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老魔聞言,臉上神色驟變。
他兩手當胸一錯,掌心中有奇光吞吐,掌勢如排山倒海,罡煞席卷雲空,數息間連打九九八十一道五雷大手印,將那九尺黑漢逼到百丈開外。腳底下滾滾魔雲生出,衛行戈提氣一縱,便飛回了羅修上人的身邊。
羅修上人不等衛行戈出聲發問,接口傳音道:“昆侖、終南兩宗的人已到了三百裏之外,我且助你一臂之力,速速將這條飛蟲斬落於此!”
“有勞前輩!”衛行戈拱手抱拳,足下魔火黑雲展開,托住了羅修上人的木輪椅,直朝那頭域外飛天巨獸飛去。
那九尺黑漢遭衛行戈突施重手,打得哇哇怪叫。他本欲翻身再戰,可眼看衛行戈將他棄在一邊不顧,卻陪著一個白發老頭兒駕雲衝向了自家異獸。九尺黑漢眼珠一轉,心中自然猜到了這是有何意圖。
隻見這壯碩黑漢含住右手二指,吹了聲響亮的口哨。那頭飛天異獸登時大吼一聲,遙遙應和。九尺黑漢憑空一擰身,背上肉翅鼓風,朝巨獸疾飛而去。而那巨獸猛地張口噴出一團灼熱火雲,兩支遮天翅膀攪動暴風,逼開了正與它糾纏不休的修士,也朝黑漢這邊俯衝過來。
馬嘯馬真人與一眾魔宗修士望見衛老魔與羅修上人殺氣騰騰的衝了過來,人人遲疑了一下,接著就紛紛抽身避開。程倫雖然心有不甘,但既然連馬嘯大執事都不願趟這渾水,他也明白此時不宜逞強,還當自保為上。飛天夜叉七殺掠過那巨獸的背脊,抄起阿修羅法屍破軍,身化一道黑煙,飛回了程倫的身邊。馬嘯真人看程倫臉色慘白,真元虧虛,翻手拋來一丸回氣的靈丹。可程倫接過丹藥,臉上卻露出了古怪之極的神色,他盯著丹藥瞅了好一會兒,卻始終沒敢吞下,鬧得馬真人在一旁大惑不解。
且說那九尺黑漢與域外異獸重聚在一起,黑漢手扶巨獸的額前尖角落定身形,他兩支腳踝竟然埋入了巨獸頭頂的皮肉之中,似乎這一人一獸已將血脈貫通,身軀合二為一。飛天巨獸凶威大漲,兩隻巨眼中奇光爆射,口中重又溢出熊熊火光來。
衛行戈與羅修上人踏雲而立,兩位高人與對麵這一人一獸之間,相隔著近百丈之遠。
隻見羅修上人慢條斯理的一翻腕,從那木輪椅的扶手中,扯出了一條狹長的二尺薄鐵片,他用右手食中二指拈住鐵片一端,另一端則遙指向前,擺了個仙人指路的起手式。周圍有不少修士想看清那平平無奇的薄鐵片究竟有何玄虛,但隻要是修為稍弱的人將目光一落到那薄鐵片之上,頓時覺得雙目如遭刀絞,耳邊響起萬鬼慟哭之聲,兩行血淚順著眼皮縫隙,止不住的流淌出來。
而衛行戈斷喝一聲,身邊顯出無窮無盡的祥光瑞氣。立在他身後的北極中天紫微大帝法相朝他頭頂天門一降,那象征著一方神帝威嚴的青天厚土團雲紫綬九章法服、十二行珠冠冕旒、星宿經緯玉笏等物便落在了衛行戈的身上。再看衛老魔氣勢大變,竟真如一尊萬古不朽睥睨眾生的神仙帝王降臨到凡塵之間。在他腰間盤著一條金龍,龍爪中捧著一口四尺長劍,衛行戈抬手一掣,將那長劍握入掌中,隻見劍鋒上畢集周天星光,有萬千元炁流溢,正是中天紫微北極太皇大帝的證道之劍:萬星萬炁衡天劍。
馬嘯把袍袖一甩,祭出一道狂風,卷起身邊群修又挪遠了數十丈。對麵那頭域外巨獸昂首怒吼,猛然間收攏肉翅,把碩大如肉囊的肚腹一鼓,張口又是一道烈焰洪流噴出。這一口滔天火焰,恐怕是傾盡了一人一獸的渾身精力,流火衝出獸口十丈,竟然由赤紅色轉為青白色,那無法言述的極熱,烤的虛空欲焚。
可羅修上人與衛行戈相視一笑,兩人同時提起右手,引薄鐵片與神帝仙劍揮出,直朝撲麵而來的大火一劍劈下!
