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麵,這場宴,這頓飯,不合規矩,不合時宜,不合常理。所幸一般人眼中屬於虎兕出柙的趙太祖在飯桌上沒有翻臉,沒有問罪,沒有陰陽怪氣,反倒是掛著放開了懷的清淡笑臉,主動找人喝酒,今天這一切都讓在桌新錦朝大佬渾身透著股不得勁,如果趙太祖大罵一通,哪怕卷袖管打人,都比這樣和和氣氣來得輕鬆,就像明知道一把刀頂在後背上,可你他媽倒是捅啊,磨嘰個卵,捅傷求醫,捅死拉倒,隻不過舊金海新得勢的遺老們不敢和趙太祖較勁,連魏京毅這種把整個集團中高層罵了個遍的粗糙性子都小心夾菜,絕不開口,他是第一個主動找趙太祖敬酒的,一切盡在不言中,沒道歉,是不敢,揣摩了趙太祖好十幾二十年的脾氣,得了便宜就甭在這男人麵前賣乖了,真會被打的,馭人,心術,商場上半路出山的魏京毅哪一樣不是一點一點跟趙太祖學的?隻不過趙太祖當年是對心腹動手,那是看你順眼才有資格挨揍。
魏京毅知道自己斤兩,也就敢動動嘴皮子噴噴唾沫星子,偶爾壯膽望向雲淡風輕的趙太祖,魏京毅這位開在舊金海內作風跋扈的舊臣感慨萬分,低頭喝酒,一口喝出了辛酸苦辣。
灰色帝國3把手傅放清晰記得跟那男人打江山的時候,人已中年,此前都是鬱鬱不得誌,文人出身,官場那兒鑽不進去,立言著書更是養家糊口不起,不知怎麽就被趙太祖給青眼了,一路青雲,步子不是最快,卻是最穩,在王厚德最如日中天的時候,都由他盯著,巧妙掣肘。當年窮酸秀才不如的他,女兒結婚時,那個風光,至今記起,仍是激動,趙太祖親自做的證婚人,女婿是東北人,親家是大架杆子式的漂白梟雄,是趙太祖撐的臉麵,擺了一百多桌,結果親家那邊請來的八十來桌都是凶神惡煞,可才氣家世城府都不缺的女婿到現在見著他這個嶽父,都恭恭敬敬,現在心愛孫女都上初中了,本來趙太祖笑言過等孩子長大,要給老傅再證婚一次。
不隻是傅放和魏京毅百感交集默不作聲,所有在灰金海分裂為黑金海白錦朝中倒向武則天齊冬草這邊的人,都對趙太祖懷著感恩和敬畏,可既然如此,為什麽還要做那兩姓家奴?最是外人的趙甲第對此心知肚明,金海當年不管公開的秘密的賬麵上有幾十個近百個億的可怕現金流,不管這個帝國是不是國內最巨大最賺錢的民營航母,在傅放等人看來,都是瓶頸了,名聲上,金海刻意低調不顯,尤其是趙太祖給企劃部下了死命令,任何雜誌報紙出現一篇金海報道,即便是歌功頌德,都要往死裏扣錢,使得他們這幫元老不上不下,再說收益方麵,沒有實質股份,就隻是算打工的,一年就算有千八百萬,比起一些上市企業仍是小巫見大巫,金海出去的大佬,在哪家企業不能分到大額股份?
