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真劍俠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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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六章 尋真由,煉內煞

高高懸在穹窿上的六角經台,似乎完全不屑於理會那血海的挑釁。無論萬千道血藤如何騰飛撲刺,卻怎麽也夠不到天頂。莫看方才白衣舞劍少年一躍而上,看似血海與經台之間並不十分遙遠,但此時六角經台青光熠熠,如若一輪皓月亙古當空,天地之隔有億萬裏,任憑血藤狂舞,始終遙不可及。

六角經台漠然不動,但那白衣舞劍少年卻是腳踩霞光飄然而至。隻見他探臂亮掌,屈五指成爪,對準了血海中央一壓一扣,緊接著使力一扯,好像是他掌中隔空握住了一件沉重至極的物事,要將其從那血海深處強行抓起。

這場念視內境之中的鬥法,俞和是徹底成了一個旁觀者。

隻見隨著白衣舞劍少年的手腕緩緩提起,從血海渦流中浮出一道詭異的法陣。此陣煞是玄奇奧妙,外有層層血煙蒸騰,內藏統共三十六天罡之數的陣眼,中央樞機陣眼乃一道通紅的血符,這符上有萬道罡煞流溢,一散出陣外,便會化作扭動如蛇的粗大藤蔓。

其餘三十五處小陣眼,盡都團團圍繞著中央血符,周而複始的旋轉不休。其中一十六處小陣眼上有濃鬱的赤霞血氣纏繞,但餘下的一十九處小陣眼卻是晦暗無光。俞和以神念去望,發覺那一十六團血氣中並無生魂被縛,可卻隱約有哀嚎慟哭之聲不知因何而來。

看清了這座被白衣舞劍少年扯出血海的怪陣,俞和的心頭忽然閃過一絲明悟。猶記得衛行戈曾說起,被那赤胡異士煉成傀儡的九州修士,統共是有三十五人,而今屈指一算,其中剛好是有一十六人死於俞和的劍下,正與這座怪陣上的小陣眼與赤霞血氣的數目分毫不差。

斬殺了赤胡傀儡修士之後,俞和的確是會有血氣自行入體的異樣感覺,先前並未深究,此時轉念一想,莫非他每殺得傀儡修士一人,便會有一道血氣流入這座怪陣,凝在三十五處小陣眼上?若真是如此,那中央樞機陣眼上的血符又是從何而來?若斬盡三十五名傀儡修士,將所有的小陣眼盡都注滿血氣,此陣又會有何變化?

俞和再順藤摸瓜的再一細想,心頭疑竇更深。這赤胡傀儡修士的事情,是由衛老魔說於俞和聽的,也是衛老魔與羅修上人極力鼓動俞和要依劍道古法,殺生礪劍求道。後來俞和在赤胡前營中親眼見到了傀儡修士,當時就莫名其妙的有殺心戾念大起,而今日關前再戰,那一番冷血無情的屠戮,更是讓俞和自己都不敢相信是他親手所為。

“難道自己已然招了衛老魔的道兒?”俞和悚然一驚。

借著飲酒試劍之機,神不知鬼不覺的將血符種入他人識海,這對於手段通天的衛老魔與羅修上人來說,絕非是什麽難事。隻是這外魔入體隱伏,怎的六角經台與長生白蓮兩大法器卻從曾發出分毫警示?

再如果這座血海之中的怪異法陣,是衛老魔暗施的算計,那血海下麵的九色奇劍又是何等魔物?此劍凶戾無比,但為何六角經台化出的白衣舞劍少年卻要收服此劍,還將它與性光慧劍合二為一?

