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雲寺與東巴密宗的兩撥人,站在這座小洞天前麵,誰都沒有要讓開來的意思。
他們兩派人馬,都帶了能夠望氣探寶的神妙法器。信寧真人祭出的那幅碧雲寺祖師自繪像,雙目發出神光,朝這團洞天雲光一望,畫軸上就立時騰起一道青焰,撲也撲不滅,眨眼間就將整幅祖師像燒的幹幹淨淨。信寧、信凡兩位真人見畫軸成灰,卻是不哀反喜,撫掌哈哈大笑。
遠在一裏多地之外,東巴密宗老和尚的那串血石念珠中,朝向這團洞天雲光的一顆珠子,一直突突的跳個不停。等老和尚喚來年輕的僧人,兩人到了這雲光附近不足百丈,整串念珠忽然從老和尚頭頂飛起,徑自朝這團洞天雲光撞去,可念珠才飛出十丈不到,就聽見“砰”的一聲大響,十八顆念珠同時炸碎。老和尚目中奇光暴閃,知道自己終於遇見了驚世駭俗的重寶。
可同時他也看見了破空而來的碧雲寺群修。
兩邊人相隔著數十丈停了下來,望了望那座看似尋常,其實內中藏著大機緣的洞天雲光。雙方心照不宣,知道誰也不會讓,於是也不搭話,直接拉開了架勢,準備作過一場。
天大機緣就在眼前,但卻獨此一份,自然隻能各顯手段,來定仙府重寶花落誰家。
當下這情形,一場爭鬥已是在所難免。眼看惡鬥一觸即發,不過碧雲寺的六位真人轉念一想,卻紛紛按住了法寶,不敢冒然進招。審時度勢之後,他們與東巴密宗二僧此時的心態,忽然有了些細微的差別。
若對麵站的是夏侯滄和胡家兄弟等人,那六位真人眼都不會眨一眨,揮手就會將他們抹殺。而若對麵站的是養毒教的祁昭,或者百越教的木元昌,六位真人也不會有什麽太大的顧忌。畢竟碧雲寺是正道,養毒教與百越教都是魔宗。就算打殺了祁昭或木元昌,這仙府小天境中自成一界,可不比得朗朗乾坤之下耳目紛雜,誰能知道真相如何?要是西南魔宗前來興師問罪,峋石真人隨便編造個理由,就能將是非黑白顛倒,到時候正道諸派一呼百應,大不了作過一場道魔兩宗大鬥法收場,堂堂道門大宗碧雲寺,也不是沒有這份膽氣。
可問題是,此時站在對麵的,偏偏是東巴密宗的和尚。
這古傳小乘佛教東巴密宗,不僅是西南滇地佛宗最大的一派傳承,即使是在西南道佛魔三宗裏麵,也是首屈一指的龐然大宗。雲頂無量山佛國和八大護法佛院中,持戒修行的弟子能有六七千人之多,其中隱世千年不出的有道高僧,更是不知凡幾。
東巴密宗份屬小乘佛門正宗,但也算是正道的一支。這幾百年來,東巴密宗與養毒教和百越教衝突不休,幾乎每隔一甲子,就有一場大戰。如此一來牽製了西南魔宗諸派的勢力發展,使得其餘正道宗門,在這幾百年來都能休養生息,壯大門庭。而更加令東巴密宗在西南地界威望如日中天的,是在二百多年前,密宗摩訶羅大導師傳下威德法旨,宣布展開了討伐西南魔宗的“十年聖戰”。在這十年中,無論那家正道門派與西南魔宗發生爭鬥,隻消一道信符傳入東巴密宗,立時就有僧團來援。
