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寡婦哭了幾聲覺得心裏不那麽憋悶了,就胡亂扯了衣袖抹了眼淚,拍著小女兒的肩膀,說道,“你這傻丫頭,我是你娘!若是這事兒對你好,娘能攔著你嗎?”
滿桌兒把頭埋在娘親身前抽噎著不肯吭聲,董寡婦無奈,又耐著性子勸解道,“去年你送了荷包給貴哥兒,那事兒就已經不合規矩了,若是傳揚出去,人家不知要把這閑話說的多難聽?
可是你已經給了也不好要回來,隻能那樣了。但是你怎麽就是不聽娘的話,還要往張家跑呢。
那貴哥兒先不說人品如何,他是讀書的,將來要考功名要做官、要娶大戶人家的小姐,你一個農家丫頭,他怎麽會娶你?你都是白費心思…”
喚弟瞧著妹妹眼淚滴答落下,心疼難忍就幫腔道,“娘,滿桌兒送給貴哥兒的荷包,他也接了,許是對滿桌兒有些喜愛的心思。
再說,張家隻蒲草嫂子一個人做活兒,能不能送貴哥兒重新讀書還不知道呢。萬一他不讀書留在村裏種地了,他和滿桌兒也不是沒可能啊?”
董寡婦看著小女兒哭腫的眼睛也是心疼,又覺三女兒的話有些道理,隻得歎氣說道,“罷了,今日這事就揭過去。滿桌兒以後不準靠近張家,不準再做什麽沒規矩的事。若是敢犯,我打斷你腿。待得來年看看吧,若是貴哥兒真不去讀書了,我就找人去探探張家口風。”
許是多日盼望有了轉機,滿桌兒聽了這話怔愣了好半晌,然後猛然抱了娘親的胳膊哭得更是厲害了。
董寡婦無奈又惱怒,推開她道,“別哭了,小心招來不幹淨東西,你們姐倆趕緊睡吧,記住娘的話啊。”
“是,娘。”見得娘親回了自己屋子,姐妹倆頭挨著頭趴在被窩裏說起悄悄話,不時偷笑幾聲,互相撓癢癢打鬧起來。
少女情懷總是詩,但凡有一點歡喜之事,在她們眼裏都是應該銘記一輩子的美好回憶。隻是不知她心心念念的那個人能否對得起這一片深情、夜夜相思夢…
不提南溝村裏家家忙著準備各種過冬用物,隻說翠巒城北的府衙隔壁,“孫府”兩個龍飛鳳舞的大字躍然門楣之上,朱紅色的大門釘了成排的銅鉚,兩側青磚高砌圍牆。灰色牆瓦,在冬初澄淨的日陽下越發顯得大氣、整齊。
兩個青衣灰帽的小管事正帶了兩個小廝從側門裏出來,抬頭瞧著日頭極好都是臉上帶笑,閑話兒道,“天氣這般晴好,怕是還有一陣子才能落雪。”
另一個道,“可不是,老天爺這是在成全咱們呢。主子們列的采買單子比往年都多,就是跑折了腿,兩三日內也買不齊啊。這好在雪落的晚,又能容幾日空兒。”
兩人正這般說著,遠遠就見街角行來一輛黑漆齊頭平頂的馬車。車轅左右分別坐了車夫和隨身伺候的小廝,隻瞧這架勢就知必是哪家主子的車架。
其中那個年紀稍長的小管事仔細掃了兩眼那車前掛著的牌子,立刻就小跑迎了上去,笑道,“原來是表少爺到了。”
馬車應聲停在門前,那小廝伶俐的跳下車轅跑去開了車門,小管事極有眼色的上前伸出手臂,扶下了車裏那位眉目俊朗、衣著華貴的公子。然後笑嘻嘻恭敬行禮,說道,“表少爺今日怎麽得空兒出來走走?”
不必說,這貴公子就是方傑了。他下車站定,展開手裏的折扇搖了搖,笑道,“最近忙些生意,好久未曾上門探望姨母,正好今日得空兒就趕來了。怎麽,陳三哥這是要去辦差?”
小管事連忙擺手,“表少爺還是喚小的陳三兒吧,小的可當不起表少爺抬舉。表少爺若是來探望二夫人,可真是不湊巧了。”
方傑眉梢輕挑,眼含疑惑問道,“怎麽不巧,姨母不在府裏?”
“表少爺猜得不錯。今日天氣晴好,二夫人帶著大小姐出城去上香了,就是回來的早也要申時末了。”
小管事笑道,“就是我家大人也去城南秦同知府上赴宴了。”
“那府裏還有誰在?不會是寶坤也出門了吧?”方傑神色有些不愉,仿似因為白走一趟很是懊惱。
小管事連忙笑道,“表少爺說笑了,我們小少爺學堂裏不放假,哪裏能出去閑走?”
