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青城群修留下的天材地寶分門別類歸整妥當,再依方配伍,寧青淩當晚就祭火開爐,直到七天七夜之後,她才帶著一身疲憊走出丹室,將二十幾支貼著姓名紙簽的小玉瓶交給俞和。
小寧師妹捋了捋鬢邊的亂發,輕聲問道:“昭兒妹妹已經走了?”
俞和點了點頭道:“她三日前匆匆離去,回轉滇地養毒教總壇了,我攔也攔不住。”
“以師兄你,都留不住人家麽?”寧青淩妙目淺含嗔怪,橫了俞和一眼道,“她臨行前,可說了些什麽?”
俞和苦笑道:“欲言又止。小妮子倒作得像此番要生離死別一般,走得悲悲切切淒淒慘慘。”
寧青淩輕抬皓腕,伸出纖纖玉指在俞和腦門上一捺,撅嘴道:“真不曉得是哪個負心薄幸之人,害得我家昭兒妹妹傷心而去,孤身涉險。”
俞和聞言大窘,露出一臉哭笑不得的表情。他輕輕咳嗽了幾聲,板起臉故作正經的道:“再過六日,便是五嶽仙宗立道大典。我且先去圓明洞天一行,把這些丹藥交給青城派的諸位師兄師弟。師妹你且召集玄真觀中姊妹,速速啟程去滇地撫仙湖暫避劫數。此有化解湖底陰煞和開啟神仙遺府門戶的兩篇法決,師妹謹依符中所錄行事,當無凶險。”
說罷俞和取出一片玉符,塞到寧青淩手裏,轉身邁步就逃要出門去。
“師兄且慢!”小寧師妹翻手一抓,攥住了俞和的袍角,笑吟吟的調侃道,“師兄怎的好像做了虧心事一般,如此著急想要落荒而逃?”
俞和咧著嘴,苦臉回頭,搪塞道:“我趕去送藥而已,是怕耽擱了別人啟程的時日。”
“青淩此去滇地,若安頓妥當了諸位姊妹,便會在大理城西南的牛角山下等候師兄。師兄送藥事畢,便來尋我一並轉道西嶽華山可好?”小寧師妹的眼中,閃過一絲古靈精怪的神采。
“大理城西南的牛角山?”俞和一聽這地名,就立馬猜到了自家師妹的心思。需知若祁昭帶著養毒教弟子出山,向東北麵走往西嶽華山,那勢必會從牛角山左近經過。寧青淩要俞和去牛角山下尋她同行,這意思分明就是要同俞和一起,在路上保護祁昭。
俞和眼珠一轉,心想既然天山魔宗群修在半道兒上截住了西北道門高手,真難保西南道門不會存心報複,也在路上埋伏滇地魔宗的人。還是青淩師妹心思縝密,不然等到了華山朝陽峰,卻聽聞養毒教修士遭人半路伏殺,那可真是悔之晚矣。
於是俞和點了點頭道:“便依師妹所言,你我在大理城西南的牛角山下相見。師妹此行當須萬萬小心保重!”
“我有青城仙宗、養毒教和百越教的三道金玉信符在手,這一路上倒不怕豺狼虎豹。師兄你速去吧。”說罷,寧青淩輕移蓮步走向中堂。俞和望著她的背景聳了聳肩,禦劍朝青城仙宗圓明洞天去了。
那些即將前往西嶽華山朝陽峰觀禮的青城修士早就望眼欲穿,好不容易盼到俞和把藥送來,輕飄飄的小玉瓶落到他們手裏,卻似乎有沉甸甸的份量。一個個青城高手千恩萬謝,美酒仙果自不吝惜,俞和在圓明洞天裏轉了一天多才出來,倒也又打探到了不少消息。
第二日回到五龍溝,玄真觀已是人去廟空。俞和也不停留,徑直撥轉劍光南下,向滇地大理城方向去了。
到了牛角山下,寧青淩身裹素裙,早在一間破廟中撫琴相候。她一看俞和按落劍光,便掩口笑道:“師兄可來得有些遲了,你這榆木腦袋不識得憐香惜玉,果然被有心之人捷足先登,倒把殷勤是送到昭兒妹妹門上去了。”
俞和撓了撓頭發問:“師妹此話怎講?”
