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男一女兩位神仙眷侶,挾著霞光萬道瑞氣千條,腳踩九色祥雲而來。
其中那俏若嫦娥的女子輕舒雲袖拂過,但見一道紫霞蕩滌乾坤寰宇,眨眼之間春風化雪,呼嘯肆虐的陰煞冰風盡數散盡,大漠上重現朗朗晴空。
終南仙宗掌門純陽真人轉頭一望,身子劇震,他又驚又喜的大呼一聲,趕忙扶冠整袍,朝這兩人倒頭就拜。那位終南山的地仙高人也趕忙抹了抹道袍,恭恭敬敬的朝天一揖到地,口頌:“拜見老祖上仙”。
緊接著,昆侖仙宗的玄都真人帶著他家兩位地仙也是一揖到地,口呼前輩。就連那位出身魔宗的黑袍地仙,竟也朝九色祥雲執弟子之禮拜下。唯有吞天老祖礙著宗門之別,隻抱拳頷首為禮。雖然他此時心裏七上八下,一瞬間轉過了千百個念頭,但還是不敢稍有造次,臉上緊緊的繃著,露出敬畏之色,。
受了道魔兩宗七大高手齊齊一拜,那九色祥雲上的神仙眷侶就隻是略微點了點頭,算是回禮。
在場的西北群修一見冰風化雨,寒煞盡退,知道這回可算是盼來了大救星,於是紛紛朝祥雲上望去。隻見那男子作凡俗武夫打扮,身穿灰麻布斜襟箭袖衫,一襲青綢英雄大氅隨風飄揚,腰帶上插著一口八寸銀鞘短劍。其麵貌俊朗出塵,長眉入鬢,雙目明亮如星,瞳中金光四溢,三縷美髯飄灑胸前,神情不怒自威。而那女子輕挽這男子的臂彎,俏生生的立在雲頭,一輪皓月般的臉上巧笑嫣然。她身上裹著一套紫綢宮裝,看樣式正是終南仙宗的女修法服,隻是裁剪合體,顯得身段窈窕如柳,腰間絲絛上,懸著終南仙宗的太上長老玉符。
在場的西北道魔群修中,絕大多數人是從未見過這一男一女的。他們本以為是什麽名震西北的傳奇人物趕來救場,可一看之下,卻都覺麵生得緊。不過轉念再想方才道魔兩宗的七大高手在人家麵前的恭敬禮數,數百修士盡都又驚又喜又是疑惑。
九色祥雲上的這兩位是什麽來頭?聽那地仙高手都得尊稱一聲“老祖上仙”,莫非他二人已是天仙道果?可若天仙道果加身,不是該在三十二天中逍遙快活麽,卻為何猶能顯身於凡間界?莫非是終南純陽子急了眼,竟把自家飛升仙関的前代祖師給請下界來了?
人群中唯有俞和縮著肩膀低著頭,不敢抬眼去望。不過他心裏也是通明,當下就算挖個十丈深坑,把自己活活的埋進沙地裏去,也定然逃不過大哥大嫂的眼睛。須知天數昭昭,禍福恒衡,這兩口子曆劫重生之後,終於逆天改命,得了無邊福緣,如今已把神仙遺蛻徹底煉化,再加上各自的萬年道行,那胸中的三花五氣已然隱隱顯生,大羅金仙之境可期。如此成就凡間無上位業,那一舉一動自有萬法相隨,其真身所在的幾百裏方圓,天上地下無不在念視洞察之中,就算是風中飛舞的一顆微塵,地底下蟄伏的一隻蟲豸,也瞞不過他倆的神仙法眼。
“真兒料事如神,你小子果然在此攪渾水,看來這趟不算白來!”長鈞子一縷傳音,在俞和耳邊響起。俞和伸手撓了撓頭發,臉上擠出了一絲尷尬的笑容。
數百西北修士惶惶然的望著那一男一女,正遲疑著是不是也要大禮參拜之時,那空中城池上的骷髏鬼物忽然哇哇怪叫起來,想是它被人揮手間破去了法術,正自勃然大怒。
隻見這頭骷髏巨怪低吼一聲,方尖塔上的鬼火魔眼驟然瞪圓,一道青虹目光裂空而出,照向那九色祥雲上的長鈞子與柳真仙子。
長鈞子臉上戾氣浮現,他把眉頭一皺,朝前斜踏一步,側過半邊身子,擋在了柳真仙子的身前。其實柳真仙子壓根底就沒把那道青虹放在心上,不過看著自家夫君如此痛惜,這位天仙高手就好似竊喜的小媳婦兒一般,笑吟吟的縮到了長鈞子的身後。
想來也是有意施為,隻見長鈞子張開大手,像驅趕蚊蠅一般,厭惡的朝前揮了揮。那陰寒凶煞的青虹目光照到他身前百丈,忽沒來由的化成了一片陽春三月裏的酥軟清風,柔柔弱弱的掠過九色祥雲,恰到好處的撩起了長鈞子的英雄大氅,襯得他整個人渾似一位當風傲立的蓋世豪俠。
莫看長鈞子見招拆招雲淡風輕,這一下展露出來的神通手段,可當真是驚世駭俗。在場的西北群修深知那鬼火魔眼的厲害,先天至寶都難當它目光一望。眼見如此情形,許多人揉了揉眼睛,確信所見絕非虛妄幻夢,這才發出了震天介的叫好聲。
這化險為夷舉重若輕的神通手段,唯有天仙道果!一眾修士也不去細想來人的身份了,個個心悅誠服的俯身拜倒。
可長鈞子小試牛刀,心裏更是勾起了癮頭。他冷冷的撇了一眼對麵的空中巨城,寒聲笑道:“兀那鬼物,就這點微末可笑的花招,也敢來欺我九州修士?本座倒想問你,怕死不怕?”