俞和越想,疑惑就越多,但他此時依舊插不上手,隻能眼睜睜看著白衣舞劍少年施為。不過對於神秘的六角經台,俞和心中早想得通明,自己這一身福緣鴻運,和如今的道行成就,盡都是拜此奇寶所賜,此經台的玄妙遠非他所能揣測。與其靠自己不明就裏的胡衝亂撞,真還不如讓六角經台替他料理一切。至於這種種異象的起因來由,日後再慢慢探尋,早晚會水落石出。如今最緊要的,還是將這怪陣與血海統統鎮壓,盡快回複識念清明。

俞和心頭釋然,他深吸了口氣,將通身真元納回關元內鼎,存想己身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一雙眼高高在上,笑看識海中的風雲變幻。

再看那白衣舞劍少年攝起了藏在血海中的怪陣,右手五指虛握,將怪陣定在身前,抬左手食指一點,竟把南帝長生白蓮法相給幻化了出來。

億萬蓮瓣當空展開,朝那怪陣一裹,萬千血藤根根斷落。上書“執掌南天”四個大字的長生大帝玉清真王符朝下轟然一鎮,那濤濤血海之相霎時間化為烏有。

血海異狀一泯,念視內境中重新顯出雲海蒼茫之相。俞和不自禁的一抬頭,自九霄天外冥冥中落下一滴奇寒的冷泉,穿過識海,淌過咽喉十二重樓,流過關元內鼎,直墜入會陰生死竅。陰寒之氣流轉周身,俞和臉色轉而青白,待陰極生陽,陽火暖氣自生死竅逆衝而上,俞和頓覺通體舒泰,暖融融的如浸溫湯。

再尋那手段通神的白衣舞劍少年,已是成功身退,悄然隱沒。

清清朗朗的念識雲海之上,虛浮著一朵碩大的白蓮法相,有絲絲血炁從蓮瓣縫隙之間溢出,可見那座古怪的血煞法陣猶在運行不休。六角經台高懸穹頂,青玉色的光霞氤氳之中,一縷三尺虹光如湖中錦鯉般的悠然遊弋,與先天五行神符追逐嬉戲。

諸般異相消弭,血符怪陣被兩大奇寶鎮壓,作亂不得,俞和這才回神去看那羅修上人的灌頂傳來的那一篇劍訣。

這篇劍訣可分“正文”與“闡義”兩節,前一節隻有寥寥百字,文中古意盈然,晦澀難懂;後一節似乎是羅修上人的自身體悟,逐字逐句的將正文闡釋其義。俞和一讀之下,更對這位羅修上人的劍道造詣誠心歎服,隻這一段析文闡義之談,那也是字字珠璣,精辟入裏,一遍讀完隻覺奧妙無窮,二遍再讀更感餘意深長,三遍細品之後,方知此法玄玄,眾妙紛呈。

比照著羅修上人的闡義,俞和將這篇古劍訣反複參悟了三遍,自覺已然初窺了門徑。這段口訣,並非是記錄了運使劍器進擊的招勢,而是在講述將精血外煞煉成本身真元內煞的法子。若能將此法練至大成之境,那不僅可以像羅修上人那般,劍勢未動,劍意未發,凜然殺機已然懾人心魄,令其未戰先怯;更能殺人奪元,久戰不疲,越鬥越勇。

古時劍修高手以一敵眾,力戰不竭,正是倚仗此法之妙。但殺人奪元太過血腥,劍煞懾敵也須得先行掠奪巨量的血煞氣,正道修士斥此秘法入魔甚深,倒也並非枉言。

摸清了這篇法決之妙,俞和心中一動。

他沒有料到,羅修上人隨手傳來的無名劍決,乃是一篇實實在在的上古劍道妙法,光這篇百字劍訣與其闡義,那已是頗不得了的傳承,按理說除非是繼其衣缽的弟子,否則萬難得授此法。

念頭急轉,俞和捉住了一點靈光。難道六角經台與長生白蓮之前的不聞不問,就是為了故意讓俞和陷入衛老魔的算計中,然後將計就計,從羅修上人這裏謀得上古劍道的秘法傳承?說不定那座古怪的法陣,便是羅修上人留下的傳道依憑,否則白衣舞劍少年為何不幹脆煉化此陣,卻隻用長生白蓮將其鎮壓,而且還任由絲絲血氣逸散出來?

