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嬌鳳心裏已是發虛,卻又倔強得不願意承認自己喜歡表哥也是建立在他身家富厚的基礎上,她於是梗著脖子辯解道,“你不是乞丐村夫,我的嫁妝也豐厚,我們成親不會過苦日子。”
方傑起身理了理長袍,淡淡應道,“人生在世,誰敢斷言一輩子順風順水?表妹還是安心待嫁吧,你那夫家我曾有所聽聞,聲名極好,你嫁過去必定不會受苦。而姨丈嬌養了你十幾年,你也該回報他的養育之恩,替他的仕途出幾分力氣了。這般兩全齊美的事,表妹就不要再鬧了。若有閑言碎語傳出,怕是整個孫府都要跟著受連累。
我告辭了,還望表妹三思而行。”
他說完就起身走了出去,魏氏站在門口自然把兩人的對話都聽到了耳裏。她有心拉著外甥問詢幾句,但屋裏已是傳出嬌鳳的哭泣之聲。她隻得匆匆囑咐兩句,“官哥兒你先回去吧,過幾日再來同姨母說話。”
方傑點頭應了,魏氏就趕忙邁進屋去。孫嬌鳳正哭得淚眼朦朧,勉強瞧得魏氏走到床前,立時就撲到她懷裏抽噎著嚷道,“二娘,我不是貪戀富貴,我隻是喜歡表哥。為何表哥就是不喜歡我?”
“好,好,別哭。我們鳳兒可是全翠巒城數一數二的千金小姐,官兒哥那小子是眼睛被牛屎糊了…”
嬌鳳聽得一向端莊溫婉的二娘,為了勸慰她居然說出這樣粗鄙的話,忍不住帶著眼淚笑了出來,心裏也是好受許多。她伸手抹了兩把眼淚,有些不甘心的嘟囔道,“表哥不喜我也就罷了,他怎麽就被一個村婦迷了心竅呢,二娘,難道我連個村婦都不如嗎?”
魏氏歎氣,心下也是犯愁,“官哥兒許是真被迷了心竅,鳳兒以後別理會這事兒了。我是他姨母,他就是娶誰都要先過我這關。”
不提魏氏和嬌鳳兒兩人如何私下商量,隻說方傑出了孫府,眼見日頭馬上就要落下西山,他猶豫了片刻就踱步回了念恩園。打算著住上一晚,明日再去街上找些新奇之物帶回討好蒲草,化去她心裏必定已是泛濫成災的老陳醋。
東子原本前日隨著送菜馬車回城取賬本,一時貪圖與媳婦兒親近就耽擱了一日。這般突然見得主子步行而回,就以為主子等得心急,親自趕回問罪的。
方傑眼見這小子小心翼翼忙前忙後伺候他換衣洗漱,猜得大半緣由就道,“這次沒耽擱事情就罷了,下不為例。”
東子趕忙行禮道謝,方傑為於要去哪裏找尋新奇之物,就開口問詢這鬼主意最多的小子。
東子一對兒小眼睛飛快轉了轉,立時猜得了主子心意,於是笑嘻嘻提議道,“公子若想找新奇之物,就得去孫家的海貨鋪子了。公子您想啊,他們那裏賣的物件兒都來自海外番邦,對咱雪國人來說自然最新奇不過了。”
方傑聽得這話有理,心裏又惦記早些回去村裏,就起身說道,“走,咱們這就去孫家鋪子看看。”
東子眼見天色昏黑,想要開口勸阻,最後到底還是把話音兒吞了回去。難得主子興致好,若是鋪子關門就當陪著遛彎了。
沒想到,主仆兩人來到孫家的珍寶記前,卻見得鋪門尚未關上。方傑歡喜,邁步進去就喚了那彎腰掃地的小夥計問道,“小哥兒,你們孫掌櫃可在店裏?勞煩你請他出來一見。”
那小夥計也是個記性好的,隻打量了主仆兩人一眼就笑道,“哎呀,原來是方公子到了。您快請坐,小的這就去請掌櫃的。”
方傑點頭道謝,坐到了椅子上邊喝茶邊等待孫掌櫃。
珍寶記後院的小花廳裏,孫成正同一位年輕女子剛剛了結一筆生意,還未等端茶送客的時候,聽得小夥計稟報,立時匆忙告罪趕去了前院。
那女子許是覺得被怠慢,心裏暗暗有些惱怒,一邊往外走一邊同那小夥計打探。小夥計也不覺這是什麽秘事,於是就道是白雲居的方公子上門來照顧生意。
不想女子立時就住了腳兒,兩隻美眸亮得比門廊下懸掛的燈籠還要晃人。她也不再循著來路從後門離開,轉而提出欲從前麵鋪門借道。小夥計略微一猶豫,手裏就被塞了一塊碎銀,自然就引著她往前院走去。
孫成在今年剛剛出了正月之時,就同孫府尹求告老,求了一家子的自由身。如今他日日守在珍寶記裏,生意興隆,進項頗豐,足夠保得他們一家衣食無憂。他閑暇之時就常念叨著方傑的恩情,今日終於盼得恩人上門,歡喜得上前就要行大禮。