雖不知那尊五百丈高的骷髏怪物聽不聽得懂長鈞子的奚落嘲諷,隻見這胡夷巨怪怒吼連連,伸出兩支白森森的枯骨長臂,朝天一陣揮舞。在它的頭頂上,有團慘白色的暴風雲氣凝聚起來,在那回旋的冰雪寒流中,似乎有無數條冤魂在掙紮著、嘶聲嚎叫著。
長鈞子口含冷笑的說道:“我們這兒有句古話,說對待惡人,當須‘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方才你瞪我一眼,甚是無禮,本座心中有忿氣難平,說不得也要給你瞪回去才是!”
話音才落,他把雙眉一挑,虎目圓瞪,霎時間寰宇乾坤盡成漆黑,頭頂那輪烈陽,就好似懸在空中的一支古舊瓷盤,昏昏沉沉的,無有一絲明光綻出。
異狀驟現,西北道魔群修的驚呼聲剛衝出口,就看見有億萬隻赤金色的眼瞳自黑暗中豁然睜開,每一隻金瞳都定定的望向空中巨城,億萬道金燦燦的灼人目光,刹那間盡數聚集在那座中央方尖塔上。
正在攪動冰風的骷髏鬼物,猛然發出了撕心裂肺的怪叫,它一對白骨長臂齊肘斷落。耳聽見“轟隆”的一聲悶響,那方尖塔頂的鬼火魔眼突然炸散作了一蓬流螢,整座方尖塔盡成齏粉,空中巨城上裂開了數不清的深痕。
“不堪一擊!”長鈞子冷冷一哼,將雙目一闔再睜,那周天金眼法相盡斂,大漠上重歸白晝。
他用前輩對晚輩說教的語氣,衝著一眾西北修士講道:“你等與人爭鬥之時,大凡瞻前顧後,畏畏縮縮,一身神通道行有十分,也隻能施展得出五六分來,如何能戰而勝之?上古煉氣士大都於爭鬥廝殺中證道,最崇傾力一擊,舍己破敵,明心見性,這才是逆天而行、向天爭命的銳意!遇到這種魔障,你若惜命怯懦,它便凶煞無邊,唯有狠狠給它當頭一棒,才能扼其威勢,證我道行!”
此時無論是地仙高手還是還丹修士,聽了長鈞子一番訓斥,人人噤若寒蟬,忙不迭的點頭應諾。四大地仙高手更是如獲大道真義,趕緊凝神自悟。畢生探求古法劍道的羅修上人聽了長鈞子這話,心中驟生如逢知音、此生不虛之感。老劍仙那一張僵硬的臉上,露出了掩不住的笑意,人已從木輪車上站了起來,一雙眼睛到處尋找著俞和的身影。他似乎想要提點這個冥頑不靈的渾小子,定須把人家地仙高手的字字金玉良言銘記在心,好生反複參悟通徹。
可這番話,其實倒不是有意要說給俞和聽的。
長鈞子和柳真仙子都把俞和視作唯一的親人,那是莫名的溺愛,無論俞和多麽執拗任性,兩口子都絕不會真個板起臉來說教。之所以長鈞子在這裏大放厥詞的訓斥群修,那是因為他原本不欲攙和這場胡漢奇人異士之間的爭戰,西北各大宗門的先天至寶和地仙高手都搬出去了,還有什麽蠻夷妖魔鎮壓不住?可柳真仙子性子軟,她接到純陽真人的火急信符之後便坐不住了,但又擔心長鈞子不願多事,就假說料定俞和也在大漠之中,於是長鈞子這才動身,故而兩口子略遲了一步顯身戰場,卻不想弄假成真,俞和還真的就混在西北道魔群修之中。
長鈞子看這群西北修士,那是頗有點恨鐵不成鋼的意思。對麵這個骷髏巨怪雖然凶威滔天,但如果道魔兩宗的幾位玄珠、地仙高手真的拋開心中雜念,盡顯三大先天至寶的玄妙,想要打落空中巨城絕非難事,怎麽會被一個胡夷鬼物逼得手忙腳亂?現今世道天數泰定,大劫不起,西南西北之地雖亂,但也隻是些宗門間的小打小鬧,所以高道大修們就越來越惜命怕死,當真遇到一點外劫,隻想著保身避趨,不懂得迎頭破之。此番讓外化蠻夷妖魔欺到頭上,實在是顏麵掃地,不可不罵。
眼看那座空中巨城搖搖欲墜,可骷髏鬼物似乎還在聚集冰風,要作反戈一擊。長鈞子把兩手一招,西北魔宗的東皇鍾和終南仙宗的煉妖壺,雙雙掙開吞天老祖和純陽真人的掌控,破空飛到了九色祥雲之上。
“今日本座就給你們亮亮眼,看這先天至寶究竟憑什麽鎮壓諸天萬界,亙古不滅!”長鈞子縱身而起,右手抄起煉妖壺,左手托著東皇鍾,朝對麵的空中巨城飛去。
“我中土九州還有句古話,叫做‘趁熱打鐵’。市井俚語說得難聽,講成‘痛打落水狗’,話糙理不糙,對待這等蠻夷鬼物正該如此!看打!”