小寧師妹故作高深的答道:“稍待便知。”
兩人在破廟中坐了能有一個來時辰,忽覺山間風起,抬頭見一大片灰雲從西南方滾滾而來,雲頭上足足站了有兩千多位道行精深的魔宗修士。
一位嬌俏窈窕的女修,如眾星捧月般的傲然站在頭前,她身披靛藍印染布衫,滿身銀飾亂顫,遍體彩煙盤繞,可不正是西南養毒教的第一十三位大毒師,人稱“血手銀衫女”的祁昭祁大小姐?
在祁昭左手邊,是百越教的木元昌木大少站得如標槍般直,他挺胸昂首,一條金紋大氅在肩後獵獵招展,顯得整個人威風凜凜。木大少身後列有百越教的數位蠱主高手,更有數百名赤身露體的精英弟子隨扈。
在祁昭右手邊,是個身披月白書生袍,手拈血蠶絲鐵骨折扇的年輕魔修。這人麵似冠玉,目若朗星,模樣兒生得十分俊美,他嘴邊掛著一絲邪異的笑,一雙眼睛時不時的瞟向祁昭。俞和與寧青淩雖未見過這白袍書生,但聽祁昭以前說起,知道這人當是西南魔門化骨內宗的少宗主,人稱“一曲催肝腸,十指判陰陽”的嚴明風。他在西南滇地是與祁昭、木元昌齊名的魔宗英傑,而且與寧青淩一樣,這嚴明風也是以一具七弦瑤琴作本命法器,專擅音律碎魂之術。在這位嚴少宗主身後,也有數位魔煞衝霄的化骨內宗玄珠高手,另有幾百弟子列隊相隨。
雲頭前列除了祁昭、木元昌和嚴明風等三人,還有好幾位魔宗少年英傑並肩而立。他們個個都是器宇不凡,身後全帶著大隊人馬。看這一群魔宗修士的架勢,擺明了是唯祁昭馬首是瞻,一片萬丈灰雲遮天蔽日,氣勢洶洶的朝東北方席卷而去。
俞和原以為養毒教內亂,祁昭橫遭排擠,此番肯定是冷冷清清的出行,卻不料望見如斯之大的一幅陣仗。不知道的還以為今日西南魔修傾巢而出,這要去將哪家喪門星高照的道門仙宗斬草除根呢。
寧青淩看俞和滿臉錯愕,她在一旁笑得花枝亂顫:“師兄,這回知道什麽叫有眼不識金鑲玉了吧?人家昭兒妹妹那可是西南魔門裏一呼百應的大人物,不知多少魔宗英傑對昭兒妹妹情根深種,日日夜夜盼著能在昭兒妹妹麵前大展風采,博得紅顏一笑呢。可惜師兄你忒地不開眼,別個女兒家對你情有獨鍾,你卻不解風情!”
俞和不敢答話,隻能幹巴巴的笑了幾聲。
“師兄你還不趕緊上去亮明真命天子之身,於眾目睽睽之下抱得美人歸,卻在這裏傻等什麽?”小寧師妹笑得促狹,一雙眼睛卻是在俞和臉上轉來轉去。
俞和思前想後,直到那片灰雲掠過破廟,這才支支吾吾的道:“看來昭兒妹子也不用我倆隨護了,我們還是莫要顯身招惹才好。”
“來都來了,不上去打個照麵怎好?”寧青淩伸手一環俞和的臂彎,硬拉著他縱起雲頭,遙遙掠向前麵的魔宗群修。
他倆甫一現身,立時就被灰雲上的魔宗修士們察覺到了,兩千多人同時扭回頭,惡狠狠的盯著俞和與寧青淩。一道凶煞無匹的磅礴氣勢,宛若是有座無形的山巒從天而降,朝俞和與寧青淩當頭壓下。
俞和眉毛一挑,目綻奇光。他挪身擋在寧青淩麵前,將雙肩微微一晃,把背脊猛地挺起,隱約約聽見一聲劍鳴自虛無中來,那兩千多魔宗修士的龐然氣勢登時煙消雲散。
見此情形,灰雲上的一眾魔門高手盡都暗暗提氣戒備。方才他們那一下以氣勢隔空懾人,雖非有意而為之,但畢竟是兩千多魔修的合力,卻教人如此輕描淡寫的破去,可知那個青袍道人的修為,委實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境地。
身後冒出來的這兩人到底是敵是友?莫非是西南道門隱世不出的高手,前來半路截殺?單憑他們兩人就想擋住魔宗群修,這二位若不是失心瘋,就必是藝高人膽大,所有倚仗!