方傑怎會接下,一把扶了他起來,兩人安坐寒暄幾句,方傑就說明了來意。不想孫成立時拍了大腿,笑道,“這可真是巧了,若是公子白日裏來,老朽都沒有好物件兒拿給公子。不過,剛才有位客人上門退貨,倒是替老朽解圍了。”
他說完這話突然覺出有些不妥,趕忙又解釋道,“那客人退貨是要折銀子另用,絕不是因為貨品有瑕疵…”
“孫叔太客套了,我若是信不過孫叔,又怎會找上門來?”方傑搖著折扇,笑得一臉溫和,直讓孫成更覺感激難言。他從袖子裏掏出一隻巴掌大小的檀木盒子,小心翼翼送到方傑跟前,笑道,“公子瞧瞧,這是從海外藩國運回的精巧物件,戴在手腕上同鐲子一般漂亮,而且據說還能計算時辰,隻不過老朽愚笨沒有同那番人學得明白,隻知道這物件兒的名字叫手表。”
方傑伸手接過,輕輕打開盒蓋兒。隻見盒子最底墊了一層大紅錦緞,中間放了兩隻素緞子縫成的棉花包,包上套了一金一銀兩隻物件兒。那物件兒很是奇特,仿似用一節節金塊兒銀塊兒連接到了一處,托起中間一個小圓盤。圓盤上罩了一層透明的薄水晶,透出裏麵鑲嵌的十二顆璀璨寶石,另有長短不一的三隻細針橫亙中間,看上去極是精巧雅致。
方傑越打量越覺精巧,猜得蒲草見到之後必定喜歡,於是就笑道,“孫叔,這兩隻手表我要了,多少銀子你隨便開。”
孫成哈哈一笑,擺手道,“老朽一家人能有如今的好日子,全仗公子當初提點,老朽一直不知如何報答。今日這兩隻物件就算老朽一片心意了,公子無論如何也要收下。”
“那怎麽行,”方傑之所以上門是為了挑件好物事,可沒存占便宜的心思,自然不願白白收下,“這樣精巧的物件兒,孫叔不賺我的銀錢就是念著情分了,但本錢卻是一定要收的。”
孫成急得用力搖頭,實話實說道,“公子有所不知,那番人是隨著送貨的夥計過來遊玩,不想路上染了風寒,老朽請大夫替他診病。他病愈南歸時,就送了這一對兒物件給老朽做謝禮。老朽實在是一文本錢也沒出,公子就不要推辭了。”
方傑見得孫成是真心相贈,再推拒下去也覺有些不近人情,於是想了想就道,“那好,這兩隻手表我收了,多謝孫叔厚贈。”
孫成心願達成,隻覺一身輕鬆,笑著喊了小夥計趕緊再添新茶上來。
兩人正是閑話兒說起城裏最近的新鮮事,已是偷聽許久的年輕女子卻是玉手一伸挑簾走了出來,隻聽她嬌笑道,“今日真是多謝孫掌櫃了,咦…方公子也在啊,真是太巧了。奴家還想著為何方才出門時有喜鵲在頭頂盤旋,原來是應到了方公子身上。”
她仿似才知方傑在此一般,一臉驚喜的迎上前去,行禮打著招呼。
方傑抬眼一瞧那笑盈盈走到身前行禮的美貌女子,居然是多日不見的牡丹姑娘,他的眉梢兒就挑了起來,拱手還了一禮,淡淡應道,“牡丹姑娘也是來此照顧孫掌櫃生意的?真是很巧。”
牡丹又移近兩步,扯起帕子淹了嘴角,調笑道,“人家都說有緣千裏相會,我和公子這般也算是心有靈犀吧。我前幾日得了兩壇好酒,還想著何時請公子一同品嚐,沒想到今日就在此遇到了。公子若是沒有急事,不如今晚就移駕牡丹園小酌幾杯,可好?”
方傑嗅得她那帕子上的熏香濃烈,眉頭不自覺皺得更深,微微退後兩步,開口拒絕道,“多謝牡丹姑娘惦念,隻不過今日實在還有瑣事繁忙,改日有閑暇必定登門拜訪。”
他這般說完,又同孫掌櫃客套告辭,末了帶著使勁翻白眼兒的東子出門而去。
孫成本就在官家後宅混跡多年,怎會瞧不出牡丹去而複返的緣由,他狠狠瞪了那縮頭縮腦的小夥計一眼,然後上前客套問詢牡丹可還有別的物件兒要買。
牡丹正是懊惱方傑待她冷淡,聽得這話就氣匆匆一甩帕子,告辭回了牡丹園。
小丫鬟上前伺候她換衣洗漱,眼見她臉色不好就問道,“姑娘,可是老鴇發現您出門了?”
牡丹搖頭,抬手舉起茶杯剛要送到嘴邊,到底還是覺得胸口憋悶,一揮手就重重摔倒了地上。
小丫鬟嚇了尖叫一聲,趕忙上前勸慰道,“姑娘,你這是同誰生氣了?可是那沈東家晚上又要來此,他雖是醜陋了些,但出手闊綽,與其讓老鴇胡亂把您賣出去,還不如答應去沈家做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