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園春來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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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二畝苞穀地

張老二尷尬的咳了咳,把手裏的筷子塞給媳婦兒,說道,“裏正和各位叔伯都在啊,我們也是忙了一上午了,剛擺上飯桌,還奇怪貴哥兒和桃花跑哪裏玩兒去了,哪曾想原來在這裏。”

四位老爺子裏有位姓孔的是個暴脾氣,最見不得這樣虛偽小人模樣,於是,冷聲嘲諷道,“他們怕是不隻錯過這一頓飯了吧,你們一家是不是盼著他們頓頓都錯過了才好呢。”

不等張老二說話,張二嬸已是蹦了起來,“孔五叔,我們敬你是個長輩,你可不能亂說話,我們一家待貴哥兒和桃花可是比眼珠兒都寶貝,誰盼著他們錯過飯口了,誰還差他們兩碗粥啊?”

張老二也道,“就是,孔五叔,這話從哪裏說起,那是我侄子侄女,同自己兒女一般,怎麽能舍得他們餓著?”

孔五爺也不辯駁,指了指張貴兒和桃花身上已經髒汙破爛的看不清原本模樣的衣衫,那意思顯而易見,你們若是照料的好,他們能是這副乞兒模樣?

張老二臉色一紅,還要再說話,裏正已是不耐煩了,說道,“事已至此都不必多說了,張家二兄弟,貴哥兒和桃花,今日上門求我和幾位長輩做主,以後要自己挑門兒過日子,不住你們家裏了,那西山坡的二畝苞穀地自然就要交還他們兄妹,以後是吃是賣都隨他們,你們就不要理會了。”

張二嬸一聽到嘴的鴨子就這麽飛了,心疼的臉上那兩坨兒肥肉都在亂顫,立時喊道,“他們兩個黃毛孩子,怎麽挑門兒過日子?燒水做飯都不會,他們就是有苞穀也吃不到嘴裏去…”

裏正娘子厭煩她這般唾沫橫飛的潑婦模樣,開口打斷她的話,指了一旁毫不起眼的蒲草說道,“他二嬸,這你就不用費心了,有蒲草在呢,張家這些年的活計大半都是蒲草在做,有她在,兩個孩子餓不到就是了。”

她這一提醒,張二嬸才瞧見蒲草在一旁,滿腔怒火頓時都找到了發泄之處,哪裏還有顧忌,破口大罵,“好你個喪門星,破落戶,我還當你死在哪個山溝了,居然跑到這裏來興風作浪,你是見不得老張家有一點兒好事,專門來挑撥來了…”

她嘴裏罵著,就要上前去抓住蒲草胖揍一頓,卻不想春妮早就領了幾個小媳婦兒迎上來,把她攔在幾步外,高聲說道,“張二嬸,你不要血口噴人,你平日為人啥樣大夥都清楚,明明是你想要苞穀還不想養孩子,天下好事兒都被你占去了,你不也不怕喪了良心。”

“就是,就是。”幾個小媳婦附和著春妮,春妮嘴巴更快,“蒲草這些年給張家做牛做馬,對張家人啥樣大夥都看在眼睛裏,就是前幾日還想上吊要隨著張富去陰曹地府呢,如今僥幸活過來了,想著照料好兩個孩子也算替張家盡盡心力,你居然還這般糟踐她,這天下哪有這般道理?”

眾人聽她罵得痛快,又瞧著蒲草可憐巴巴的模樣和脖子上的青紫勒痕,當真是對張家死心塌地,扭頭再一看那張牙舞爪、唾沫橫飛的張二嬸,誰能照料好兩個孩子,簡直就是一目了然了。

裏正和幾位老爺子互相對了對眼色,用力一拍桌子,喊道,“好了,都給我住手。”

張二嬸累得是氣喘籲籲,被兩個兒子拉扯著退了回去,無處撒氣,隻好伸手在張二叔身上捶了兩下,罵道,“你個窩囊廢!”

張二叔想發火,又不好當著村人麵前同婆娘打架,隻好忍了下去,臉色卻也更見鐵青之色。

裏正皺眉掃了眾人一眼,說道,“如今,事情爭講到了這個地步,咱們就好好說說吧。貴哥兒和桃花想要回家裏的苞穀地,同蒲草一起挑門過日子,張二兄弟一家不願意放人,擔心蒲草照料不好兩個孩子…

那不如這麽辦吧,看看貴哥兒和桃花有什麽條件,若是張二兄弟一家能做到,他們就依舊歸到張家,若是做不到,張二兄弟也別生拉硬扯,壞了同族情誼。”

眾人都是點頭,畢竟這是決定張家兄妹的歸屬,他們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

張老二夫妻對視一眼也點了頭,但是張二嬸多了個心眼兒,當先裝了一臉疼愛模樣去拉桃花的小手,哄勸道,“桃花啊,跟二嬸回家好不好,二嬸給你烙餅子吃,還有城裏買回的點心又香又甜,二嬸都給你留著呢。”

可惜,桃花已經八歲了,又聰明乖巧,這幾日受夠冷眼嗬斥,她怎麽還會相信張二嬸的話,小身子往裏正娘子身後縮了縮,任憑張二嬸怎麽哄騙,死活就是不肯出來。

張二嬸惱怒,還要伸手去拉扯,裏正娘子卻是心疼了,攔阻道,“行了,她二嬸,孩子不願意應話就算了,桃花一個小女娃能有啥要求,頂多吃飽肚子,將來出嫁時再有一副差不多的嫁妝就是了。”

張二嬸臉皮猛然一緊,嘴唇哆嗦道,“嫁…嫁妝?”