可能對金海中層來說,這裏是最好的跳板,城頭王棋變幻,隻要對前途無礙,換就換唄,還能多些談資不是?履曆上有金海這一如同商場黃埔軍校般的經曆,可比在摩根這類外企鍍金還來得有用,但對高層而言,太想更進一步,新錦朝應時而生,沒有讓這幫孤注一擲的大佬們失望,政治局常委都來了幾個了?美國時代廣場大屏幕上的中國印象軟輸出,錦朝不是趕上了末班車赫然在列嗎?這個新帝國,健康,向上,有序。新錦朝的員工那段時候流行將齊冬草和基層員工穿工作服的截圖當作桌麵背景,風靡整個集團上下,隨著海水淡化項目的暢通無阻,那位聽說小時候便端板凳坐在董事局會議上旁聽的小女孩,終於一躍而上,眾望所歸地篡位成現任主席,金海中層並未出現任何大局麵的人事變動,安穩過渡,齊冬草和新高層交出了一份十分漂亮的答卷。
傳聞北京天安門廣場有個類似的屏幕播放,齊冬草更將以絕對單一的主角代表錦朝麵世,潛台詞如何,傻子都琢磨出味道了。
那麽真相是不可一世的趙太祖輸了?輸了半壁江山?如果答案不是否定的,那這怨氣對誰發?這個問題幾乎在座所有人都在忐忑。大驚失態,大懼失節,可大欲卻是失命!傅放身邊這些個金海舊臣,不管是一直在位的,還是被趙太祖一腳踢出去再被齊冬草接回來的,一個個心虛著。
飯局尾聲,趙太祖還是沒發話,倒是趙甲第看似隨意道:“這個坎,都過去了。對吧?”
肯定語氣的那句話是目不斜視說出口,後一句疑問則輕輕撇頭看了眼正打飽嗝靠椅背的趙三金。
趙三金哈哈撿了根牙簽,一臉無所謂笑道:“你說過去就過去了。”
大樂易失察,老狐狸們都明白這道理,絲毫沒有如釋重負,仍舊提心吊膽,所以一個個目不轉睛盯著鴻門宴上一直反常克製的趙太祖,沒瞧出反諷神情,敢情這場鬧劇真被這個閻王輕輕放下?被趙甲第這個原本不被寄予接班厚望的年輕趙家人一錘定音?
這頓飯稱得上好聚好散,出了譚家廳,傅放這批人由他牽頭,似乎想要跟舊主握個手,可趙太祖沒搭理,本來掉下去一半的心都重新提上來大半,憋得難受。
注定出山執掌錦朝大權的齊鳳年要去安撫軍心,齊冬草則跟著這對父子一同回到古雅套間,趙甲第踢了鞋子,喝了口礦泉水,然後朝趙三金伸出手。
趙太祖裝傻道:“啥?”
趙甲第平靜道:“擺出這麽大陣仗排場給我看苦肉戲,你想什麽我會不知道?”
趙太祖打哈哈道:“要不你再休息一兩天,這事不急。”
趙甲第收回手,沒好氣道:“拉倒,過了這村就沒店了。”
趙太祖笑著掏出手機,不像一些上位的人物喜歡分門別類,他手機號碼一直不換,而且就一個,儲存的也不多,能量地位,大致就是陳靖這些人的檔次。翻了翻,想起沒號碼,隻好向兒媳婦齊冬草求教,齊冬草笑了笑,去拿客房座機撥了個號碼,然後告辭,在趙甲第被兜暈乎的時候,收到齊冬草短信,是她的房間號碼,偷樂嗬了一下,沒過多久,門鈴響起,趙太祖是打死不起身了,趙甲第熬不過他,開門後發現是意料之外的黃繡思,死對頭,兩人自打第一麵瞧見就互相不對眼,她徑直走入房間,正襟危坐後把公文包擱在茶幾上,望向趙太祖,後者點了點頭,她這才麵無表情冷聲道:“這是董事長要我給你的第一批資料,別隨便放。”
還是這不可愛的女皇千金做派,趙甲第也不計較,拿起資料,麵不改色地翻閱起來。這個空檔,趙太祖哪裏有長輩的覺悟,又開始沒個正經調戲唐家的小妮子了,“小繡啊,有沒有看過《風流老板俏秘書》這部電影?這電影不錯,以後誰當你老板,有福氣了,我看了好幾圈,也就你穿著職業套裙能跟齊董事長不分高下,養眼。我覺得吧什麽員工激勵都是扯淡,還不如聘請一批身材好的職場ol當花瓶,最能刺激員工上進,那麽多沒當上領導的小夥子,可以成天想著怎麽推倒漂亮女上司,能不拚搏?不就圖個白天辦公室被訓晚上床上打回去?”
