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娘也是跟著歎氣,心裏感慨不已,做女人的就是不容易。
平日多做些活計,勞累一些也就罷了。可是這生孩子卻是要靠運氣,若是送子娘娘一時疏忽,當媳婦兒的晚生個一兩年。那別說婆家人,就是那些長舌婦也能把你裏外數落個遍。
春妮嫁進劉家門三年沒生育,自然是沒少聽閑話。所以,此時也就難免比別人更要激動一些了。
“蒲草,你哄哄妮子,我去給生子報個信兒,要他也跟著高興高興。”
陳大娘囑咐兩句就開門出去了,留下春妮還是哭得抽抽噎噎。
蒲草扯了袖子替她抹去眼淚,笑道,“你啊,馬上就是孩子的娘了,可別動不動就掉眼淚,不嫌丟人啊。”
春妮紅著臉,撅嘴道,“我就是委屈嘛,想想生子他娘這些年來,明裏暗裏罵我那些話,我就心裏泛酸。”
“我聽人家說,肚子裏懷了孩子之後,一定要每日都樂樂嗬嗬的,這樣孩子才能長得好。你可別小心眼兒記得以前那些事,萬一孩子長不好,我這當姨姨的可不饒你。”蒲草拉著春妮又往木塌裏麵坐了坐,順手扯了一床小被子蓋在她腿上,生怕她受一點兒寒氣。
春妮臉上漸漸退了喜色,手下慢慢摸著尚且平坦的小腹,低聲道,“怎麽可能不想呢,那一家子眼紅我和生子手裏有餘錢,恨不得日夜算計呢。今日都是第幾次來鬧了,連累得你也跟著受氣。以後啊,還不知道會再出啥幺蛾子呢。”
蒲草想想剛才那一家子的厚顏無恥,也是皺了眉頭,拉過春妮的手低聲說道,“妮子,說實話,我也很厭煩劉家人。但是一直顧忌你和生子夾在中間,我也不好琢磨辦法教訓他們。
如今你肚子裏懷了孩子,喜怒都不能太過,若是再放任他們折騰下去,怕是不定哪次就傷到你和孩子了。所以…若是你不攔著,我就想個辦法試試,起碼也要讓他們消停個一兩年。”
“我又不傻,我攔著你幹啥。我有時候都恨不得生子是孤兒才好呢,你若是能好好教訓他們一頓,我和生子隻能跟著歡喜,才不會惱你呢。”春妮一聽蒲草要出手教訓自家公婆,興奮得兩眼都發了光,一迭聲的幫忙出著主意,“他們手裏好像存了十幾兩銀子,看得同命@根子似的。若是這銀子沒了,他們保管要死要活…”
“行了,這些事你就別管了。”蒲草嗔怪得瞪了她一眼,笑道,“帶壞了我小外甥就拿你問罪。從今日起,家裏什麽活計都不用你做了,你就安心吃睡養好身子,別的都有我呢。”
春妮扭著身子不願意,“那我不是跟豬一般了,拎水鏟雪這些活計我做不了,但是做飯縫衣衫還累不到啊。”
“不行,你啥也不能幹…”
兩人正是笑嘻嘻討價還價,說得歡喜,就聽得外麵由遠及近傳來轟通通的腳步聲。很快,小木門哐當一下被人從外麵扯開了。
沾了一身雪沫子的劉厚生磕磕絆絆跑了進來,憨厚的臉孔上滿滿都是狂喜之色,眼盯盯看著自家媳婦兒,憋了半晌才問出一句,“你…你要生孩子了?”
春妮半垂了腦袋,羞得臉蛋兒更紅了,嗔怪道,“說什麽傻話,要生還早著呢。是我要當娘了,你要當爹了!”
劉厚生挨了訓斥也不惱,反倒撓著後腦勺望著媳婦兒傻笑個沒完。
蒲草強忍著笑意,低聲在春妮耳邊囑咐幾句就開門出去了,留下臉色紅得發紫的春妮恨恨嗔怪道,“這死丫頭,都是從哪裏聽來的怪話兒。”
劉厚生見得溫室裏沒有了外人,就大步上前抱了媳婦兒在懷裏,伸出大手想摸摸媳婦兒的肚子,又害怕碰疼了她。
他這般手足無措的摸樣,惹得春妮心裏更覺甜蜜,握了他的手低聲笑道,“我就盼著咱們兒子以後可不要像你這麽憨傻。”
“傻點兒有什麽不好,”劉厚生笑嗬嗬應道,“傻人有傻福,你看我娶了個好媳婦兒,如今還賺了這麽多銀錢,日子過得多好啊。”
這憨厚男人多少年也難得說次甜言蜜語,聽得春妮心裏甜得都要冒泡了。但是她轉而想起剛剛離開的蒲草,臉色又慢慢黯了下來,低聲說道,“生子,咱們多生幾個孩子吧。若是蒲草以後不打算再嫁,咱們就挑一個最聰明最孝順的過繼到她名下,給她養老送終。你說,行嗎?”