既如今怪陣已然身陷囹圄,再作不得亂,俞和左右一盤算,決定試著修煉這篇法決,不然被羅修上人查覺了什麽異樣,心起疑慮,又要橫生波折。

於是他依照那百字法決的煉煞之法,小心翼翼的從長生白蓮附近攝來了一絲稀薄的血氣,引入幾條特定的脈絡中一轉,再以本命丹火煉去戾念,這一絲血氣就變得服服帖帖,可由俞和的心念隨意指使。

照那法決所述,將血氣煉精化元之後,會剩下一縷精純的內煞。這內煞可積存於竅穴之中,臨敵時凝神放出,雖不能傷人身骨,卻能使人心魄驚駭。人身上共有六條經絡,七十二處竅穴可以收納血氣內煞,俞和留了個心眼,特意選擇了幾處不甚緊要的竅穴。

連攝十數縷血氣煉成真元,他果覺真元隱隱漲起一線,竅穴中漸有內煞聚集。

俞和這廂依法修練,羅修上人立時心有所感。

老頭子笑吟吟的轉頭一望,就看俞和眉心處的血光盡斂,身上隱隱有煞氣溢出,引得周遭虛空生寒。羅修上人頷首笑道:“此子確是一方璞玉,可堪琢磨!這‘西川劍仙殘訣’初學乍練,竟能有此氣象,早年那些劣徒與他相比,真是蠢如豬狗。蒼天開眼,賜吾佳徒,正統劍修一脈香火不絕!”

羅修上人搓了搓幹枯的手掌,一臉眉花眼笑的模樣兒。老頭子怕是有幾百年沒笑得如此開懷,那臉上的表情顯得格外詭異。此時羅修上人看俞和,那是越看越喜愛,滿心盤算著等“四九道心魔種”全功,三十五個“祭品人牲”盡數化作俞和的真元內煞,該將哪一門威力至大的上古禦劍仙訣傳授給他才好?

但若是讓俞和知道了羅修上人此時的心思打算,恐怕真會哭笑不得。

其實俞和哪裏是什麽資質無雙,悟性超凡?這煉化血氣的功夫行得如此順暢,蓋因他發覺這篇古劍修秘法竟與他的萬化歸一大真符頗有相通之處,都是煉化諸般元炁反哺己身,殊途同歸。甚至俞和隱隱覺得,這篇秘法一味以輔助殺伐為要旨,立意血腥狠辣,實在有些落了下乘,遠不如萬化歸一大真符符理那麽浩然深邃包羅萬象。

俞和早將萬化歸一大真符練得精熟,兩廂互一印證,這篇古劍修秘法登時豁然貫通,故而修行起來一蹴而就,搞得羅修上人真把俞和當成了天縱奇才。

而由白衣舞劍少年作法施為,那鎮壓怪陣的長生白蓮法相也是神異非常,俞和想要攝出幾分血氣練功,隻消一動念,便會有幾分血氣從蓮瓣之間溢出,一絲不多一絲不少。轉眼間七十二輪次功法行畢,俞和隻覺關元內鼎中真元沛然,右手食指商陽穴中內煞充盈,他吐氣收功,睜開了雙眼。

這一睜眼,周遭十餘步的城牆上頓時有陣陰風吹過,那嗚咽的風聲猶如鬼哭狼嚎,一眾大雍兵卒齊齊打了個寒戰。就連攀到城頭上的赤胡蠻子,都驟覺骨血僵冷,腳底發軟,十幾人翻身栽下了城牆。

俞和這才發現,不知不覺中,赤胡大軍竟然已經衝上了城牆,與落雁口的大雍守軍們短兵相接。雄關城牆上喊殺聲震天,到處都是殘肢斷臂,血流成河,觸目驚心。

饒是剛剛才煉化了血煞氣,俞和依舊被這可怖的沙場慘狀給嚇了一跳。待他定了定神,舉目再朝四下一望,卻猛然從地上跳了起來,把眼一瞪,雙手掐起劍訣,就要縱身而出。

可步子才剛邁出一半,俞和又一皺眉,臉色再變。他提起的左腳,就這麽僵在了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