正是如此,東巴密宗備受西南正道的讚譽,連滇地三清道門諸派,都隱隱有唯東巴密宗馬首是瞻的味道。因而碧雲寺可以為了仙府重寶,不惜與養毒教和百越教糾纏。但若是下手打殺了東巴密宗的和尚,人家派出僧團往寺前一圍,正道諸派隻能當做沒看見,甚至還會有好事者來對碧雲寺口誅筆伐,抹上一把黑。
碧雲寺眾人心中遲疑不定,雖然各自祭出了本命法寶,作出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但他們根本不敢冒然出手。峋石真人看著信寧與信凡兩位師長,可這兩位久經世故的高人,也一時拿不定主意。
信寧真人心念電轉,躊躇著似乎想說點什麽。但對麵那東巴密宗的老和尚可是無所顧忌,他見碧雲寺群修拉開了架勢,祭出了法寶,等氣勢攀到頂點時,卻遲疑著沒有出手,結果一口氣由盛轉衰。尤其是帶頭的兩個老道士眼神閃爍,竟好像在這臨陣前胡思亂想了起來。
本身就是以寡敵眾,化身阿修羅鬥神的老和尚,更哪裏會錯過這等破敵的良機?就看他把背脊一挺,六隻大如蒲扇的巨掌張開,左邊三支手掌中各托起一輪烈日,右邊三支手掌中各托起一盤皓月。這老和尚以梵文急頌了數聲,那三輪烈日和三盤皓月各在掌心中一轉,明光盡斂,變作漆黑無光的三對日月。
此法是八部天龍阿修羅王鬥戰法中的攻伐大術,名喚“羅睺”。隻見老和尚法身的六隻手臂一揮,這三對黑漆漆的日月便朝碧雲寺諸修撞去。
那年輕的和尚也不遲疑,張口噴出一道涅身毒龍火,橫掃碧雲寺六真人。
信寧、信凡兩位真人一見東巴密宗的和尚搶先發難,急忙祭出太極陰陽雙魚圖,擋在身前。峋石真人頭頂懸著一方紫雲龍虎印璽,黑日飛來,不用峋石真人作法祭使,這件碧雲寺掌門傳承的通靈法器自行迎頭撞去。
可峋石真人的三位師弟倉促之下,便失了分寸。其中有位真人急匆匆的把手中一麵玉鈕八卦金鏡甩出,與當頭落下的黑月一碰,同時化為了烏有,這位真人臉上浮起一層黑氣,七竅流血,跌出了數丈外,身上竟然顯出了天人五衰之相。另外兩位真人出手稍慢了幾分,等黑月撞到身前一丈,才祭出法器去擋,可惜已然是太遲了,黑月轟然炸開,團團玄火朝前一撲,瞬間吞沒了他們的身子,隻一息之間,這兩位真人就被燒成了白骨骷髏。
兩邊一招對過,碧雲寺六真人就有二位當場隕落,還有一位本命法器被毀,心神重創,眼見是不能再戰了。
峋石真人懷抱著重傷師弟,已是睚眥盡裂。信寧、信凡兩位真人眼睜睜看著門中弟子慘死,這才如夢方醒,信凡真人仰天悲嘯,信寧真人抬手指點著東巴密宗的和尚,咬牙切齒的道:“好,好狠毒的惡僧,老道我今日跟你們不死不休!”
