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草輕皺鼻頭,嗔怪道,“原來這村裏的好人還要算你一個呢,出手就是一座院子。”
方傑在她發鬢上親了親,無奈道,“你啊,明明心軟得像一灘水一樣,嘴上卻總是不讓人。你別說桃花隔三差五送去宗祠的那些雞湯不是你熬的,還有,前日劉大夫上門給張貴診治傷腿也是你讓陳二哥去請的吧?”
蒲草被揭了老底,惱羞成怒又拿了方傑腰上的肉撒氣,疼得方傑低頭堵了她的唇報複個徹底。最後兩人都覺喘不過氣才算罷休,轉而又如孩子般笑得歡喜,低聲商量起何時收稻子來。
原本兩人打算好中秋那日動手收割,可是日子尚未走到八月初五,劉厚生就帶著水生夫妻回來了。劉家免不得又是哭鬧折騰了一日,待得晚上劉厚生就跑去裏正家裏報喜。
原來他回來的路上遇到幾個翠巒城裏的落第秀才,仔細打聽之後得知,勝子已是中了舉人,就等著半月後再度入場向進士狀元衝擊了。
雪國許是讀書人少的原因,朝廷有明文規定,隻要書生中舉,以後每月國家都會給二兩銀錢,以作獎勵和繼續讀書的資助。
裏正夫妻聽得兒子如此出息,簡直大喜過望。畢竟兒子就算再考不中進士不做官,以後也是終生吃穿不愁了。村人聽得此事,更是鬧著要大肆慶賀一番。這個幫忙找算命先生定吉日,那個幫著去外村買肥豬,都是樂得眉開眼笑。
蒲草和方傑兩人聽得這事卻是皺了眉頭,村外那兩畝水稻此時已是成熟大半,金黃燦爛一片,極是惹眼。雖是雪國百姓不曾種過稻米,不見得就會被人認出來。但一萬裏還有個一呢,誰也不敢擔著消息走漏的風險。於是,兩人找了楚非和吳伯一商量,就把收割日期定在了三日後。
方傑忙著派人進京送信,楚非忙著整理他的眾多筆錄,吳伯則和蒲草日日蹲在田裏趕鳥雀,隔三差五還要扒開稻殼,試試稻粒定漿程度。
如此這般,終於到了收割這日,方傑不知從哪裏尋了十輛平板大馬車和二十個勁裝大漢回來。每人手裏發上一把鐮刀,不過盞茶功夫,二畝稻秧就被齊齊放倒在地了。村人們聞訊趕來想要幫忙,卻被蒲草笑著攔下了。借口也是早就想好的,這穀子既然是不常見的好品種,當然要運進京去售賣才能得個好價錢,所以,方傑一手包辦,就不必勞煩一眾鄉親了。
農家人性情憨厚淳樸,可也不是傻子。眾人都聽出蒲草這話有些敷衍之意,但再瞧瞧那二十個臉色肅殺,半點兒笑模樣都沒有的大漢們,他們又齊齊把這點兒疑惑咽到肚子裏了。
稻秧在田裏足足曬了一日,到得傍晚就已是幹了大半,大漢們又動手把稻秧打成了捆,然後整整齊齊碼到了馬車上,甚至那田裏他們都搜尋了好幾遍,生怕落下一個稻穗。
方傑眼見馬車被油氈遮得嚴嚴實實,楚非和吳伯也拾掇好了行禮,於是就上前同蒲草低聲辭行。
蒲草這一日裏雙手一直抖個不停,忍也忍不住。當初因為春妮跪求方傑,她堵下了一口氣,一定要得到比方傑更高的地位才肯出嫁。於是,今年她種了這二畝稻田。指望得了朝廷封賞,遂了她的心願。
可是,事情當真臨頭,她又害怕了。世界上最厲害的就是權利,而最肮髒複雜之處就是權利中心。隻因為她的私心,這個世上最懂她最疼她的男人就要親身投入那處地方去爭鬥,去為她謀求她想要的那虛無縹緲的榮華。
她錯了,她寧願什麽都不要了。她隻求這個男人能平平安安留在她身邊,與她朝夕相伴,白頭偕老。
可是世上沒有後悔藥,事情已經走到今日的地步,怎麽也是不能回頭了…
方傑低聲囑咐了半晌卻沒有得到蒲草半句回應,他抬頭一瞧才知蒲草已是淚流滿麵。瞬間,心頭的巨痛讓他也顧不得還有眾人在身旁,一把抱了她在懷裏安慰著,“別怕,頂多一月我就回來了。京都裏有九叔在,一切都安排妥當了,無論如何我也會平安回來的。我還沒娶你進門,還沒看見你給我生兒育女,我怎麽舍得有事。”
蒲草死死抱了他,隻記得嗚嗚大哭,仿似唯有流淚才能洗去她心裏的不舍與悔恨一般,“方傑,我什麽都不要,隻要你平安回來。實在不成,什麽功勞都推給別人吧,咱們照舊做生意過日子…”
“那怎麽行呢,你累了一年種出的寶貝,我怎麽也要給你討個誥命回來,然後風風光光娶你進門。”方傑側了身子擋住眾人,飛快在蒲草唇上吻了一下,“我走了,等我回來。”
