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在酒店的大廳裏見到張元的時候,趙亞寧的第一印象,就是自己的這個老朋友的狀況看起來並不是很好。
上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體型還算是健康,可是這一次再見麵,他看上去卻是虛胖了不少。而他的精神比起上次見麵來也萎靡了不少,倒是上次見麵時那一臉略顯虛偽的笑容,看起來更加圓潤無暇了。
“兄弟你現在是出息了啊,你在法乙的比賽我都看了,踢的是真棒。以前我還總說,你能踢出來,是你運氣好,我是沒趕上好時候,現在哥們兒是徹底服了,你踢得比我好多了,真沒的說。”張元倒是還是那麽自來熟,一見麵就親密的拍著趙亞寧,“好好踢啊,將來出了名,哥們兒我也有的好吹。”
“張哥,你現在是在啤酒廠上班啊?”趙亞寧想了半天,才想出了打招呼的話。
他實在想不到,張元現在落魄到了這個地步了。
“嗨,我上什麽班啊,就是瞎混唄。”張元也不和他多說,,隻是岔開了話題,“聽說兄弟你回來立即要求見我一麵,我當時就跟我哥們兒說了,行,你小子真行!不說別的,就這份義氣,沒的說。就衝這個,當哥們兒的當初在法國沒白照顧你一場。”
“張哥,到底怎麽回事,我能幫上什麽忙麽?”
雖然趙亞寧大概也能猜到張元是怎麽鬧到這步田地的,但是他還是忍不住想問個明白。
“我日子過得挺好,你幫不上什麽忙,也不用你幫忙。”張元搖了搖頭,“你就全心全意的踢球就行了,踢球我不如你,在社會上混,我還能不如你?”
趙亞寧張張嘴,但是還是不知道該怎麽說。張元態度這麽決絕的不肯說自己的事情,讓他不知道該怎麽問了,“那好吧,張哥,我就不問那麽多了。但是你有什麽事情一定跟我說,要是缺錢或者是什麽的,一定跟我說,就這個我現在還能幫上忙。”
“別扯淡了,你張哥我別的本事什麽都沒有,但是吃白食的本事就對是沒得比,我餓不死。”張元笑笑,“別剛有了倆錢就不知道怎麽花了,回家看父母帶了什麽東西了沒有?還有給弟妹的,都買了好了麽?你在法國踢球,法國那地方奢侈品多,買多貴的不過分……”
“她不在乎那個。”趙亞寧打斷了張元的話。
“她不在乎那個,還能不在乎你麽?你給她買的東西,代表的是你的一份心意,你買便宜了,她嘴上不說,心裏能痛快了麽?”
“跟張哥說話就是漲學問。”趙亞寧恭維兩句,然後提出了自己的問題,“張哥,有個事我想問問你。就是這個啤酒的事情……”
“你是想問什麽?是怕這啤酒不行,毀了你的名聲,還是嫌給錢太少,不願意接?”
趙亞寧趕緊搖頭,“怎麽可能,我有什麽名聲,倒是這個牌子那可是全省都掛的上號的。我就是想知道,怎麽這個啤酒廠就能看上我,讓我給他們代言。”
“你怎麽就不能?好歹你也是未來的準國腳球員啊,別那麽沒自信。”張元笑了起來,“沾光的不是你,是他們。給你的錢沒多少,要不是看在老鄉的份上,你還不能給他們這個便宜占呢。”
“可是我還不是國腳啊,現在人家誰認識我啊。現在就收錢,這是不是有點……”
“有點什麽?現在這麽多錢正好!等到你真成了國腳,就不止這個價錢了。我知道的一個國腳,接了個飲料合同,五十萬!你呢?你掙的是他的五分之一,你臉紅什麽?”張元的臉上,帶著一股說不清的神色,像是嫉妒,又像是鄙夷,“他們是什麽東西?踢的那是什麽玩意兒?也就在國內窩裏橫一下。別人不懂,你張哥我還不懂麽?你的技術,那將來肯定是得在國家隊做核心的,比他們強多了,現在這點錢和啤酒廠那邊簽合同,那是給他們麵子。”
“我總覺得有點騙人,我明明還沒有踢出來呢……”
“在國外踢球的,全國有幾個?在外國球隊裏打上主力的又有幾個?在外國球隊裏當上核心,還能帶領球隊賽季過半之後穩居積分榜榜首的,還有誰?你怎麽就沒有踢出來了?這已經是了不起的成績了。”
趙亞寧沉默了一下,才開口說話,“我隻是覺得,一輩子老是和他們比,沒什麽出息。要比,得跟更有本事的人比,不能老是向下攀比。”
張元變了臉色,然後忍不住拍了兩下巴掌,“好樣的,小子,有心了。我就說能踢成這樣的,別的都可以缺了,心氣是怎麽也不能少了的。有這個心思,才能有點出息。”
張元摸摸下巴,過了一會兒,才開口說話,“不過呢,你也別認為這裏麵有什麽不對的地方。你現在,值這個價錢。說是市場炒作也好,說是經濟大潮也好,不管是什麽吧,不是咱幹的。你好好踢球換來的今天的這個回報,有什麽不好的呢?十萬塊錢,不算多,現在這個念頭,真的簽約一個明星得多少錢?他們給你的不是個明星的價錢,你也犯不上擔心什麽。”
趙亞寧點著頭,張元的話,讓他安心了不少。科迪亞畢竟是個外國人,有些中國人的事情,他不太懂。但是張元說出來的,趙亞寧就沒有必要不相信了。他不僅懂得這些門門道道,而且相當的精熟。
“那我就沒有別的什麽事情了。我就是覺得,國家隊還遙遙無期呢,這邊就想著怎麽去賺錢了,有點太……”
“國家隊怎麽了?”張元攔住了他的話,“國家隊那邊,怎麽著了?”