隻見信寧真人抬手在自己天門上一拍,整個人連著道袍都變成了黑色,信凡真人也在自己天門上一掌拍下,人和衣衫卻變成了雪白色。兩位真人身形一閃,探出一雙手掌,對著東巴密宗的僧人打出漫天破空掌印。
這便是信寧、信凡兩真人昔年縱橫西南的陰陽兩儀合擊之術。兩人憑著孿生兄弟那與生俱來的心靈相係,枯坐苦修三個甲子,終於將陰陽循環演化的道理,融入碧雲寺的鎮山絕學“大天雲手印”中。他們以肉身作兩儀之相,陰陽掌勢相輔相成,渾圓如一,教人幾乎找不到破綻,而且兩儀一轉周而複始,這掌法自可衍生出無窮無盡的後手,越推演到深奧處,掌勢越發恢弘浩大,於是越戰越強。昔年與人比鬥時,兩位真人一旦起手發招,就是行雲流水連綿不絕,直到將對手徹底擊潰方休。
對麵東巴密宗的和尚,似乎本想趁著碧雲寺諸修氣勢盛極而衰,心神渙散的當口,以阿修羅王無上秘術“羅睺”傾力一擊,將碧雲寺群修盡數打倒。可信寧、信凡兩位真人的修為,委實不在那個老和尚之下。而峋石真人又帶著山門重器護身,結果隻是那三位修為稍弱的真人二死一傷。
老和尚發出了方才那凶威驚世的一擊,似乎需要數息時間回氣,坐下蓮台升起片片蓮瓣,將他團團裹成了一個銀球。年輕的和尚手舞佛杵,縱身擋在老和尚麵前,與信寧、信凡兩位真人鬥了起來。
饒是這年輕和尚神完氣足,也遠不是兩位真人的對手,更何況方才俞和的五行雷劍,讓這和尚有傷在身,再加上這時兩位老道已然動了真怒,手下全沒留一絲情麵。照麵才不過兩招,信寧真人當胸一掌,硬生生把那支四尺赤金佛杵打成了兩截。年輕的和尚口噴鮮血,身子急退,可有道白光繞到他身後,信凡真人顯出真形,雙手交錯一揮,年輕和尚的兩隻迦樓羅金翅就被斬斷。信凡真人手下不停,雙目中血光一閃,翻掌印在了年輕和尚的背心身柱穴,“喀嚓”的幾聲裂響,和尚的一條脊骨被淒然拍成了數截,五髒六腑一齊裂開。
“受死!”信寧真人身化黑光,到了這年輕和尚近前,手掌一翻,就要搗碎和尚的天靈,送他往極樂佛國去。可背後峋石真人嘶聲大呼道:“師叔祖,不可!”
“有何不可?”信寧真人轉頭喝斥道,“弑我弟子,焉能不殺?”
“師叔祖當以大局為重!”峋石真人強忍著悲痛,這句話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的從胸中擠出來的。
趁著這時,已到了瀕死之境的年輕和尚忽然把手中的兩截佛杵一拋,雙手合什,在虛空中結跏而坐,他口中喃喃的念誦著聽不懂的梵文經咒,轉眼間臉上痛苦之色盡去,隻剩一副寶相莊嚴。
信寧真人以為他這是自知離死不遠,打算坐化圓寂。可隻見這和尚忽然綻開了笑意,把雙眼閉攏,脖頸處輕輕一挺,就在他顱頂處猛然炸開一朵血花,那顆純青琉璃心竟然從胸腔中升起,貫穿了他的顱腦,直接撞破了頭頂中央的顱骨,飛出身外。
信寧與信凡兩位真人隻見那布滿了裂痕的琉璃心中,轟然炸出千百團青碧色的毒火,刹那間罩住了周圍七八丈的虛空。
傳說大迦樓羅毒發自焚而死,熊熊毒火曆經十九年不滅。這和尚拚死發出的涅身毒龍火,也是足足燒了三十幾息,才漸漸熄滅。
信寧、信凡兩位真人衝出火場,兩人雙手一圈,陰陽二炁演化出太極輪轉,將殘焰揮散,可定睛再一看時,那藏身蓮瓣銀繭中的老和尚,竟也不見了蹤影。
峋石真人臉上變色,但三人盡展神念,卻無論如何都找不出這和尚的一絲蹤跡,放眼望這仙府小天境中,也是一切如故,看不到絲毫異狀。那活生生的一個人,就仿佛在毒火中與年輕和尚一齊被燒成了飛灰般,就這樣神不知鬼不覺的消失了。
三位真人聚到一起,商議了幾句,倒也沒有什麽良策可施。為今之計,隻有先取出這小洞天中的重寶,趕回到碧雲寺再做打算。
那位本命法器被毀的真人,已然自閉了六識,沉入龜息態中鎮壓傷勢。峋石真人將他負在背後料理。信寧、信凡兩位真人各出手掌,按在了這座藏著驚世奇珍的洞天雲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