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梁祖師決定今日就讓貧道與諸位道友去水下仙府一探,也是情非得已。”碧雲寺掌門峋石真人看著花廳中的眾修士,輕輕歎了口氣,“貧道廣發道符,召拾得玉玦的同道,無論道佛魔三宗或者遊方散修,皆來我碧雲寺作客,暫棄芥蒂,同享仙府機緣。峋石本是好意,可未曾想反倒給我碧雲寺與諸位道友惹來了一場劫數,貧道愧疚難當,還盼諸位恕罪。”
峋石真人雙手攏起,對著花廳中的眾人團團一揖。也不理會諸人的神情態度,自顧接著說道:“敝門石梁祖師精擅天罡神課之術,曾因這撫仙湖水底仙府之事起過一卦。本擬三日之後,才邀諸位道友同去撫仙湖開啟仙府。蓋因祖師得一卦象昭示,三日之後坎抑離揚,為中天正陽之時,那撫仙湖水底深處的陰煞不興,探秘神仙遺府當是大吉。”
峋石真人說到此處,眼光徐徐一轉,掃過花廳中的群修,似有意似無意的,在胡家兄弟、祁昭和木元昌等人身上略一停頓,這才續道:“可歎人心難測,世事凶險。這不過是區區一夜之間,來我碧雲寺作客的道友各遭劫數,連與貧道自幼同殿論經的兩位師弟,也曆劫身死。故而石梁祖師不忍見碧雲山再現血光,便請諸位道友盡早去那仙府一探。今日雖非陽極之時,卻也隻是小凶趨大吉之數,故而諸位道友謹慎行事,料也沒什麽大礙。”
端坐在花廳客座中央的肖子謙,忽然舉手一揖,發問道:“峋石掌門說撫仙湖水下有陰煞,還須尋良辰吉日才好開啟仙府,此事何解?”
肖子謙這一問,眾人都想聽峋石真人如何分說,群修的眼光一齊朝峋石真人望了過去。
峋石真人微微一笑道:“肖賢侄遠居龍蟠穀,少臨我澄江府量水川,故而不知這撫仙湖的玄機。此湖深藏大山之中,北麵湖水深達三百丈,為羲和陽氣所不能及也。加之湖底本有一道地靈脈,卻被山勢斷層所斬,靈炁外溢,凝滯在湖底。因久不得離炁調合,固然萬萬年來,自結成了一團百裏陰煞沉水,沉在湖底深處不散。本待三日之後中天正陽,正午時陽氣直達水底,可稍稍壓製陰煞升騰,諸位道友自然無須顧忌陰煞入體之危,一片坦途,直入仙府。”
“水深三百丈?”肖子謙微微一滯,如此深的湖水,藏有什麽精怪罡煞之類,也是情理之中。隻是三百丈深,若是在水底下打鬥起來,隻要護身罡氣一破,登時就會被水底下的擠壓之力碾得骨肉成糜。
東巴密宗的那個老和尚一挑眉,忽然沉聲道:“若今天下水,那陰煞有何妨害?峋石掌門可曾遣人去水下探過?”
老和尚的這個問題,讓峋石真人一時間有些不好作答,沉思了半晌,才回話道:“不瞞大師說,本門確派弟子入水探查過。隻是潛入湖底的那名弟子道行尚淺,隻下到一百六十丈深處,便感氣機不濟,急回轉了岸邊。湖底陰煞藏在二百丈以下的水中,究竟是如何情形,峋石委實不知。”
峋石真人話音一落,木元昌就發出了“嗤”的一聲冷笑,惹得花廳中的碧雲寺弟子一齊對著木元昌怒目而視。峋石真人一翻眼,沉聲問道:“不知木道友有何指教?”
木元昌心想,你碧雲寺既然已去探了湖底,會隻派了一個修為淺薄的弟子到水下麵打個轉兒,就铩羽而歸?隻怕是發現了什麽,不肯說出來罷了。等眾人下了水,在黑漆漆的湖底下,一麵抵擋著萬年陰煞,一麵摸索著汙泥尋找仙府所在,正不得其門而入時,你碧雲寺的修士已然直衝進了仙府大門,扯開口袋搜刮諸般寶物。
但心裏這樣想,如今人在屋簷下,卻是不敢說出來的,木元昌懶洋洋的問道:“峋石大當家的,那你的弟子有沒有找到仙府的入口所在?神仙洞府也未必在湖底最深處吧,上界仙人有在陰黑晦暗之地開辟洞府的習慣麽?”