“嗆”的兩聲驚天劍鳴響起,有一道白森森的十丈寒光,和一道星光璀璨的十丈明河應勢而出。那看似能將天地萬物燒成飛灰的烈焰洪流,遭這兩道絕世劍光一絞,竟然像是一匹青綢,被巧手布匠運剪裁過,紛紛揚揚的散成了無數細條。
支離破碎的飛火流焰恍若漫天亂霞。可兩道劍光去勢分毫不減,飛到那頭域外巨獸胸前,凜凜寒光與浩瀚明河左右一分一合,真形似一口剪刀平平鍘過。
在所有人擯住呼吸的注視之下,那頭體如山峰般大的飛天巨獸發出淒然哀嚎,它兩支肉翅頹然一顫,從其脖頸之下起,劃過翅根肋側,直到後肢與臀尾相接之處,突然有黑鱗片片斷落,皮膜翻卷開裂,湧出一條粗大的血線。緊接著那獸軀的整個下半片徑直斷落下去,轟然砸在了高台督戰車側麵幾十步之外。看那兩支肉翅又無力的扇動了一下,巨獸的上半截身子也跟著從空中栽了下去,一頭撞入沙土之中,揚起漫天黃塵。
猩紅色的血漿如滔滔洪水,從兩堆殘屍中洶湧而出,大堆大堆的髒器流了一地,腥臭味夾雜著一股奇異香氣彌散開來。那垂死的巨獸兀自昂起了脖頸,朝天空發出淒厲的嘶吼聲,隱約約從西北邊天際盡頭,竟傳來了數聲一模一樣的獸吼聲,似乎是有藏於遙遠陸地彼端的同族異獸,正在哀悼親嗣的殞亡。
懾人心魄的吼聲持續了足有半柱香光景,待這巨獸通身血液流幹,那碩大的眼瞳才終於光華盡黯,粗如殿柱的脖頸一垂,命喪落雁口關前。
域外異獸一命嗚呼,死得淒慘無比,那與巨獸血脈相係的九尺黑漢也是七竅流血,雙目緊閉,好似生機絕滅。
正朝落雁口城牆拚死衝擊的赤胡兵卒全都呆滯住了,他們即不管頭頂紛飛的箭雨,也不理會麵前大雍守軍揮來的刀斧,個個轉向西北方,瞪著巨獸隕落之處,口中喃喃的囈語著。沒有一個赤胡蠻人肯相信眼前這一切的發生,那被敬若神靈一般的飛天巨獸,胡夷之國最堅韌、最強大的至高力量化身之一,大地與天空的榮耀守護者,居然被兩個小小的東方人開膛破肚,活生生劈了兩片血肉模糊的殘屍?
這傳奇巨獸的殞落,令無畏廝殺的勇氣從赤胡士兵們身上迅速消散。他們的臉上布滿了不信、驚詫、恐慌、畏懼和絕望的表情,渾然忘記了舉起手中的刀盾,也忘記了近在咫尺的敵人。
可大雍守軍這邊,卻頓時是氣勢鼎盛!就連那噩夢般的巨獸都能一舉斬殺,落雁口守關兵卒們深深相信,這些騰雲駕霧仙師就是陸地上的神仙,他們有開天辟地的神通手段,他們無所不能,他們無堅不摧!
