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村地少人多又沒有什麽特產,多少代都是貧苦農人,這般突然有了發家的希望,人人都是當了頭等大事,若有誰敢擋了大夥兒的好日子,那簡直就是活膩歪了。
張二夫妻被眾人盯得渾身發寒,忍不住靠在一處,開口攀扯道,“大夥兒別被蒲草騙了,她就是想霸著張家的家業不放。這些時日她硬生生挑撥得貴哥兒和我們不親香,今日又想挑撥大夥兒不待見我們一家,這是沒有辦法之下才說要教大夥兒種菜!”
“對,就是這麽說的。蒲草這小娘們兒最吝嗇,那日我不過喝了一口粥,她就拿著扁擔把我們兩口子打出門去了。如今這種菜法子能賺這麽多銀子,她舍得教出來才怪了。”
眾人聽了這話也有些猶疑不定,一想起蒲草剛才應承明年秋日再教授大夥兒種菜,就覺得這期間時日太長變故也多,誰知道到時候會生出何事啊?難道真是蒲草有意推脫?
春妮哪能看著蒲草落下風,搶出來站在蒲草身後大聲說道,“張二嬸說話就是當不得真,上次若不是你潑粥燙了山子的胳膊,蒲草也不會惱怒發火。再說,蒲草在這村裏住著呢,既然說了要把種菜法子教給大夥兒就不會耍賴。她可不像有些人,慣會說一套做一套。”
“你說誰呢,你這是在罵我?”張二嬸被嗆得紅了眼睛,又想上前動手。
裏正卻是拍了桌子,怒道,“都給我住口!這是關乎全村人能不能過上好日子的大事兒,你們婦道人家都攪合什麽,一旁站著!”
張二嬸訕訕的收了腳步,春妮也紅了臉,瞧得蒲草遞過來的眼色也退了回去。
裏正捋了捋顎的幾根胡須,沉吟片刻說道,“我說句公道話吧,蒲草這丫頭是個心善的,平日大夥也都把她是如何照料幾個孩子看在眼裏了。自她重回張家,大事小情沒少出力盡心,張家有一口吃食或是一根燒柴都是她出力張羅的。
如今這種菜棚子能賺了銀錢,也是她辛苦換回來的。若說她不願教給鄉親們,誰家也說不出啥。若是她願意教給大夥兒,讓大夥兒都跟著過上好日子,那我今日和幾個叔伯就把話拍到桌上兒。以後但凡她有一點兒事情,全村人誰也不能瞪眼看著,不把她當自家閨女兒護著就是忘恩負義,全村人吐口水淹死他!”
眾人互相看了一眼,齊齊點頭。說一千道一萬,這發財的路子就是人家蒲草的,她拿出來是情分,不拿出來也是應該,若是大夥兒得了好處,自然要把她當大恩人看待。
“裏正大叔放心,大夥兒都不是那沒良心的人。”
“對,對,蒲草妹子可是個心眼兒好的。”
蒲草含笑聽著眾人說完,就上前拎起茶壺給裏正和幾位老爺子都滿了茶水,這才說道,“多謝裏正大叔和鄉親們誇讚,大夥兒住在一處,怎麽能隻我們家悶聲發財而讓大夥過苦日子,有福氣總要一起享才是道理。
其實種菜也不不是大夥兒想的那麽容易,別看我那菜棚子隻是土坯壘砌,其實斜坡的木窗,裏麵的木架子、木箱子、鐵皮筒子、青磚土爐子等等加在一處就用了十兩銀!”
“這麽多!”眾人都是吃驚不孝,實在想不到那不起眼的小棚子居然花了能建半個院子的銀錢。
蒲草點頭,“想要在天寒地凍的節氣裏種出青菜,本就是逆天之事,這些取暖之物自然要準備齊全。這還是托了城裏的熟人才隻花了十兩銀子,若不然怕是更多。
這也是我想要明年秋日再教大夥兒種菜的因由之一,畢竟這十兩銀子放在誰家都是一大半家財了,這般都拿出來種菜實在太過冒險。而且我琢磨的法子也是第一次嚐試,很多地方都要改進,最好能琢磨些時日,起碼也要過了一冬啊。我可不想看著鄉親們投了銀子,最後出了差錯就把多年積蓄搭進去。到時候就是個鄉親們不說我的錯,我心裏也不好過啊。”
眾人聽了都是連連點頭,原來他們隻看到張家賺銀錢了,卻沒想到人家投入多少銀錢,又擔了多大風險。
蒲草把眾人神色收入眼底,又繼續說道,“當然,我還有別的顧慮。咱們村裏四十多戶人家,免不了誰家都有些相處極好的親戚朋友。我若是提早把法子說出來,小嫂子們惦記娘家,嬸子們惦記姑舅,就算有一個說漏了嘴,明年這時怕是翠巒城周邊幾十村,家家戶戶都種起了青菜,那我們南溝村…”
她這話說了一半就收了話頭兒,但是留下的餘音卻是人人都聽得明白。道理很簡單,就是蘿卜快了不洗泥。若是隻有她們南溝村種菜,賣去城裏必然會得個好價錢,但若是所有村子都一窩蜂湧上來,那青菜豈不是要同夏日裏一般賤價?