隻見長鈞子左手朝前一拋,東皇鍾猛然間漲成數千丈高下的一幢青黃寶光,以氣吞山河之勢,將那整座空中巨城與城上的骷髏鬼物囫圇罩進了銅鍾法相之中。
那骷髏巨怪一被罩定,也知道大事不妙。它朝白骨大門中噴出一口冰風,頓時從那座大門裏探出了數根粗大如柱的白骨指爪,似乎有一頭比這骷髏巨怪還要龐大的白骨妖魔正要撐開門框,從門後麵的莫名世界中鑽出來。
“但被此鍾罩住,任你凶威滔天,也不過是甕中之鱉!來生來世,切記但凡踏足我九州中土,便是自尋死路!”長鈞子清嘯一聲,腳踩萬丈霞光而來。他一手虛按黃鍾法相,另一手高高揚起,那九黎煉妖壺也漲到千丈大小,“咚”的一聲巨響震蕩天地,煉妖壺像是千鈞銅錘一般,重重的砸在東皇鍾上。
在場的西北道魔群修人人下意識的伸手掩耳,但那洪亮的敲鍾之聲直入神魂,震得數百修士呆若木雞,形如一群木雕泥塑。
隻這一下,那座被罩在東皇鍾裏麵的空中巨城支離破碎,層層疊疊的神廟殿宇盡成了一團瓦礫。骨片亂石翻滾如雲,其中那骷髏巨怪的身軀已然寸寸碎裂,不過它一顆頭顱尚在,頂著遍布裂痕的白骨大門,朝天上猛力撞去。
長鈞子嗤笑一聲,就看他右手連揮,煉妖壺像搗蒜打鐵一般的,在東皇鍾上敲個沒完。每一聲鍾響,都激得周遭百裏五氣沸揚,山河震蕩。
一連幾十聲鍾響,群修盡都忘記了再去掩住耳朵。但見骷髏巨怪的頭顱和白骨大門在東皇鍾裏麵勉強支撐了數息,就猶如白麵捏塑一般的爆開,淒然碎成了一片骨粉。
長鈞子手掐法決一指,煉妖壺當空轉動,鑽進了東皇鍾裏麵。三層寶塔壺蓋一開,石粉骨粉盡數被鎮魔寶光攝進了壺中,壺蓋當啷一扣,天地清清朗朗。兩件先天至寶縮到巴掌般大,飛回了吞天老祖和純陽真人的手裏。
數百道魔修士都看傻眼了,那座恢弘龐大的飛天城池,和將險險他們逼入絕境的骷髏鬼物,就這麽化成了飛灰?天仙高手的神通法力強橫至斯?一眾魔門修士心往下沉,終南仙宗有如此高人鎮守,自家天山總舵豈不是岌岌可危?
長鈞子哪管他人心思百轉,他旗開得勝,誌得意滿的拍了拍雙手,正想要再說幾句重話,好好敲打敲打這些晚輩修士,可忽然瞥見一道劍光從西北道魔修士的人群中急衝而出,直朝東南方向而去。
“這不是俞小子麽?怎的走得這般惶急?”長鈞子皺了皺眉。
他剛想飛出神念,傳音追過去問,卻見雲頭上的柳真仙子衝他擺了擺手。再看柳真仙子把纖腰一晃,在九色祥雲上留下一尊法相示人,真身化作一道輕煙,緊緊的跟著俞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