裏正娘子點頭,一副理所當然模樣,“對啊,就是嫁妝,桃花雖然是咱們農戶出身,但也是清白人家的好閨女,備個十兩銀子的小份兒嫁妝也不為過啊。”

十兩銀?張二嬸猶如被人挖了心肝一般,兩隻眼睛都想變成白花花的小銀錠子了,他們一家子省吃儉用,十年間也不過才攢了二十兩銀子,難道要分一半給這賠錢貨備嫁妝?

仿似覺得這打擊還不夠重,張貴兒終是不負蒲草所望,出聲又加了一句,“我除了吃飽,我還要去學堂讀書。”

這年頭什麽金貴?人才啊。人才怎麽來的?培養的。靠啥培養的?嘿嘿,銀子啊。

家裏若是有個孩子讀書,一年紙墨筆硯這些消耗最少就要二兩銀,私塾的束脩還要二兩,就算以後不去考秀才舉人,隻這一年四兩銀子,也沒幾家消耗得起啊。

整個南溝兒,除了裏正家的勝子,也就張貴兒這一個讀書的孩子,這還是張富在外偷雞摸狗沒少踅摸銀錢回來,才供得起啊,換一家早放賴了。

張老二夫妻是徹底傻眼了,這一個嫁妝一個讀書,把他們那點兒占便宜的心思砸的細碎,兩人都不是傻子,肚子裏的算盤撥的飛快。

二畝苞穀,一年頂多能出三兩銀,扣去兩個孩子吃穿,剩下的也就二兩,若是供張貴讀書,他們反倒還要再搭進去二兩,甚至過個幾年桃花長大了,更是要直接拿出十兩銀子辦嫁妝,這事誰同意?誰就是傻子啊!

夫妻倆齊齊把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一迭聲的說道,“這倆孩子的要求太高了,我們家小門小戶,喝粥都喝不飽,怎麽能供得起啊。”

“就是,就是,當那二畝地是產金子呢。”張二嬸子掃了一眼麵露笑意的蒲草和春妮,眼珠一轉兒又道,“我們家供養不起,難道他們跟蒲草一起過活兒,蒲草就能供養得了?還不是一樣,與其跟著個外人還不如自家叔嬸更可靠。”

裏正和長輩們想想也是這麽個道理,這張家兩孩子確實有些不好養啊,蒲草那小身板兒,自己說不準哪天就一命嗚呼了,還怎麽照料別人啊。

蒲草這時擠開了人群走到場地中間,抬頭高聲說道,“我會拚命賺銀錢,給小姑備嫁妝,供小叔讀書。”

院子裏靜了半晌,猛然又吵鬧起來,有嘲笑蒲草自不量力的,有擔心蒲草腦子燒壞了的,更有說蒲草住在坡上被什麽不幹淨的東西附身的,裏正瞧著蒲草的神色不像玩笑,就示意眾人靜下來,說道,“蒲草,你年紀還小,又出了張家門兒,若是進城找個活計或者另嫁他人,都是條出路,但是你要照料這兩個孩子,這擔子可是不輕啊,你得想好了。”

蒲草心裏還是很感激這裏正處事公正的,但她也不好說,她要立足本土發家致富,不願意去大戶人家當奴婢,不願意嫁人當婆娘,隻得裝了一臉堅定模樣,說道,“張家畢竟養了我十幾年,如今落得這地步,我就是拚死也要把小叔小姑照料好。”

“好,好,就衝這份心氣兒,蒲草就是難得的好女子。”孔五叔第一個站起來誇讚道,“以後蒲草就是張老大家的當家人了,誰也別再說棄婦之類難聽話,因為有些人連棄婦都趕不上。”

李四爺和另外兩個老爺子也是點頭,“這樣的女子當真難得,以後張家的苞穀地就歸蒲草打理了,若是再有什麽難處,盡管跟鄉親們說,大夥兒能幫的都搭把手兒。”

裏正也道,“不管蒲草今日說的話能不能做到,這份心氣兒確實值得誇讚,不過,貴哥兒將來必定要娶媳婦兒,桃花也要出嫁,倒不好一直留她在張家操勞,還是要想個法子啊。”

陳四爺捋捋胡子說道,“不如就以五年為限吧,五年後貴哥兒十六成人了,桃花也十三定親了,那時候蒲草若想改嫁就盡管出門,可著張家的能力給她湊副嫁妝就是。若是沒有合意的,就一直在張家養老,貴哥兒也不許攆。”

“這話說的對,蒲草為了他們兄妹留下,若是長大成人再攆了蒲草出門,可是喪良心了。”

眾人都是高聲附和,惹得張老二夫妻幾次想插嘴挑撥都沒找到機會,隻得恨恨的閉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