那幾個魔宗年輕俊傑閃身擋在祁昭麵前,人人身上煞氣升騰、寶光隱現。唯有木大少臉上露出了古怪的笑意,好整以暇的站在原地未動。
祁昭自然也看見了俞和與寧青淩,小姑娘眼波如水,臉上笑靨如花。她剛要出聲喝止身邊的眾人,卻忽聽耳邊響起寧青淩的傳音道:“昭兒妹妹莫動聲色,且隨便給我倆安個身份開脫,說與你是友非敵便可。”
祁昭眼珠一轉,便明白了寧青淩的意思,她朗聲說道:“諸位道友莫要魯莽,這兩位是家師昔年結交的好友,乃是非魔非道的化外散修。兩位前輩的道行修為深不可測,此行是來暗中護衛本座的。”
說罷祁昭對著俞和與寧青淩遙遙一拜,轉身繼續駕雲前行,一眾魔修將信將疑的紛紛轉頭跟上,時不時還會朝身後瞥去一眼。但見俞和一甩袍袖,帶著寧青淩身化一縷清風,穿入天雲之中,不見了行跡。
木元昌也聽到了寧青淩的傳音,自然不露聲色。其餘年輕魔修看俞和與寧青淩隱去身形,祁昭臉上又是笑意盈盈,如百花齊放,也就不再多想。需知養毒教雖呈一時亂相,但上古大派畢竟底蘊深沉,祁昭此次前去西嶽華山,身邊若沒有一兩個神秘高手暗中隨扈,反倒是不合情理了。
唯有那幾位成就了玄珠道果的魔門大宗暗暗皺眉,方才俞和所顯出的淩厲氣機中,雖帶著三分似是而非的厲煞,卻有七分是道門正宗罡炁。祁昭雖然親口言證那兩人是友非敵,但依舊是有些放心不下。
話說俞和與寧青淩這一驟然現身,倒正是提點了這些魔宗修士。一路上眾魔修都存了幾分戒備,他們將周身氣機盡數放開,以示威嚴。但見一片浩瀚灰雲橫空而去,但凡所經之處,駭得道門修士紛紛辟易。
一路無話,群修斜穿益州入中原司隸南緣,到了西嶽華山之外五百裏。俞和與寧青淩為了避免徒生事端,便收起遁法顯出身形,與西南魔宗群修分道揚鑣,自走陸路向華山朝陽峰去。而祁昭帶著兩千多魔修,趕去約定的隱秘之地,與西北魔宗修士們匯合。
且說俞和與寧青淩行入太華群山,抬頭見天上雲光霞氣耀眼,滿山遍野氤氳繚繞,顯然五嶽仙宗已將西嶽護山大陣展開。山中的飛禽走獸有靈,冥冥中感應到天發劫數地起殺機,早都不知躲去了何處,偌大一座巍巍西嶽,竟聽不見一聲鳥獸嘶鳴,當真是萬籟俱寂,隱約約透著重重詭異。
沿著雄奇險峻的山道走入華山腹地,兩人腳程極快,行了約莫半個時辰,已能看見中玉女、東朝陽、西蓮花、南落雁、北雲台五座插天高峰遙遙在望。轉過數株探出崖邊的迎客鬆,就見一方石壁上雕有詩文道:“搔聞問青天,曾離李謫仙。氣吐鴻蒙外,神超太極先。”
俞和與寧青淩心有所感,在這片石壁前同時止住了步子。
從數十丈外的樹林中,轉出一群褐袍道人,他們個個麵罩寒霜,身負法劍,依九宮鬥魔陣法站定,首位一人朝俞和與寧青淩上下打量了好半晌,才豎單掌稽首道:“近來西嶽風大雨大,不宜登山賞玩。貧道見二位麵生得緊,且請留步,報上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