口中高喊著“仙師威武”,大雍兵卒們瘋狂揮動起手中的兵器,將城牆上呆若木雞的赤胡人一一打殺。隻在轉眼之間,十二座箭塔碉樓盡數收複,所有的機關雲梯全被掀翻。大將軍周老三雙目充血,吼破了喉嚨,雄關城門緩緩推開,氣勢如虹的大雍鐵甲騎兵策馬衝出。蹄聲如雷,長槍如林,兩萬鐵騎揚眉吐氣,肆意收割著胡夷蠻人的性命。
“嘖,看來還是我的手腳太慢!”俞和聽到身後馬蹄聲、廝殺聲漸近,他把眉頭一皺,頭頂上方的五色雲氣激蕩,召出上百道五行神雷齊發。
話說俞和在落雁口城牆前獨鬥那一十二位白甲騎士,他本以為祭出了先天五行神雷,就能在反手之間將這些古怪的赤胡騎士劈成焦炭。但兩邊蓄勢再戰,俞和卻發覺自己的先天五行神雷,落在那一十二位白甲騎士身上,並非是如他想象的那般攻無不克。
那十二位白甲騎士身邊,似乎有一重頗為不凡的護體神光。先天五行神雷炸起團團雷火,雖然能震退那些騎士,但很重創他們裹在鎧甲下麵的身軀。而且即便是俞和對準其中一位騎士五雷齊發,震得這人吐血倒退,其他白甲騎士望見戰友受難,便會撥轉馬頭疾馳而來,伸手拋出一片白蒙蒙的奇光相助。那位受傷的騎士隻消身受三五道白光罩體,立時就會生龍活虎的重新振作,仿佛根本沒受過傷創一般。
借著馬蹄揚起的滾滾煙塵,俞和展開了玄妙的陸地騰挪步法,身如遊魚,神出鬼沒。那一十二位騎士以長槍縱橫揮刺,卻完全沾不到他的一片衣角,但俞和偏偏也對這些白甲騎士無可奈何。兩邊一團亂鬥,打得熱鬧非凡,可其實卻是彼此相持不下。
直到那頭飛天巨獸被羅修上人與衛行戈聯手一擊斬殺,殘屍自天上墜落,震得沙地顫動,俞和這才靈機一動,想出了個法子。
他運出一絲藏於脾髒中的先天五方五行土炁,再以這絲先天真炁祭出了偷學自終南仙宗邵人傑的“太乙金光十八禁”,借足尖點地之時,暗暗翻手一拍,將結成的禁符打入了腳下的沙土中,然後縱身一躍,禦氣渡虛,竄上十丈來高的天空。
那一十二位白甲騎士雖然腦後皆有一對小小的光翼展開,但卻不能飛上天空,十二騎在地上結成一圈圓陣,騎士們摘下手弩,要朝俞和放箭。
俞和嘿嘿一笑,屈指掐厚土決,朝地上一點,口中喝道:“著!”
