的榮幸。
而乙字號劍台上,夏侯滄和李毅兩位首席執事弟子,精彩紛呈的打了差不多有五十個來回,最後還是李毅輸了一招,被夏侯滄一劍撩去了頭巾。兩人寒暄了一句,一齊躍下了劍台。
中央劍氣淩雲台上,宗華真人忽站起身來,招手宏聲喚道:“夏侯、俞和、家儀,你們三人速來中央台上。今日我羅霄門中少輩英傑難得齊聚,門內試劍一展身手。掌門師兄與我老懷大慰,我倆看你們鬥得盡興,技癢得緊,你們三人過來,陪掌門師兄與我走上幾招吧!”
聽見宗華真人召喚,俞和自然急朝中央劍氣淩雲台去。他與天罡院首席夏侯滄、守正院方家怡三人一踏上劍氣淩雲台,登時場中鴉雀無聲,所有劍門弟子的目光,盡都集結在他們三人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