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謂山雨欲來風滿樓,這左芒山上蓋著一層厚厚的陰雲,似乎在醞釀一場瓢潑大雨,可時機未到,天水不興,隻有烈烈山風,好似無形的狼群掃蕩山穀,發出嗚嗚的嘯聲。漫山長草被疾風扯得筆直,一層層的砂土飛起,把地壇寺院牆上斑駁的灰石浮皮,又摧落了一大片。
忽有一道紫煙般的遁光,從山邊轉來,這位作法飛天的修士似乎有些弱不禁風,那遁光被大風一卷,竟然憑空搖擺了起來,顫巍巍的扭動了幾下,落到地壇寺的門口,顯出個纖柔窈窕的身形來。
這位女修身上穿的是終南道宗的石青色如意玉紋法袍,頭上帶著個蒲葉鬥笠,垂下一層青紗遮麵,青紗上雖然沾滿了塵土,但依稀還能窺見那一輪皓月似的臉龐。
青衣女修縮進了地壇寺殘破不堪的門簷下,她抬頭望了望越來越暗的天色,撲了幾下衣袖上的浮灰。伸手一推那破敗的寺門,卻發現這木門從裏麵插上了。女修舉手叩門,可過了好半晌,裏麵除了風聲和斷斷續續的鍾聲,便再沒任何響動。
幽幽的歎了口氣,青衣女修退開了數步,似乎想要縱身越牆而入,去裏麵尋片屋簷遮風躲雨,可她剛要提氣拔身,忽聽木門後麵“咯噔”一響,有人抬起了木閂,使力推門。
半朽的木門歪歪斜斜的挪開了條縫,有個身穿月白僧衣的胖大頭陀側身出來,朝這青衣女修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好一會兒,才眉花眼笑的雙手合什道:“女施主有何事?”
“這位大師請了。”青衣女修舉手打了個道稽,“小女子路過此地,走得倦了,卻見風雲突變,山雨欲來,想借寶刹壁過風雨,等天氣稍晴再回終南山去,不知大師可否行個方便?”
“這……”胖大頭陀聽這青衣女修說話聲如黃鶯出穀,一對兒眼睛早眯成了條線,可他偏偏還要故意裝出為難的樣子,遲疑著道,“地壇寺乃出家人清淨修持之地,女施主隻怕多有不便。”
“若不方便,那小女子就去另覓別處躲雨了。”
一看青衣女修轉身要走,胖大頭陀急忙擺手道:“貧僧看女施主的行色,也不是尋常山野女子。既然都是江湖兒女,倒也沒什麽方便不方便。眼看大雨將至,這荒山野嶺的,也尋不到什麽避雨之處,女施主就隨貧僧入寺小憩吧。”
“如此倒多謝大師父收留了。”青衣女修展顏一笑,即便隔著層青紗,胖大頭陀亦覺得刹那間好似陽光普照,春風徐來,漫山遍野的花兒都開了一般。
“寺中尚在修葺,破陋得緊,女施主可莫要嫌棄。”胖大頭陀側身引手,挪出一條窄窄的門縫,讓青衣女修進門。兩人擦身而過時,胖大頭陀提鼻嗅了一口女修後頸處的香氣,伸出猩紅色的舌頭,舔了舔嘴唇。青衣女修假裝沒察覺到,可她目中悄然閃過一絲嫌惡的神色。
深一腳淺一腳的踏過鋪滿淩亂瓦礫的階梯,兩人一前一後的進了地壇寺前殿,裏麵供奉的佛祖金身大像雖然已經傾塌,但殿中灑掃得倒還幹淨。胖大頭陀殷勤的拂袖撣了撣其中一張木椅,示意青衣女修坐下歇息,他從側門轉出,不多時捧回了一杯熱茶,放在青衣女修手邊道:“山中風寒,女施主將就用些熱茶,暖一暖身子,貧僧還有要事在身,暫且告退,女施主請自便。”