“沒怎麽著啊,就是這麽久都過去了,也沒有什麽話,是考察,是集訓,還是怎麽著的,什麽都沒有說。”趙亞寧回答道。
“你那個經紀人,沒有去問問?”
“科迪亞先生去足協跑過好幾次,但是都說是還在考察中。可是我在阿雅克肖那麽個小島,要說來了考察的人我怎麽可能不知道?”趙亞寧在國外的時候,這些話沒人可說,他不想讓父母擔憂,貝貝又實在聽不懂他的心酸,但是現在見到了張元,這些話卻是全都抖出來了,“張哥,按說這半年我踢得不差了吧?哪怕做做樣子,考察一下,我也算是有個盼頭。可是到了現在,什麽信都沒有,這算是什麽啊?我現在就想著,哪怕國家隊派個人來告訴我一聲:你踢得不怎麽樣,別胡思亂想了。我也算是明白了。但是現在,什麽都是不清不楚的啊。”
“你不必再說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張元麵色凝重了起來,他掏了掏兜,但是又止住了,“這不是你的問題,你不必擔心。這裏麵有事情,絕對不簡單。”
“什麽事情?”趙亞寧問道。
“這不是世界杯了麽,衝出亞洲了,阿貓阿狗都想著去得瑟一下呢。”張元冷笑了起來,渾然沒有注意到自己這話把趙亞寧也繞進去了,“這個事情,說簡單也簡單。世界杯這一出線,國內不是馬上就熱起來了麽?我剛剛還跟你說了呢,現在的國腳可是一個賽一個的值錢了。誰能上國家隊,現在不是那麽簡單的看球決定的了。”
“主教練不是外國人嗎?”趙亞寧有些不解,“外國人也明白這些彎彎繞?”
“外國人?你去旅遊景點,古董市場上看看,蒙的就是外國人。”張元伸出了手,搖了搖手指,“教練再怎麽說,都隻是一個人。隻有一個人,就不能麵麵俱到。外國教練就跟別提了,話都說不利索,他看見什麽,他拿到什麽,還不都是中國人說了算?”
“那是誰在這裏麵搗亂?”趙亞寧這回是真的憤怒了,“世界杯這麽大的事情,也是能拿著胡鬧的麽?”
“為什麽不能?有什麽不能?”張元伸手示意他安靜下來,“而且你還別著急,這裏麵搗亂的人,你知道了你也惹不起。”
一邊說,張元一邊扳起了手指頭,“首先,足協那邊得幹預。咱們國家的足協你也知道,愛搞個什麽封閉式訓練什麽的,不管有用沒用,反正先把人唬蒙了再說。你在國外踢球,那就不能來吧?你不能來,足協能給你好麽?”
“其次,各省的體委。世界杯是露臉的事情,對吧?各省體委,也早就憋著勁呢。把自家的人派到世界杯上,那算是他們的成績,名額越多,成績越大。可是你現在在國外踢球,你算是哪個省的成績?你不算人家的政績,誰為你說話?”
“再次,就是這聯賽的收入了。世界杯上有幾個國腳,那可是關係到球票好不好賣的。這可是跟各個大老板的錢包直接掛鉤的事情,誰能不認真?你算是哪個球隊的?為你說好話能得到什麽好處?什麽都沒有,人家憑什麽為你說好話?”
“而後,教練是個外國人,人家是來掙錢的,不是來做白求恩的,人家要的是成績,你憑什麽讓人家提拔新人?球員那裏,人家都是多年的熟人了,自然有一套論資排輩的資曆,你要是去了,你踢好了,把大哥們都頂掉了,大哥們賺錢少了,大哥們找誰去?”
“足協,體委,聯賽,教練,老球員,這些方方麵麵的,你能惹得起哪個?”
趙亞寧原本的一腔怒火,被這一席話說的完全熄滅了。他半晌才艱難的抬起頭來,“難道就沒有人把國家隊成績放在心上麽?”
“說的跟國家隊能出成績一樣。足球本來是就是歐洲人和南美人玩的,咱們出線了就算是萬事大吉,現在已經是分果子的時候了,傻弟弟,你就是想當救世主,都用不著你了。”
趙亞寧張張嘴,聲音已經有些嘶啞了,“那為什麽不直接告訴我?”
“傻弟弟,你是沒有和打官腔的打過交道嗎?他們辦事,怎麽可能給你準話?他們要是說不要你了,將來你出息了,他們就得受牽連了,那幫混蛋們可都是聰明人,沒人背這個責任。足協肯定一直都得說是考察,最後宣布的事情,得由主教練來做。事情足球操縱,壞人主教練做,責任主教練背,足協的位置,才能夠穩妥。”
“這他娘叫什麽事啊!”趙亞寧爆了一句粗口。
“什麽事?這就叫事。”張元冷笑了一聲,“不過,也不是全無轉機。”
趙亞寧猛然抬起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