唐繡思似乎對這位怪大叔很無奈,有氣無力道:“董事長,你這是性騷擾。”
趙太祖附庸風雅剪了一根雪茄點上,想給趙甲第一根,被不客氣拒絕了,說是抽不慣這裝十三的玩意兒,趙太祖隻好自顧自吐出個大號煙圈,道貌岸然道:“這可是冤枉叔叔了,我拍過你屁股?”
唐繡思惱羞成怒:“你拍過多少次了?!”
趙太祖嗬嗬道:“你不都躲掉了嘛,不算數。”
趙甲第默默抬頭,敲了眼唐繡思包裹在精致套裝裏的大圓滾,側麵看去,確實是個誘人的弧形,至於手感如何,暫時未知。
唐繡思不敢對趙太祖瞪眼,還不能對趙甲第這個同齡家夥發飆了,冷哼道:“看什麽看!有本事你拍一下試試看?”
趙甲第收回視線,平淡道:“拙劣的激將法。”
唐繡思美眸瞪圓。
看著兩孩子在那裏慪氣,趙太祖的堅毅臉龐籠罩於煙霧中,看不清摸不透,這個黑白通吃最終創建灰色王朝的大梟,少年時代便負氣離家,當真是最艱辛的白手起家,與太多人打過了太多的交道,什麽苦沒吃過,什麽福沒享過,在最窮時起家,在最輝煌時入獄,他的真實人生,應該要遠比一套《灰色帝國的坍塌》精彩數倍,所以自負清高如唐繡思,麵對這個大叔的打趣,也沒有任何懊惱,換作別人,有唐仕那麽個老爹的她不早一巴掌扇過去了?
話說回來,如果趙甲第不是趙鑫的兒子,以他的大事靜氣和亂局大氣,唐繡思也未必不會心生欣賞欽佩,不如此爭鋒相對,使勁爭個意義不大的高低,在她的世界,見多了家裏老子囂張兒子懦弱的家庭,一個發小,小時候天天被當軍長的老爹抽皮帶打到鑽床底,還被拖出去繼續抽,其實那性格像個女孩的發小沒做壞事,是被打怕了,沒膽量,可越是如此,就越被老子看不慣,覺得沒血性,那發小這麽在父親陰影裏活了二十幾年,後來,就沒後來了,吸毒死了,連死法都那麽娘娘腔。唐繡思還留著一張發小紮辮子穿母親裙子的照片,可能是他唯一一副笑得燦爛的模樣了。
看著光鮮無比的富貴人家,烏煙瘴氣和悲歡離合何曾比一般家庭少?
上次圓滾滾胖嘟嘟的可愛老爹來京,有意無意說了些趙家的八卦,本意是讓她離著綽號八兩的家夥遠點,別成了趙太祖的兒媳婦,那他一張老臉就徹底丟了,可聽著聽著,唐繡思就想岔了,呦,這小八兩還挺有故事的嘛,那麽小不點就被綁架過,愛哭的小屁孩說不愛哭就不愛哭了,為了小學老師給人下跪過,為了後媽跟英語過不去,為了初戀傷過,為了死黨去支教過,這人生,也挺苦兮兮的,她還以為這風波中初次露麵就拽得七八萬的哥們一直順風順水呢,原來也有那些個一串串的小故事,小清新小憂傷什麽的,唐繡思最喜歡啦。可這些,得好好藏著掖著,要不然這家夥還不尾巴翹天上去?又不是說自己對他要以身相許了!還差遠了十萬八千裏嘛。
他入贅唐家還差不多!
哈,一想到這個,唐繡思就想笑,明擺著不可能的事情。有些人,還真就是保持距離了去冷眼旁觀才有意思,真滾上了床,指不定就馬上厭煩膩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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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月月末這月月初家裏出了點事,懵了差不多一周時間,抱歉。是要開始對得起一些人了。癩蛤蟆一定會給一個大圓滿的後宮結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