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園春來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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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與我何幹

方家院子一片靜悄悄,仿似這平靜之下掩蓋了什麽,又在醞釀什麽。

方家老少幾口吃了飯就聚在正房裏狀似極鎮定的閑話著,其實說了什麽也都是出口就忘,各個都是抓心撓肝一般等著外院奴才報喜。

而大小丫鬟小廝們也是無心做活,三五成群聚在一處嘀嘀咕咕,這個猜測老爺必定外放做知縣,那個說興許老爺能升一等留在京裏擔個肥差。人人都是盼著到時候能跟著主子撈些好處,自然望向大門外的目光也就更焦灼了。

這般上下主仆一心都在等著戶部來人通稟的時候,方傑卻是披了一件墨綠色刻絲鶴氅,帶著東子開院門走了出來。

有那小廝丫鬟見了勉強躬身行了個禮,有的幹脆就低頭裝作沒看到了,甚至那些跟著老爺和大少爺出門,算是有些臉麵的奴才還得意的嗤笑兩聲。東子恨得揮了揮拳頭,方傑卻是視而不見,慢悠悠出了大門。

這一日太陽難得早早出來上工,街道兩側的屋舍又遮了大半的北風,一路走著倒微微有些暖洋洋的春日之感。

此時已是日上三竿,街上行人漸漸多了起來,各家鋪子早就卸下了門板,小夥計熱情的站在門口迎客,各個都是笑得臉上仿似要開了花兒一般。

方傑找了家老字號的銀樓同掌櫃買了個小巧精致的雕花盒子,然後仔細把昨晚抄寫的“寶典”放進去,這才囑咐東子送去趙胖子那裏。

那銀樓掌櫃是個眼尖的,瞧著方傑衣衫華貴,配飾也都是上好貨色,就以為是個大主顧,於是,親自端了樓裏最是精巧的兩套赤金頭麵兒上前介紹。

方傑隨意拿起一隻嵌蜜蠟石的赤金簪子翻看,也覺做工極精細,但是轉念想起蒲草的脾氣就又放了回去,溫和笑道,“老板,店裏可有精致小巧些的銀簪,拿來給我看看。”

那老板心下失望,實在不知這樣的貴公子為何放著金飾不要,反而要看銀簪。但做買賣講究和氣生財,不敬衣帽隻敬人。他心裏嘀咕,臉上卻沒表露出來半點兒,照舊笑著應了,轉身又去尋了兩盒精致的銀簪來。

方傑笑著挨個拿起打量,倒還真被他挑到了一隻合心意的。那是一隻打磨得極光滑的銀簪,簪頭用銀絲纏了一叢青草,草葉上蹲了一隻蟈蟈,簡直是惟妙惟肖,極逗趣又生動。

他立時就抓到了手裏不放,轉而又挑了兩隻梅花簪,一起要掌櫃的幫忙包起來。那掌櫃的還是不死心,笑著勸解道,“這位公子,剛才那兩套赤金頭麵兒是我們這樓裏手藝最好的師傅打製,在這京裏也是獨一份兒。您不如一同買回去吧,待得哪日迎娶心儀的女子做個聘禮,多體麵啊。”

方傑暗笑這掌櫃巧舌如簧,本想說他還不知哪日娶親,可是出口卻變成另一句,“那就包起來吧。”

那掌櫃沒想到這般容易就做成一筆大買賣,樂顛顛的趕忙招呼小夥計找兩隻好盒子妝點。倒是方傑怔愣半晌,繼而失笑搖頭,買就買了,誰知以後什麽時候就用到了。

東子辦了差事跑回來,笑嘻嘻湊到主子跟前說道,“公子,郡王爺要小的給您傳個話兒,再過一個時辰就有熱鬧瞧了,要您千萬別錯過了。”

方傑眼眸裏閃過一抹亮色,起身辭了那銀樓掌櫃就帶著東子沿街繼續逛了下去。

花想容的胭脂和玫瑰香露,陸記老店的牛乳菱粉香糕、胭脂鵝脯、八色傳統點心,天秀閣的春夏秋冬四係荷包等等,一家家走下來,但凡好吃好玩之物,方傑都會買上很多。最後直掛得東子肩上、手臂上沒有一處空地兒,腳步都挪不動了。眼見主子還沒有停手的意思,東子隻得苦了臉央求道,“公子,這天色不早了,咱們還是回府吧,別錯過了好戲。”

方傑扭頭瞧得他差點兒被各種盒子和包裹埋起來,也是好笑,揮手道,“那就回吧,明日再出來。”

東子大喜,高聲應了就要當先開路,不想他還沒等邁開步子,就被一個青衣小廝撲得倒退了兩步,他趕忙護住懷裏的物件喝罵道,“這是誰走路不長眼睛?”

那小廝卻是沒有應答,哭咧咧衝著一旁的方傑嚷道,“二少爺,您快回府吧!府裏出事兒了,老爺和大少爺都被捕快抓走了。老夫人也嚇暈了,府裏都等著二少爺回去做主呢。”

東子此時也認出這小廝就是方睿身邊最得力的跟班兒了,立時抬腿就給了他一腳,惱怒道,“你不是要等著老爺複官跟著撈好處嗎?剛才還得意的鼻孔都要衝天了,這會兒你主子出事兒了,知道找我們公子回去處置了。做夢!就讓你主子吃一輩子牢飯吧!”