方傑抬頭看看天色,臉色稍微好了一些,說道,“看這時辰學堂裏怕是下課了,我正好帶了些小玩意就先陪寶坤玩耍片刻,否則姨母回來說不得又要被收走了。”
小管事想起自家小主子的“苦日子”也是笑了起來,“那表少爺趕緊裏麵請吧,我們小少爺若是見得您來,怕是歡喜的什麽都忘了。”
方傑含笑點頭,這才抬步往門裏走。那小廝抱了一隻雕花木盒跟在後麵,守在門口兒的幾個門房兒也都是熟識的,笑嘻嘻行禮打了招呼。方傑從荷包裏隨手摸了一塊碎銀扔過去,幾個門房兒立刻眉開眼笑的稱謝不已。
瞧著他們主仆的身影消失在朱門之後,另一個小管事就跑上前扯了陳三,問道,“三哥,這人是誰啊,你怎麽這般敬著?”
都說宰相門前三品官,整個翠巒城裏,若是比官位比權勢,哪家也越不過他們孫家去。
他們雖然隻是個采買的小管事、孫家的奴才,但是出了這道門,一般小戶人家的主子都要敬他們三分,哪個商家不巴結著,哪個沒眼色的敢得罪?
說句不好聽的,打狗還要看主人呢。惹了他們不要緊,引出背後的主子才是眾人不情願的。
所以,小管事眼見這采買管事裏最有威信的老大哥如此謙恭,倒有些不忿,好奇問起方傑身份。
陳三聽得他這話,趕緊扯了他走出很遠才低聲道,“你這小子沒來府上多久,不知詳情也就算了,但你以後可要記得,這位方公子絕對不能怠慢。他是二夫人的外甥,極得二夫人疼愛,甚至咱們大人都時常誇讚於他。”
“哦,原來如此。”小管事一臉恍然大悟的連連點頭,又後悔剛才為何沒有上前行禮討個露臉的機會。
要知道他們這府裏沒有正頭夫人,二夫人負責掌管後院,自然是大權在握。他能從田莊調回來就得了采買管事這肥差,全仗著剛當上二管家的舅舅求了二夫人才辦成,哪怕別人不巴結,他也更要親近三分才是啊。
陳三見得小管事一臉懊惱,自然清楚他的心思,一時好笑又低聲說道,“還有,咱們大小姐可是極中意這方公子。誰知,以後他能不能做了咱們孫家的女婿啊。”
果然,小管事聽得更是後悔不迭。
不說他們兩人閑話兒,隻說方傑一路進了後宅,早有門房兒跑去通知了大管家孫成。
孫成迎到了二門口,恭謹行禮笑道,“盼到方公子上門真是不容易,二夫人可念叨您好些時日了。”
“孫叔,最近身體可好?”方傑回了半禮,同孫成一起往二門裏走,應道,“我聽門房說姨母和大人都不在,就想著看看寶坤,學堂裏下課了吧?”
“公子趕得時辰正巧,學堂裏剛剛下課。若是小少爺知道您來了,必定要歡喜壞了。”兩人說著話就順著遊廊走過,穿過一座月亮門兒進了一個小院。
小院兒牆邊種了幾叢灌木,灌木一旁立著木架,木架上綁著的秋千隨風微微晃動,為這小院添了三分童趣。
見得兩人一前一後進了院子,早走小廝跑進屋裏去通報。很快屋裏就歡呼著跑出來一個穿了寶藍錦緞衣衫的小男孩,虎頭虎腦,很是可愛喜人。
“表哥,表哥,你說話不算數,我等了你一個月了。”
方傑半蹲身子接住像頭小牛犢一般衝來的表弟,眼裏笑意更真更濃,“最近忙,一時混忘了。”
孫寶坤極力繃著小臉兒,裝作懊惱模樣說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表哥失約,非是君子所為。”
方傑哈哈大笑,回身接過小廝東子手裏的雕花盒子,說道,“表哥知道錯了,所以特意找了幾樣小玩意兒給你做賠禮,如何?”
孫寶坤等得就是這句話,剛才還繃著的小臉兒仿似春來雪融,瞬時就溢滿了歡喜之意,抱了那盒子就拉了方傑往屋裏走,嘴裏還催促著,“表哥快陪我玩一會兒,我娘回來又該說我玩物喪誌了。”
孫家原配大夫人自幼身體就羸弱,嫁入孫家,生了孫大小姐之後越見不好,十年前就先去了。
孫大人為了子息一口氣又納了幾房小妾,卻都沒有動靜。反倒是娶回多年的二房,也就是方傑姨母老蚌懷珠,平安生下了孫府唯一的男丁。
孫大人也算明事理,生怕兒子變成紈絝子弟。不但請回名師教導,平日裏還千叮嚀萬囑咐二夫人,一定要嚴格管教。
所以,孫寶坤這寶貝疙瘩的日子從小就過得是可憐之極。
十歲年紀正是淘氣的時候,卻被規矩束縛的像個小老頭兒一般。但凡有兩件好玩意兒擺弄,還沒熱乎幾個時辰就會被母親收走,耍賴打滾也都換不得母親心軟。
如此,倒讓方傑瞧得倍覺心疼。每次上門都給他帶上幾樣兒小東西,再陪他玩上一會兒,自然也惹得這小子見了他比見了親爹娘都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