峋石真人麵色不善的瞟了一眼木元昌,寒聲道:“沒找到。”
硬生生吐出了這三個字,峋石真人用力扯了扯嘴角,似乎再不欲與木元昌多說半句。
“好吧,既然如此,那還等什麽?”木元昌毫不自覺的拍了拍袍袖,背脊一挺,站起身來,口中道,“說了這麽多,還不趕緊帶我們下水,去看看那見不得陽光的神仙洞府中,究竟藏著什麽寶貝。”
整個花廳中就木元昌一個人站著,其他眾人全都盤膝而坐,顯得這位百越教的木大少煞是突兀。峋石真人本不願搭理木元昌,想給他一個難堪,但東巴密宗的那個老和尚和祁昭不約而同的就站了起來,肖子謙一看祁昭站起,他便也不坐著了。
這下反倒是峋石真人有點尷尬,他輕輕的咳嗽了聲,把手一擺道:“也好,既然諸位道友都如此著急,那我們便即去撫仙湖吧。”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架起了遁光,隻盞茶功夫,就到了撫仙湖的岸邊。
天氣晴好,微風徐來,湖上層層白浪如鏈。眾人往岸邊一落,登時驚起了一群棲息的水鳥。但隨峋石真人而來的諸修,一看碧雲寺這陣勢,盡都眉頭大皺。
從花廳起身時,還隻有掌門峋石真人與信寧、信凡兩位寺中宿老,可到了撫仙湖岸邊一看,沙壩上竟赫然坐著十餘個碧雲寺的修士。那宸字輩的還丹境修士,除了不見胡家兄弟的六叔宸濤子,其餘師兄弟九人全在此處等著。還有幾個須發皆白的老道,估計是與峋石真人同輩的修士。
這些碧雲寺的修士,似乎早就在湖岸邊靜坐,看這樣子是要一起潛入湖底的。
木元昌鼻子一抽,又想開口擠兌峋石真人,可祁昭忽然對他使了個眼色,木元昌立時閉上了嘴巴,默不作聲。但就算他不說,群修們哪個不在腹誹?你碧雲寺有三片玉玦不假,撫仙湖又在你山門左近,便是來上八九個人,本也算是無可厚非,但這聚起十幾位修士一齊去探仙府,未免忒地過分了些。
再看俞和、祁昭和木元昌,都是一人一片玉玦;東巴密宗一片玉玦,來了兩個和尚;肖子謙搶了木拙子的一片玉玦,來了兩個人;胡家兄弟一片玉玦,來了五個人。可眾人一共六片玉玦,也才十二個人,俞和暗暗數過,這會兒湖邊上,共有碧雲寺修士一十九人,但他們隻不過占著三片玉玦而已。
看這架勢,分明就是要把這仙府機緣大半奪回碧雲寺。倘若峋石真人等進了仙府,把臉一翻,這十九位修士將他們十二人團團一圍,其中有信寧、信凡這兩位大高手,隻怕整座仙府都要被碧雲寺獨占了去。
群修們遲疑起來,胡家兄弟臉上已有些發白。峋石真人衝著眾人舉手一揖道:“諸位不必擔心,峋石願指天道為誓,我碧雲寺玄門正宗,絕沒有存著半分歹意,也不會仗著人多占盡便宜。與貧道同探仙府的,隻有信寧、信凡師叔祖和我三位師弟,加上貧道一共六人,諸位但請寬心。”
眾人一聽,稍稍鬆了口氣,餘下這十幾位碧雲寺宸字輩修士不下水去,哪怕他們在水麵上張開天羅地網,群修隻要能衝得出仙府,除了胡家兄弟之外,其他人自然各有辦法遁走。
東巴密宗的老和尚合什道:“峋石掌門高風亮節,我等佩服,還請真人前麵帶路。”
“固所願爾!”峋石真人一擺袍袖,有層淡淡的雲光罩住了身形,他腳尖一點地,身法展開,好似一尾青鯉般,躍入了撫仙湖中。
那五位碧雲寺的老道,也各展神通,緊隨著自家掌門分水而下。群修更是不甘落後,“噗通”聲連響,水花飛濺,一行人追著峋石真人朝水底潛去。
也不知是因為正當初春時節,還是滇地水寒,俞和一下到湖水中,就感覺到一股刺骨的寒氣,直滲過護體罡氣,刀子一樣在肌膚上來回刮削。暗提起一口先天火元炁行遍周身,這才覺得稍暖。