未等一十二位白甲騎士射出弩箭,他們腳下突然冒出一層黃煙蕩漾,那原本可行車馬無虞的沙地,竟然瞬間變作了全不受力承重的流沙。十二匹戰馬身子歪斜,騎兵們趕緊催馬發足,想逃散開來。可俞和以先天五方五行土炁施展的終南鎮派寶術等神妙?這一道禁符入地,周遭十丈盡成了吃人不吐骨頭的流沙澤,而且這片流沙比大漠中的尋常流沙地更加可怕,那下陷之速奇快無比,委實教人一旦中招,若不能肋生雙翼,就隻能閉目待死。
一十二位白甲騎士還在奮力掙紮,有人甩開了身上的白鐵重甲,棄下槍盾戰馬,手腳並揮,想遊出流沙澤。可俞和冷笑一聲,淩空向下發掌,拍出龐然罡力。那些騎兵遭他當頭重擊,下陷更快,隻短短兩三息之間,就隻剩下雙肩和頭顱猶能露在沙地之上。
“方才也是被一股子熱血衝昏了頭腦,放著如此便利的手段不用,卻去跟這些鐵皮罐子搏命廝殺,煞是費了一番周折,當真可笑。”眼見勝券在握,俞和拍了拍自己的後腦,口中自嘲不迭。
“什麽便利手段,不過是旁門小術,歪打正著!”羅修上人的喝斥聲,在俞和的耳邊猛然響起,驚得他一縮脖子。隻聽那羅修上人厲聲罵道:“上古劍修不問神通,但憑一劍破萬法!區區蠻夷的護身法術,你就不能以劍破之?你那一招疊劍聚力之術哪裏去了?就隻會在老夫麵前賣弄的麽?”
疊劍聚力之術?俞和心思一轉,登時明白羅修上人所指,是他那學自仙人幻象的一招莫名劍法。一點明悟如電,驟然掃過識海,辟開昏蒙。俞和又是用力一拍自己的後腦,跺腳道:“怎的忘了這招?一劍不得破甲,那便將百劍化入一劍刺出,任他守禦再強,也定能一擊即潰!”
俞和搖頭自省道:“我這一身所學實在是駁雜,以致於常常窺不見克敵製勝的法門,爭鬥起來事倍功半。看來今後不但要落力苦修心性靜定的功夫,使得臨敵時心如冰清,不至於念頭紛亂,還得閉關細細梳理胸中所學,悟其屬相真髓,融會貫通才好。”
“還在哪裏發什麽呆!找死麽?”羅修上人又是一聲斷喝破空而來,炸雷似的響徹俞和的腦海。
正冥思自省的俞和突然驚醒,卻猛覺有一道沉凝如山的浩大氣機當頭落下,他倉促之間無暇抬頭細看,隻竭力擰腰騰身,堪堪閃出了數丈之遠。
“轟隆”的一聲巨響,隻見一方青光流溢的玄石硯台從天而降,其長寬方圓約有十丈,厚達三丈,石硯麵上瑩潤如玉,雕滿了太極八卦圖形。這方硯台法器差之毫厘的擦過俞和的袍角,挾千鈞之力砸在那片流沙澤上,巨力深入地底,震得周遭沙土翻滾如浪。看此剛猛聲勢,恐怕埋在流沙下麵的一十二位白甲騎士想必是凶多吉少。
轉頭去看那落雁口雄關之上的天空,有仙光萬丈,瑞彩千條,一大片慶雲徐徐飛來,雲頭上站著十餘位高冠廣袖的有道真修。
當先並肩而立的兩位道人遍體流光溢彩,映耀得天雲之上異相連連,不知是有什麽奇寶傍身。其中一人施施然拱手作揖,朗聲笑道:“終南青言子、昆侖蒼溟子等來遲一步,還祈孟師兄、馬師兄海涵則個!可惜沒見著孟師兄、馬師兄施展絕世神通,斬殺域外奇獸,貧道憾甚,憾甚!諸位道友殺敵辛勞,暫且安心歇息就是,貧道與蒼溟師弟受師門上尊法諭,攜終南、昆侖鎮派重寶前來襄助,保管叫那些胡夷蠻子盡數葬身大漠!”
在場涼州府供奉閣執事當中,終南、昆侖兩宗弟子一齊麵露驚喜,朝向慶雲大禮參拜。程倫抱臂而立,麵無表情。
羅修上人嫌惡的闔起了眼皮,耳聽見衛行戈毫不客氣的啐了一口氣,冷森森的罵道:“呸!擺明了是來撿便宜,還在那裏裝腔作勢,你等‘正道高人’羞也不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