劉厚生用力點頭,“行,蒲草對咱家有恩,不能讓她連個養老的小輩兒都沒有。”
夫妻兩個依靠在一處,細細低聲說著悄悄話,時而感慨過去的辛苦歎氣連連,時而又憧憬著未來的幸福笑聲朗朗,惹得一旁木箱子裏的嫩菜各個都極力伸展著葉子去偷聽,若是有那“嫩菜”不宜的話題,它們就羞澀的捂了眼睛,裝作專心曬著太陽,但是那葉尖兒卻漸漸染了羞紅之色…
蒲草在屋子裏翻揀著前幾日畫好的木器圖樣,選出最合心的幾張小心翼翼放進油紙縫成的袋子裏。桃花和山子扯著小手從外麵跑進來,帶了一身的涼氣。蒲草攆了他們去火盆邊暖暖,兩個小人兒卻是不肯,一左一右抱了她的胳膊,問道,“嫂子,大娘說妮子姐姐肚子裏有小弟弟了。我們以後不能碰她,也不能再嚇唬她了。”
蒲草笑著拍拍他們的腦袋,應道,“你們兩個小笨蛋,你們妮子姐姐的孩子是你們的小外甥,不是小弟弟。”
桃花眨眨眼睛想了想,拍手歡喜笑道,“那我就要當小姨了。”
山子卻是不關心這些,追著問道,“姐姐,小外甥什麽時候能跟我玩啊,我還缺好多小兵呢。”
“那你可要多等幾年,讓你們妮子姐姐多生幾個。”蒲草忙著去解包袱找布頭兒,隨口應了一句。
山子聽說還要等上好幾年,就掘了嘴巴嚷道,“姐姐,那你也多生幾個,我就有更多小兵了。”
蒲草沒想到會聽得這樣的話,手下一頓,心裏瞬時就泛起一抹似苦似酸的難言滋味。
說實話,她是羨慕妮子的,雖然劉厚生有時稍顯愚笨了一些,但卻是真心疼媳婦兒。劉家公婆雖說尖酸刻薄,但妮子還有爹娘兄嫂真心相待。如今她肚子裏更是有了自己的親骨肉,作為一個女人來說,人生已經是很完滿了。
可是,再回頭看看自己,一個異世之魂漂泊在這世間無依無靠。興許哪一日老天爺發現失誤,順手把她的魂魄送去陰間投胎,那這世間是不是就再也沒人記得她,再也沒有一點兒她曾經來過的痕跡…
桃花站在一旁眼見嫂子沉默不語,臉色也是不好,就以為是山子說錯話了,於是趕忙上前扯了嫂子的袖子小心翼翼賠禮道,“嫂子,山子是瞎說的,他不要小兵了。”
山子雖然心裏不願,但也不願意看見姐姐不高興,也跟著說道,“嗯,山子要小兵就讓妮子姐姐生就好了,姐姐還是給山子蒸饅頭備糧草吧。”
蒲草撲哧笑出聲來,敲了山子腦門說道,“那你就去問問你妮子姐姐要生多少個,最好生出百八十個來,你這大將軍就是名副其實的兵強馬壯了。”
山子不知姐姐為何發笑,但是小兵卻是多多益善的,於是歡喜應了一句就撒腿跑去後園了。
桃花見到嫂子拾掇東西就上前幫忙,問道,“嫂子,這是又要同誰家走禮嗎?”
蒲草把一盒點心、兩塊布頭兒包在一處,又指了牆角兒木板上的小盒子要桃花幫忙拿過來,這才笑道,“你們妮子姐姐有孩子了,這時候最想親娘,我明日就去給她娘家送個信兒,順便再去找李三叔幫忙打製幾樣兒箱櫃兒。”
桃花聽得自己心心念念的箱子就要打製了,歡喜的大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兒,笑嘻嘻嚷著,“桃花一定好好看家,嫂子要早去早回。”
蒲草愛憐的親了她一下,姑嫂兩個都是笑得歡喜,嘰嘰咕咕商量起晚飯吃什麽…
第二日一早,剛吃過早飯,蒲草穿了厚厚的大襖,用頭巾子圍了半張臉又扣上大大的狗皮帽子,武裝得嚴嚴實實就預備出發了。
春妮舍不得蒲草頂風冒雪趕遠路,就伸手掐了自家男人一把,埋怨道,“你怎麽就傷了腿呢,這麽冷的天兒還要蒲草去報信兒。”
劉厚生疼得呲牙咧嘴也不敢反抗,原本他家就是媳婦兒排老大,笤帚疙瘩排老二,他是最沒地位的一個。如今媳婦兒有了身孕,那更是要當佛爺一樣供起來了,他連反駁一句都是舍不得,生怕惹的媳婦兒氣惱。
蒲草不在意的擺擺手,笑道,“我跑這一趟是為了找李三叔打木器,報信兒隻是順路的事兒。你們快進屋去,別讓春妮吹冷風。”說完,她就挎上了柳條籃子出了院門。
春妮眼見蒲草越走越遠就攆了劉厚生回溫室守著,然後領了兩個孩子進屋,一邊看著他們寫字一邊拿了一塊細棉布上下比量,打算給肚子裏的孩子做件小衣衫。
山子調皮坐不住,寫了兩篇大字就鬧著要去找胖墩兒玩耍,春妮替他穿戴好了就放了這淘小子出去。剩下桃花自己寫字也覺無趣,就放下筆墨尋了自己的小針線筐出來,爬上炕坐好,安安靜靜繡起師傅留下的“功課”。
春妮瞧著她小臉繃著,極是認真的小模樣,心裏喜愛之極。忍不住就想著,若是這次能生個閨女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