這真是風水輪流轉,不定到哪家。那跟班兒若是知道會有今日之事,死活也不敢借了自己主子的勢得罪了這主仆倆啊。他忍著疼一迭聲的央求著,“二少爺,平日是小的狗眼看人低,您別跟小的一般見識。您就是不待見我們主子,您也該替老爺想想啊,老爺也被抓去了,就等著二少爺想辦法呢。”

方傑眼見周圍路人聚了過來,就皺眉說道,“走吧,先回府。”

那小廝立時大喜過望,轉身就要當先引路,卻被東子又是一腳踹到屁股上,一股腦兒的把手裏的物件都塞給他抱著。然後這才抬頭挺胸跟在主子後麵伺候,隻覺憋了好幾日的一口悶氣頓時消散一空。

方家老宅裏,早沒了先前那般喜慶之氣,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驚慌和絕望。許是官差抓人沒有太客套,一進府門的照壁兩側,原本擺得幾盆冬青樹被摔得四分五烈,泥土撒得各處都是。沒頭蒼蠅一般的丫鬟小廝們跑過,沾到鞋底上就成了一個個泥印子,印得原本幹淨整潔的回廊變成了一副抽象畫。

正房的雕花烏木門也被踹了一個大洞,最是喜好新奇的北風,打著旋兒的衝進屋去看起了熱鬧。

昏死過去的方老太這會兒已是被馬氏掐了人中喚醒,捶胸頓足哭喊著,“哎呦,我不活了,我的兒啊,我的孫子啊,這是造了什麽孽啊,好好的大喜事就變了禍事…”

微雨等幾個小妾平日爭風吃醋都是把好手,這個時候卻是沒有半點主見。沒一個上前幫忙勸慰,兀自哭得如同塌天一般。他們這般簽了賣身的妾,平日有寵還好,若是方老爺一命嗚呼或者就此終老牢獄,她們就是被提腳兒賣給人牙子的下場。

馬氏突然失了夫主和兒子,心裏簡直急得被火烹油煎一般,見得幾個小妾如此添亂,就狠狠賞了幾她們幾巴掌出氣,末了又喊著丫鬟趕緊扯了她們關去廂房。

果然,小妾們一退下去,屋子裏頓時清靜不少。方老太哭了幾聲,憋得臉色通紅,又是要背過氣去,馬氏趕緊一邊幫忙拍胸脯一邊喊了丫鬟倒茶水。

正是這般最忙亂的時候,方傑卻邁步走了進來。馬氏立時如同見了救星一般,撲上前就扯了他的袖子哭道,“官哥兒啊,你快去府衙打聽一下,你父親和大哥都被官差抓去了。他們說你大哥買回的那古籍是偷盜之物,那明明是買的…”

方傑卻是不等她說完,就一臉厭惡的扯出了自己的袖子,轉而隨意找了個椅子坐下,冷冷開口吩咐丫鬟,“倒壺熱茶來!”

一屋子主仆都是聽得發愣,方老太支撐著坐了起來,嗬斥道,“你父親和兄長被抓下獄,你還有心思喝茶?還不趕緊去衙門打探?”

馬氏也是惱怒,“要喝茶,以後有的是時候喝,這會兒先顧你父親和大哥要緊!”

方傑慢條斯理的順了順衣襟,再抬頭時卻是笑得一臉燦爛,“他們下獄,與我何幹?為何要為了他們就耽擱了我喝茶?”

方老太一口氣堵在胸口,仿似極難相信一般,哆嗦著手指罵道,“你…你這是什麽話?那是你爹和你兄長,怎麽就與你無幹?”

馬氏眼見方傑臉帶嘲諷之色,心頭狂跳不已,生怕她一直擔心的事情發生,勉強擠了個笑臉幫腔道,“就是啊,官哥兒,咱們是一家人,就算平日有什麽嫌隙,這時候也該齊心合力才好。”

東子撇撇嘴,瞪了那些傻愣的丫鬟一眼,走去茶幾旁倒了一杯茶水雙手捧給主子,然後就一臉得意的站到了主子身後。

方傑低頭喝了一口茶水,仿似極不喜歡這茶葉的味道,皺眉放下杯子,這才換了一臉驚奇之色說道,“我離家幾年,倒是不知祖母和母親變得這般明事理了。

當初我娘重病不治,慢慢苦熬日子的時候,你們可是沒把她當成一家人啊。我記得我跪求母親買株人參熬湯,母親還罵我娘為何還不死,擾得全家不得安寧。那時候祖母在做什麽?哦,我想起來,祖母在聽戲,咿咿呀呀好不熱鬧啊…”

方老太和馬氏眼見他這般笑吟吟說著話,眼裏卻是酷寒一片,忍不住都是齊齊打了個冷顫。這時候就是傻子也聽明白了,這小子是要借今日之事要挾,替他娘報仇出氣…

(還欠五更了!哈哈,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