青衣女修點頭道:“多謝大師父照拂,小女子躲過這場風雨便走,不會叨擾大師父清修。”
“善。”胖大頭陀合什而去,臨走時,還把前殿木門輕輕掩住。
青衣女修看了看手邊的那杯茶,卻並沒有取來飲用。灰白色的粗瓷茶杯中,一團淡綠色的茶水沒有分毫香氣散出,仔細一看,那茶杯底竟沉著三根細細的粉色莖絲,不知是什麽古怪的物事。
“姹女亂神花蕊,如此拙劣的手段!”青衣女修心中冷笑,但卻也更提起了十二分的戒備,芊芊玉手藏在袖中,指尖已然扣住了一道保命金符和裝著一百零八顆五陽震雷子的錦囊。
話說這位喬裝成終南道宗女弟子,到地壇寺求避風雨的青衣女修,正是自揚州而來的羅霄劍門守正院方家怡。莫看她此時麵沉似水,不露一絲異色,其實她心中早就如同小鹿亂撞,一雙妙目在這地壇寺前殿中轉來轉去,盤算著如何能才見到宗華掌院口中所說的曉春散人。
方家怡心裏正翻騰著諸般念頭,忽然殿外天空中一片雷光亂閃,刺眼的明光穿過了木門上的鏤花縫隙,將這前殿中照得一片雪亮。緊接著便是震耳欲聾的雷鳴聲,恍似刹那間有數道驚雷,就在頭頂不遠處一齊炸響,隆隆雷霆震得大殿一陣搖晃。方家怡被這突如其來的電閃雷鳴嚇了一大跳,整個人從椅子上彈起,可她身子才站直,忽覺得一口氣力接濟不上,背脊發麻,腰腿發軟,眼前金星亂冒,膝蓋一鬆,人又跌坐回了椅子上。
這一下把方家怡駭得花容失色,神魂離竅。她雖然自小備受嗬護,在外行走甚少,但看這身子癱軟無力的情形,方家怡心念電轉,知道自己已然著了奸人的道兒。可自打入寺之後她處處小心,那茶水碰也沒碰一下,怎麽就中了暗手呢?
手指尖已經軟麻,根本無法將真力渡入保命金符中,方家怡想把金符送進口中,憑胸中尚存的一口真元,祭使這宗華真人賜下的保命金符護住周身。但她剛一抬腕,就聽見椅子下麵“哢嚓”一聲裂響,無數碧綠的藤蔓破土而出,眨眼間將她捆了個結結實實。
方家怡驚聲尖叫,那藤蔓一勒,手裏的保命金符便落到了地上。
“美人兒,莫怕莫怕,這可叫得咱家心肝兒都碎了!”一個身穿大紅錦袍,袒胸露腹,手拿一根金絲玉柄馬鞭的男子,一步三晃的從倒下的佛像後麵轉出,笑吟吟的走到了方家怡的麵前。
“從揚州千裏迢迢的來,你可不就是為了見咱家一麵麽。這千嬌百媚的可人兒怒目相視,模樣真是美煞了。”
“你就是曉春散人?”方家怡睜圓了眼,俏臉上一片煞白,又驚又怒的瞪著這個紅袍修士。
“連咱家的名號都知道,美人兒你可真是有緣千裏來相會啊。”曉春散人嘬口一吹,方家怡的輕紗鬥笠便掀飛了出去,露出那一張傾國傾城的俏麗麵容。
“揚州的那些老頭兒真是識趣,知道咱家喜歡這麽一口,竟然派了你這麽個天生尤物過來伺候咱家,真是讓人心花怒放。”曉春散人抬起手中的金絲馬鞭,拿柔軟的辮梢輕輕掃過方家怡的臉頰,最後落在方家怡的下巴上,輕輕一抬,“這小臉兒生得,讓人好生憐惜呀,真是看不厭呢。可是揚州的哪一家道門出了你這麽個寶貝兒?咱家來猜猜,是玉露苑,還是羅霄劍門?”