有了在天涯海眼下潛行的經曆,俞和應付水中的暗流,倒也不慌亂。何況這撫仙湖畢竟不是疾旋的海眼渦流,水底下即便也有些湍流,可也就如被大風吹過一般,並不會將人扭成一團,絞碎身骨。偷眼看元曦,她依舊是一副沒有表情的麵孔,有層碧藍色的光焰罩著她的身體,分開了水流。
湖水中多的是一種細細小小,黑背白腹的魚,一群群好似烏雲般遊來遊去。起初百多丈,還能依稀借著透射下來的陽光視物,到了約莫一百五十丈時,水裏已是漆黑一片。
潛下來的眾人,各出神通法術照亮。胡家兄弟修為太淺,在堪堪深達二百丈時,就已經吃不消了。大師兄夏侯滄張開了護體的罡氣,罩住這瑟瑟發抖的兄弟四人。胡甲山想開口稱謝,被夏侯滄一個眼色撇去,堵住了嘴巴。
到了二百五十丈左右的深水中,再不見遊魚之類的活物,俞和亦漸感真元消耗極劇。看祁昭和木元昌都緊咬著牙關,他運起神霄太平應化白蓮法,雙手各搭在他兩人的肩頭,助他們抵禦水下的巨力。木元昌感激的一笑,祁昭臉上紅了紅,輕輕點頭。
這時水中已能看見有絲絲縷縷的玄黑色波紋,那便是峋石真人所說的萬年陰煞。俞和小心遊動,不敢冒然去碰,這陰煞冰寒之極,道行淺薄的修士稍沾上一縷,就能將血肉元炁一齊凍僵。若是攝取得當,倒正是煉製寒屬法器的上好靈材。
不過眾人此時哪裏看得上這些遊離的陰煞,湖底仙府才是真正的福緣所在。隻有俞和偷偷放出了萬化歸一真符,煉化陰煞為元炁,填補水下消耗的真元。
越往下潛,玄黑色的陰煞越密,好似黑水長蛇一般的四處遊曳。群修漸漸已經躲不開陰煞了,便各自放出了護身的法器。碧雲寺的修士都是一團紅雲仙霞罩體,看起來早有準備;大師兄夏侯滄祭出了一道小小的離火玉符牌,層層赤焰裹住了他們五人,宛如一支大火炬;東巴密宗的老和尚拋出一尊銀灰色的六品蓮台,一幢佛光罩定他們兩人,顯得遊刃有餘;俞和身具先天五方五行火炁,又有萬化歸一真符,陰煞撞到他的身上,直接被煉化成精純的元炁,反倒助漲俞和增進修為,即便還兼顧著祁昭和木元昌兩人,他也顯得從容淡定,更讓人覺得高深莫測;那肖子謙似乎煉的也是火元炁,不見他祭出什麽法器,就憑一層護體的真火罡勁,便迫得陰煞不能近身,他和元曦的護身真火一紅一碧,倒是相映成趣。
最後幾十丈頂著水底巨力和濃重的陰煞,眾人潛得甚是緩慢。俞和心中估摸著三百丈已過,借著夏侯滄的護身火光向下一看,湖底下麵淤積著厚厚的一層陰煞氣,幾乎看不到泥石。
前麵領路的峋石真人忽然舉手一擺,緊接著朝前指了指,這是示意眾人不要再向下潛去,轉而平平遊動。群修知道此時已到了撫仙湖的水底深處,要轉而去到大湖中央,估計那邊就是九彩玉玦出水的方位,當也就是仙府的所在。
又遊了差不多有半個時辰,平平分水遊動自比下潛是快得多,這已然約莫行去了數裏路程。
群修中有人露出了一臉疲態,夏侯滄和肖子謙一路上在接連服食回氣的丹丸,碧雲寺的修士除了信寧與信凡兩位高手,其他人都臉上發白,隻有東巴密宗的那個老和尚、俞和與元曦兀自麵不改色。
等峋石真人終於定住了身形,把手一揮,有道明光衝出,照亮了眼前的大片湖底。俞和忽然看清了一片水底奇景。
在這撫仙湖北部的中央最深處,居然沉著一座破敗不堪的古代石城。
雖然看不清具體的形式規模,但那人工鑿石成舍的痕跡卻是曆曆在目。有數不清的殘垣斷壁,半隱半現的堆在烏黑的陰煞沉水中,這些散亂不堪的石壁與石柱,在那道明光的照耀下,竟然發出碧瑩瑩的微光。
再細看在石壁的縫隙處,俞和雙肩一震,背脊上有道寒氣直衝後腦,頭皮發炸,渾身汗毛盡都倒豎起來。
在淩亂的殘壁與斷柱之間,那萬萬年淤積不散,冷得能把魂魄凍僵的陰煞中,赫然影綽綽的站滿了灰白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