眾人轉念間都是想得明白,齊齊搖頭,一迭聲的應著,“蒲草,你可千萬誰也別告訴啊。大夥兒誰也不問了,你把這法子守好比啥都強。”
陳裏正和幾位老爺子對了對眼色,也覺得蒲草說得極有道理,於是又囑咐眾人幾句就越過這個話頭兒,極嚴厲的嗬斥起張二夫妻,“你們兩口子眼裏還有沒有長輩在?當日蒲草帶著貴哥兒和桃花挑門過日子,全村人都聽著長輩們許了蒲草當家作主。
你雖是貴哥兒二叔,但自家過自家的日子,你別總去鬧貴哥兒。還有,你們一家都離蒲草那菜棚子遠點兒,若是耽擱了蒲草琢磨種菜,你看大夥兒怎麽收拾你們。到時候別怪我不講情麵,攆你們出村去。”
“裏正說的對,都是分家多少年了,你又是遠方堂叔。蒲草和貴哥兒懂禮才把你當長輩敬著,你可別太拿自己當回事兒。”
“就是,你一個堂叔,見麵打個招呼就算不錯了。”
眾人七嘴八舌直說得張二叔鼻孔竄火兒,他一個正經長輩,怎麽讓他們說來說去就成了路人甲了。但是南溝村裏裏正最大,他也真是害怕被攆出村去,惹得一家人無處容身。
於是隻得忍了氣,嘟嘟囔囔抱怨了幾句就拉著一臉憤恨的張二嬸掉頭走了。
裏正低聲罵了一句,“沒出息的東西。”
孔五爺捋著胡子接了一句,“上梁不正下梁歪,我聽人說他家狗剩兒隔三差五兒還在楊樹村賭兩把呢,那混小子將來也是個讓人頭疼的。”
蒲草含笑站在一旁權當沒聽見這話,心裏琢磨著左右今日也把話挑明了,不如再帶著裏正幾人去溫室看看,給他們多吃一顆定心丸好了。
“裏正大叔和幾位長輩若是不急著回去,不如隨我去菜棚子裏走走如何?”
陳裏正曾聽家裏媳婦兒說起過那菜棚子裏如何暖如春日,如何神奇,早就好奇想要去探看一番,今日有這機會自然一口應下。幾位老爺子也是眉開眼笑,心裏直誇蒲草有眼色會做人。
他們這般興衝衝起身就要走人,一旁的劉老太太卻是發了急。她本就是個沒腦子的,哪裏能看得出“風向”,還一心指望裏正也給她做個主呢。
她這會兒仿似風寒瞬間痊愈,也不咳嗽打噴嚏了,一個箭步竄到裏正身前,就帶著哭腔喊道,“裏正大兄弟啊,你可得給我和你老哥做主啊。我們家這不孝子,真真是要把我氣死了。”
陳裏正本來笑得正是歡實,突然被她這麽一嗓子嚇得臉色就僵了一半,待得聽她說完這幾句就更覺頭疼了。
若說村裏老老少少,人口也不下二百,大都是憨厚本分的性子,隻有這老劉家和張二家是其中異數。
兩家都是吝嗇小氣,房頂兒飛過一隻燕子都要拔根毛兒下來才覺得不吃虧。但兩家又有些不同,張二一家小氣歸小氣,手腳也不幹淨,但是對親生孩子還算不錯,哪怕黑娃那樣有些憨傻也未曾虧待打罵,倒有些虎毒不食子的意味。
隻是這劉家卻是讓人提起就忍不住搖頭,這老兩口不知是在娘胎裏沒長好,還是小時候吃錯了東西,整顆心都長偏的厲害。
老大厚生人如其名,性子憨厚本分,是村裏難得勤快的好後生,可是在他們眼裏就是老黃牛一頭。老二水生性子奸猾嘴甜,在他們眼裏卻是一等一的寶貝疙瘩。
這老兩口恨不得日日把老大趕出去做活,累死也不心疼,隻要他能拿了銀錢回來給他們和老二花用就好。多少年如一日都是如此,直讓村裏人人看著都替老大委屈抱不平。
本來前些時日老大分家另過,大夥兒還私下議論說老大終於有好日子了。這如今怎麽又被扣個不孝的名頭,鬧到他跟前了呢?
“老嫂子,生子這孩子不錯,老實又能幹,全村兒誰人不誇啊。你許是哪裏弄錯了吧?”
“裏正兄弟,你是不知道啊,生子被他媳婦兒捅咕得跟我們一家都隔心了。他剛才居然說以後賺銀錢不給我和他爹掌管了,你說誰家當爹娘的不能管兒子的銀錢?他這就是不孝…”
劉老太太念念叨叨,恨不得把自己兒子說成個罪該萬死的大惡人。直聽得劉厚生臉色紫漲,望向娘親的眼裏滿滿都是絕望之色…