“呸!”方家怡柳眉一豎,張開檀口,隻見一道紫氣裹著根烏黑的寸長牛毛針,直朝曉春散人的麵目射去。
可那曉春散人不躲不閃,竟然張口一吸,拿上下門牙生生咬住了這奪命的暗器。他舌頭輕輕一卷,“咕咚”一聲,竟把那根牛毛針吞進了腹中。要知這根牛毛針可不是尋常的飛針法器,乃是俞和兩年前去西南滇地臨行時,雲峰真人偷偷贈給他防身用的,針上喂著奇毒,見血封喉。這次方家怡潛入地壇寺,俞和生怕有何意外,就給了她一根,以真元鎮在口中,張口既可噴出傷人,攻敵於不備。
“美人兒好狠的心腸呀,這針上的毒可厲害得緊,莫非你師傅是丹崖派的洪老兒?也隻有這廝不懂得憐香惜玉,舍得把你送到咱家身邊兒來。咱家勸你呀,莫要跟著那個惡毒心腸的洪老兒了,拜入咱家門下,一樣能學成一身了不得的丹石枯榮之術,你看你現在,還不知道怎麽就中了咱家的九九軟骨散吧?”曉春散人哈哈大笑,伸手隔空一揮,隻聽得“嗤啦”的一聲裂帛聲響,方家怡的半幅裙裾被他扯落,落出白生生的一條腿來。
“既然要拜師,那可要讓為師好好捏捏你的身骨,看看能不能承我道統。”自曉春散人眼中,射出了熾熱的光,他舔著嘴唇,一步一步的朝方家怡走來,“你這下再沒了拚命的手段吧,欺師滅祖那可是大罪。”
曉春散人轉動手中的馬鞭,在方家怡的兩手中輕輕一挑,那裝著一百零八顆五陽震雷子的錦囊便落入了他的手中。曉春散人朝錦囊中一瞟,口中冷笑道:“這麽多五陽雷震子?揚州道門可是恨不得咱家骨肉成灰,才能讓那秘密永不為天下人所知嗎?美人兒,你待會好生伺候咱家,咱家一高興,說不定就把那秘密給你看看。”
曉春散人把雙肩一抖,他身上的大紅袍子便落到了腰間,整個上半身盡成赤裸,他將身子一轉,指著自己的背脊道:“那些老頭兒叫你來找咱家拿的,就是這個吧?”
方家怡一看,在曉春散人細皮嫩肉的雪白背脊中央,刺著巴掌大的一片刺青,上麵滿是蠅頭小字,密密麻麻的。曉春散人得意洋洋的扭動著身體,方家怡倒也看不清那寫的究竟是什麽。
隻見曉春散人上身精赤,皮肉亂顫,滿臉怪笑,張開雙臂朝方家怡走來。方師妹把雙目一閉,心中大喊著俞和的名字,一縷淚水順著臉頰滑落。
就在這時,忽然殿外天空一暗,緊接著就是連綿不絕的雷鳴聲,整座地壇寺劇烈的搖晃起來,狂暴的罡風撞碎了前殿的木門,差一點就把淬不及防的曉春散人掀翻在地。
“這麽回事?”曉春散人氣急敗壞的朝門口厲聲喝問。
“師父,快快出來主持陣法!”先前那個帶方家怡入寺的胖大頭陀跌跌撞撞的衝進門來,手攀著門柱,一邊急喘氣,一邊大聲呼喊道,“外麵有個小子,手裏可能有一道先天五雷神符,正祭起五行雷雲,攻打大陣,幾位師叔已趕去操持陣盤,師父快快作法!”
曉春散人向殿外一望,隻見頭頂上一團五色雷雲足有幾十丈方圓,無窮無盡的雷火,好似暴雨傾瀉而下。地壇寺外罩著一圈雲光,茫茫雲霞霧嵐中飛出一道又一道的九天紫雷,正與天上的五色雷雲交戰不休。
“美人兒,敢情你還帶了位情郎一並來的麽,待咱家發動陣法,將他生擒活捉,綁到你的麵前,讓他眼睜睜看著你與咱家逍遙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