他說完飛身跳上了第一輛馬車,吆喝眾人坐好就快馬揚鞭而去了。
村人仿似也察覺方傑這次出行有異,靜靜站立著半晌沒有出聲。最後還是蒲草勉強裝了笑臉同他們閑話幾句,這才各自散去回家。
不提南溝村裏如何忙碌著慶賀勝子中舉,隻說方傑眾人這一路曉行夜宿,人人都是打著十二萬分的小心。為了避過丞相一派安放在各城的眼線,方傑從未拿出秘衛的腰牌,但凡路過城門兵卒要檢查之時,甩出兩錠白花花的銀子,十車稻子就被當做麥子放行了。
如此一路風塵仆仆,車隊終於在半月後趕到了京都之外。康親王派了趙胖子早早等在送客亭,兩兄弟相見自然免不了一番笑鬧。末了也是不敢耽擱,直接把馬車趕去了趙胖子早前置辦下的一處別莊。
因為後日碰巧是皇帝的壽辰,康親王預備趁著皇帝歡喜之時獻上稻米,直接把幾方的恩典定下,省得夜長夢多被丞相一派得了消息生出變故。
於是,那二十個大漢不過歇了一晚就在吳伯的指點下開始脫稻粒,甚至還舂了半布袋白米。終於趕在皇帝壽辰前日送到了康親王手上,當然一同送去的還有方傑幾月前就托付友人在海外尋得的一件重寶。
第二日一早,康親王就進了宮,路過皇帝身邊最得寵的梅妃寢宮之外時,某個小太監不小心撞到他的跟前摔破了手裏的瓷器。響聲自然驚動了喜靜的梅妃,康親王於是就進去行禮賠罪…
雪國皇帝不是個喜好奢華之人,生性又仁厚,所以但凡慶賀生辰很少大肆鋪張。往往午宴同後宮妃嬪和各家皇親們聚在一處說笑幾句,晚宴時再去乾坤殿接受大臣們的恭賀也就完事了。
今年照舊也是如此,未到午時禦花園裏的就擺好了宴席,皇親嬪妃們紛紛趕到入座。待得正午十分,皇帝才攜著皇後與梅妃一起到來。
眾人起身山呼萬歲,皇帝笑嗬嗬喚眾人平身安坐。幾位皇子皇女爭搶著上前給他們的父皇敬獻壽禮,自然哄得皇帝笑得更是歡喜。
皇子皇女們退下就輪到了各家皇親,這個送座珊瑚,那個送塊玉璧,總之都是價值連城又極罕見的物件兒。皇帝免不得挨個誇讚幾句,兄弟間一團和氣。
有個封號為洛的親王,平日同康親王有些過節,他見得眾人都是獻禮說笑,唯有康親王安坐如山,於是出言發難,“九弟,我們眾人都為皇兄賀壽獻禮,你為何空手而來啊,不會是忘記皇兄今日聖壽了吧?”
眾人聽得這話也是看將過來,神色有擔憂的,也有幸災樂禍的。皇帝一直待康親王最是親厚信重,聽得這話就解圍道,“九弟忘了也無妨,年年都要這般鬧一次。別說九弟,連朕都恨不能忘個幹淨了。”
洛親王幹笑兩聲還要說什麽,不想康親王卻是起身出席,恭恭敬敬給皇帝行了大禮,末了高聲說道,“陛下,臣弟非是忘記了陛下的聖壽。實在是臣弟準備的壽禮太重,心中一時激動難平,這才多坐一會兒穩穩心神。”
皇帝一聽這話也來了興致,“哦,九弟你備了什麽壽禮,快送上來給朕看看。”
康親王應了一聲,轉身向身後招招手,跟隨他一同前來的小廝立時小心翼翼把手裏拎著兩隻小布袋打開,倒了一些碎粒進玉碗,然後恭恭敬敬的低頭承給了皇帝身旁的太監。
那太監眼裏閃過一抹疑惑,卻也不敢怠慢,趕忙又送到了皇帝的桌上。皇後好奇,扭頭細瞧之下就嘲諷笑道,“真是難為九弟費心了,找了天下隨處可見的稻粒和白米獻上。隻是不知,九弟有些什麽新奇說辭…”
可是不等她說完,那邊皇帝已是激動的臉色泛紅。他猛然站了起來,大聲問道,“九弟,這可是…是那個…”
康親王跪倒在地,大聲應道,“臣弟恭喜陛下,賀喜陛下。托皇上洪福,春時在翠巒城試種的稻米已是成功。明年百姓大可自行種植,從今以後我雪國再也不必從南國換購白米了。”
“好,好!”皇帝朗聲大笑,臉上的狂喜之色簡直是前所未見,直震得一眾還處於驚愕之中的皇親們半晌都沒反應過來。
後來還是太監們小聲提醒,眾人才趕忙跪倒山呼萬歲。皇帝喚了眾人起來,一口喝幹麵前美酒,笑道,“九弟這壽禮,是朕平生收到的最好之物。朕要大賞天下!九弟速速把有功之臣說予朕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